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鞍的雨季来得晚,一直到初秋这时候才徐徐而来。
萧瑟的风携着雨滴陆陆续续往下坠,雨点不算大,拍在窗上的声音却格外清脆,吵得苏愿久迷迷糊糊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
清晨的时候,雨声终于暂时停下了。
想到雨后街道上行人商贩应该都不会太多,那不正是拍照的最佳时机,她就干脆收拾收拾起来了。
洗漱之后,她套了件奶黄色的针织衫便背上装备出门了。
嘴上叼着面包在啃,她踩着小碎步刚出民宿的大门,程睦年也刚刚合上院门从家里出来。
苏愿久站在路中间,低头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刚想张口打招呼,却发现程睦年现在的装扮不像是要去晨练这么简单。
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和黑色工装裤,脚上是专业的登山鞋,手里还捏着一根登山杖。
身后塞得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右侧的小隔层里还装着个容量很大的水壶,一看就是要出远门。
本来苏愿久是计划在街巷之间拍会儿照就去他家,现在看他这样子,却又不由担心他这一走又要像上次一样消失好几天。
她站在原地看着程睦年顺着路朝自己走近,试探着问道:“程先生,这是要去登山?”
程睦年瞥她一眼,沉声答了个“嗯”便径直往前继续走了。
待在原地望了他几秒,苏愿久还是决定跟上去。
她加快脚步小跑到他身侧,笑呵呵问道:“我能不能一起去啊?”
其实这种问题何必问出来,程睦年大概在刚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就在想,怎么一大早出门就这么倒霉遇上她?
她也知道程睦年肯定是会拒绝的,却还是满眼期待在等着他的回答。
又往前走了两步,程睦年脚步终于慢下来。
他侧脸看向苏愿久,将她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停在那双不合时宜的马丁靴上。
看他的样子,是想用她身上的装备不适合登山来做理由。
苏愿久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台词,准备在他说完话之后就立刻拿出来回击。
他这时终于将视线移到她眸间,唇角浅浅弯了下,说:“能。”
???
她那一大段设计好的台词还含在喉咙里没能说出来也就罢了,他现在这样子,分明是觉得以她这幅娇滴滴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吃得了登山徒步的苦。
而且脚上还踩着一双那样的鞋子,肯定用不了多久就要自己打退堂鼓了。
与其他自己做个直接开口拒绝的坏人,那不如让她体会过之后知难而退。
看不出来,这人居然还有这么腹黑的一面呢。
苏愿久看着他的侧脸,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这个人,一向就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别人越是觉得她做不了的事情,她就更是要用实际行动来反驳对方了。
更何况,不就是登个山,她现在身上的确是没什么专业装备,但以往为了拍摄翻山越岭的次数也不少,还不至于因为没有装备就跟不上他的步伐。
她笑笑,故意冲程睦年说:“程先生,你腿这么长,我肯定走得没你快,而且我不认识路,你可要等等我,否则我要是在山里迷路,作为同行者,你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论腹黑,那她还是更胜一筹。
程睦年根本懒得答话,脚步更是越发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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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从家门口走到山脚就已经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路虽然远了些,但好在是平路,所以苏愿久走下来倒是也没觉得多累。
进山口的时候,程睦年下意识用余光瞥了瞥她,似乎是在等她主动开口服软。
苏愿久不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但还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她扯过身后的背包,取出耳机塞进耳朵里,然后低头在手机点开喜欢的歌单开始播放。
这之后,她加快了脚步,顺着山间的窄路开始往上爬,反而将程睦年甩在了身后。
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道路变得越来越窄。
夜里本就下过雨,从早上到现在天也一直是阴沉沉的,并没见什么日头,山间湿气氤氲,路就更是湿滑。
越往上走,苏愿久就越是吃力起来,她框在马丁靴里的双脚其实早就已经被磨得疼痛难忍。
但又实在不想半途而废,更不想被程睦年低看,所以她还是强忍着继续往前走。
又往上了一小段,程睦年闷头掀开袖口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在一棵松树下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脚步声没了,苏愿久自然也就停下回过头朝他看。
