山间的雨说来就来,根本没有任何从小及大、循序渐进的过程可言。
苏愿久原本正边走,边在仰头看斜上方来往于山巅的缆车,想着是不是就快要到达山顶的位置了。
瓶盖大小的雨点接连拍打下来,噼里啪啦往她脸上身上砸。
她被激得下意识赶紧闭上眼睛往后退,但雨势太凶,就算是躲到树下也还是没什么太大作用,雨滴仍然在顺着树叶间的缝隙往下落。
她无奈的长长吁了一口气,后背顺势往身后湿漉漉的树干上一靠,双眼空洞无力地看向眼前的小路。
原来程睦年刚刚的话的确不是为了恐吓她随便说的,越是往上走,道路的确是越窄也越陡。
现在再裹上雨水,就更是肉眼可见的湿滑难行。
程睦年站在她对面的大树下,雨滴从他身上的黑色防水冲锋衣上滑过。
他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气哼哼的样子盯着苏愿久看,好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要怪到她身上一样。
可要认真算起来,按照程睦年的正常速度,要不是一路和她纠缠,又刻意放慢速度在等她,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山顶了,根本不用呆在这里淋雨。
她被看得实在心虚,瘪了瘪嘴,干脆将头垂了下去。
程睦年这时候却忽然站直身子朝她这头走了过来。
站定之后,他先是将身上的两个背包都取下来摆到了脚边,然后伸手在脱自己身上的外套。
听见衣服拉链发出‘嘶啦’一声的清脆声音,苏愿久好奇得抬眼朝对面的人看。
程睦年的双眸依旧目不斜视,在带着怒气朝她看。
两人对上视线仅仅半秒,苏愿久立刻被激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又赶紧回避着将头埋得更深了。
沉重的一声呼吸之后,程睦年将手上那件外套朝她递了过来。
苏愿久缓缓仰头,先是看一眼他手上的衣服,又才皱着眉看向他,轻声问:“干嘛?”
本就带着怒气的一双眼睛,现在因为这个问题更是眸光幽深,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短短朝她抛了两个字:“穿上。”
听完这个回答,苏愿久的眉心反而拧得更紧了。
明明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干嘛又要把自己的外套给她?
她想不明白,毕竟程睦年这个人的行为也实在不是能用常人的思维逻辑判断出来的。
看她不说话,也不伸手接下那件衣服,程睦年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
他紧闭着双唇,鼻间又是一声沉沉的呼吸,然后干脆又往前挪了两步。
贴近到她身前,他将两只手分别抓住衣服左右两侧的衣领,举过她的头顶,将外衣披到她后背上,两只手又绕回来,俯着身子将拉链也帮她拉好。
这还不算结束,他还伸手将搭在她身后的帽子也一并拉起来套在了她脑袋上。
苏愿久整个人被罩在他宽大的外套下,目光从下往上挪过来。
他里面也只穿了件普通的黑色长袖T恤,山里温度本就比镇子里低很多,现在又沾上水汽就更是寒凉。
她终于站直身子,仰头看向他,说道:“程先生,你不用这样,我……”
程睦年瞪她一眼,说话的语调比平时高出了许多,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这番话:“不用误会,我给你食物、给你水,包括现在给你衣服,只不过因为我是个男人,还是个年纪比你大许多的男人,这种时候你这么狼狈,我看不过眼罢了。
我对你仍然没有任何好感,更别想我做这些就代表着我会松口答应你的拍摄。”
他这样子,显然是怒气值已经累计到高点了,否则平时哪能听他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苏愿久揪了揪衣角,尴尬地笑着。
雨滴越来越大,砸在她的帽子上,她扯着嗓子仰头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好感,我只是想说,我包里有伞。”
这句话让本就气得脖颈上青筋四起的程睦年更是一下子脸颊涨红,他鄙夷地垂眸盯着她看,不再说话,眼神里却像是带着刀子一样让人浑身不舒服。
也不能怪她现在才说出来,这场雨本就来得突然,加上她的脚实在痛得要命,痛得脑子都有些发蒙。
背包也一直挎在程睦年身上,她哪里能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带了伞的。
呵呵地干笑两声,她蹲下拉开了自己背包的拉链,从里层取出了一把黑色的伞。
那是把遮阳伞,不算大,但两个人挤挤也还是勉强可以。
她将雨伞撑开,因为身高差得有些多,她只能伸着右臂将伞高高举起,一大半都挡在程睦年头顶上。
他半仰起头往上瞥一眼,视线下落,见雨水正在顺着苏愿久的右肩滑落。轻声叹了口气后,情绪缓和下来,还是伸手将雨伞接到了自己手上抬着。
苏愿久鼓了鼓双腮,小心翼翼看向程睦年冷峻的侧脸,心里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还是试探着开口道:“程先生,反正现在有雨伞了,我还是把衣服还给你吧。”
程睦年握着雨伞,身子又往前斜了斜,两个人几乎严丝合缝挤到了一起,不过这样确实谁也不会再被雨水淋到。
他微微偏头看了眼雨伞外远处的天空。
夹在两座大山之间漏出来的那片天,已经在慢慢透出亮眼的光线,看样子,应该很快就能雨过天晴。
他这时才终于又将视线移回到苏愿久眸间,缓声说道:“不必了,你穿着吧。”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其实也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知为什么,她一直打心眼里觉得程睦年看起来就很像是电视剧里那种洁癖严重的男主角。
所以,别人穿过的衣服,没洗个几遍消过毒,他怎么可能会重新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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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过去,大雨终于渐渐停下。
程睦年将左手掌伸到了雨伞外头,确认真的已经没在下雨,这才将手上的伞关闭收起来继续往前走。
此刻他们距离山顶的位置其实已经没有很长距离,但因为雨水裹着泥泞,苏愿久的鞋子一直在打滑,行走实在艰难。
她一手杵着登山杖,另一只手一路都在寻找类似树枝一类的东西抓住,好能更稳当地往前攀。
程睦年无奈,还是只能慢下来,等她走到他身侧的时候,他伸手搀住了她的胳膊。
正在苏愿久要开口道谢的时候,他却又冷冰冰丢出一句:“苏小姐,不擅长的事情就是不擅长的,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勉强自己,损人不利己。”
苏愿久站直身子,已经懒得再说话。
睨了他一眼之后,她晃了两下胳膊,将他的手甩开,自己加快速度往前走了。
跌跌撞撞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又顺着一条崎岖的窄路穿过密林,眼前的视野终于开阔起来。
站定杵着腰一边在大喘气,苏愿久一边下意识踮着脚往远处看。
面前有一条蜿蜒的栈道,一直延伸到山坡那端一团建筑物前方,密密麻麻好似是和天空连接到了一块。
从山脚陆陆续续上升而来的缆车也朝着那里汇集,目的地终于已经近在眼前。
这一刻,苏愿久终于有了重拾人生希望的愉悦感。
她咬了咬牙,努力在给自己洗脑,就快要到了,马上就能休息了。
抬脚往前走了没两步,她再次停了下来。
右前方不远处一小撮人正从山下往上爬,苏愿久眯着眼睛朝那边看,那群人男生女生都有,且每个人身上都是和程睦年一样装备专业又齐全。
盯着那群人看了一阵,又转头看了看斜后方的程睦年。
她疑惑起来,两条眉毛渐渐朝着中间靠拢过去。
又往前挪了几步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一整天上山的路途中,除了从头顶上掠过的一辆辆缆车,就再没见到其他游客出现。
一开始的时候,苏愿久还天真的以为是天气不好,所以选择上山的人本就很少,加上又有雨,大家就更是全都选择去坐缆车了。
现在看着从另一个方向出现的一行人,她才意识到,真正徒步上山的路分明在另一端,并且要好走得多。
而她走的那一条,是程睦年故意选的一条偏僻难行,根本没人会去走的小路。
怪不得,一路上没人不说,根本连陈旧的脚印也没有。
她皱着眉摇头,回身直勾勾看向程睦年。
这个人,为了甩掉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最后还是失算了,她居然真的跟到了山顶。
程睦年对上她拷问的眼神,显然是已经看出什么了,但半秒后,他却还是移开视线自顾自往前走了。
苏愿久追上去,伸手揪住了他的胳膊,问道:“程睦年,你是为了让我别跟着你,所以才故意带我从那条难走的路上山,是吗?”
“是啊。”程睦年停住脚步,眼神也毫不避讳落在她眸上。
这么诚恳的回答,倒是把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苏愿久搞得措手不及了。
她滞了滞,来到唇边的满腔怨言生生又给吞了回去,然后又眼睁睁看着程睦年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紧紧捏在自己胳膊上的五指一个个掰开。
将手从她手中抽回去之后,他甚至从背包侧面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手。
她也知道自己的手现在并不干净,一路上来又是汗又是泥,干净才有鬼了吧,他自己的明明也是那样,至于嫌弃别人吗?
苏愿久正倒吸了一口气想要张口,为自己已经所剩不多的女孩子形象做点辩驳。
这时的程睦年已经将自己的双手都擦干净了,并且还摸出一小包没开封的湿纸巾朝她递了过来。
他唇角蔓上一抹浅淡的笑意,说话的语调和白天相比,和缓得像是变了一个人:“一开始我的确是一门心思只想着一定要找个办法摆脱你,不过现在,我也是由衷佩服你。”
他已经说完话迈着大步朝前走了,苏愿久却还一个人愣在原地望他的背影。
她有些没搞懂程睦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由衷佩服?
这是在讽刺她?可他刚刚的眼神和语气也并不像是那个意思。
是真的在说佩服她能坚持爬到山顶?
好像也没道理,刚刚在路途中被气得青筋四起、脸颊涨红的不也是他嘛……
作者有话要说:*
阿年:好吧,上次说的最后一次管她是倒数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