程睦年倚在大树上,闷头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从包里拿出了一包绿色包装纸的压缩饼干,抬手朝着苏愿久递过来,说道:“给你。”
早上只匆匆忙忙吃了一小片面包就一直在赶路,几个小时连口水也没能喝上,她其实早就饿得腿脚都有些发软。
但又想到程睦年出门的时候也没想到过会遇上她,所以包里带的食物估计也并不多。
她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答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程睦年蹙了下眉,呼吸的声音有些沉。
他挪着身子站直,一步步朝她走过来,递饼干的手一直没放下,伸到她面前,说:“不是有胃病吗,不吃东西一会儿发作了可没有救护车送你回去。”
胃病……
苏愿久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上次为了找理由跟着他一起去老婆婆家吃宵夜,随口编的理由。
没想到,他居然现在还一直记得。
她抿了抿唇,还是抬手接下了他手上的东西。
程睦年又从包里取出一张防水垫,偏着头找了块稍微平整的地方铺上,对她说:“坐吧。”
“哦。”苏愿久木木地答了句,俯身和他并排坐下,一边撕开手上那包饼干的包装袋,一边瞄着他的侧脸轻声说了句:“谢谢。”
话音落下,她将手上的饼干掰成了两半,自己取出一块捏在手上,将还在包装袋里的另一半递给了程睦年:“这个给你。”
此时的程睦年正在拎着水壶往壶盖里倒水,水流动的声音格外清亮,和静谧山间仅有的风声和小鸟的鸣叫映衬着,让人心静。
他微微侧脸看了看苏愿久,将手上那杯水也递过来给她,这时才张口说道:“包里还有,你先吃,不够了再告诉我。”
又是一声“哦”,苏愿久鼓着双腮接过了那杯水,仰头将它一饮而尽,然后才低头将手上的饼干往嘴里喂。
几分钟后,程睦年已经吃完了手上的东西。
他从包里摸出一个纸袋子,将脚边的垃圾逐一捡起来装了进去。
收拾好残局,见苏愿久还没吃完,他又倒了杯水摆到了她脚边,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素描本闷头开始往上画画。
苏愿久偏了偏头,朝他本子上看。
他正在画的是一幅风景画,整个画面被圈在一个椭圆形里,应该是他下一个雕刻作品的设计草图。
她端着杯子抿了一口水,问道:“程先生,所以你来登山是在找设计灵感?”
程睦年没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来,只是简单答了声:“嗯。”
听完他的回答,苏愿久点了两下头,接着问:“那你是在设计明年玉雕大赛的作品吗?”
这个问题一出,程睦年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他摇摇头,答道:“不是。”
多一个字也没有,这天还真是难聊……
苏愿久深吸一口气,彻底闭上了嘴。将手上用过的纸巾和饼干的包装纸塞进了装垃圾的纸袋,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低着头看向自己的脚,轻晃了晃脚踝。
休息一阵,果然还是得到了很多舒缓。
程睦年这时也仰头朝她看过来,终于忍不住说道:“苏小姐,你真的没必要这样,你就算陪着我爬到山顶,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他站起身来,微微弯着身子视线凑上来对上苏愿久的,低声说道:“越是往上,路只会越来越难走,看这个天色一会儿应该还会有场大雨,你现在往回走,你这双脚还不至于伤得太狠。”
苏愿久努了努嘴,原本一直柔和带着笑的脸,这一刻忽然沉静下来。
她也抬眼,眸光恳切地望向他,回应道:“程先生,走吧,我看还有好一段才能到山顶呢,再耽搁下去天黑了也到不了。”
转身朝着往上的道路看过去,苏愿久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抓住肩上背包的带子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去。
这头的程睦年站在原地望着她倔强的背影不禁摇头。
他看得出,她的右脚已经开始有些一瘸一拐,只不过是在强撑着往前走。
沉沉叹了口气之后,程睦年加快脚步追上去,将自己手上的登山杖递给她。
有些没反应过来,苏愿久侧过脸呆呆看着他,并没及时伸手去接。
程睦年懒得再多说什么,他将登山杖先摆到了一边,然后伸手将苏愿久肩上的双肩包扯了下来。
苏愿久疑惑着张口说:“哎,你干嘛?”
话音落下,她的背包已经被程睦年挎在了身前。
他没张口说话,眼神淡淡从她身上一扫而过,俯身重新捡起登山杖,将苏愿久的右手抓起来,把登山杖往她手心里一塞,自己便二话不说跨着大步往前去了。
苏愿久愣在原地,对于刚刚程睦年的一系列操作,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登山杖,上头似乎还残余着程睦年手上的温度。接着又抬眼看向已经往前走出一段距离的程睦年,他自己的背包背在身后,她的则在他身前。
她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得像是能给人安全感和依靠的老父亲,陌生得一点也不像是之前那个冷冰冰的程睦年。
又往前爬了一段距离,程睦年微微侧过脸来往后看。
见她还站在原地没动,他步子慢了下来。
他在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
阿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