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愿久原本是计划好,说完告辞的话就要转身立即踩着小碎步逃离程睦年视线的。
毕竟经过前几次的接触,她也算是大概知道了程睦年这个人的脾气,今天好不容易才稍微得到点好脸色,不能毁于一旦。
谁能想到,她才喊出个程先生,还没来得及说接下来的话,就被程睦年的一句“一起吃饭”给弄得愣怔住了。
她呆立在原地,抬眼看向他的脸,试图从他的神色之中判断出他这句话到底是在客套还是真心的。
但没什么意外,他那张脸仍旧寡淡如水,没有笑容也没有憎恶。
无从判断。
见苏愿久沉默着没什么反应,程睦年讲说话的声调提高了一些:“苏小姐,你是已经有约了吗?如果是那样,我也不勉强,可以改天。”
听见这句,苏愿久才确认他不是在说客套话。
她连忙摇了摇头,答道:“没有没有,那程先生想吃什么?”
程睦年望着她的满身泥泞不由蹙眉,说道:“你不先回去换身衣服?我是不介意,但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这样子出现在餐厅。”
这么一说,苏愿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为他提出一起吃饭的话惊讶,倒是忘了自己的衣裤像是泥人,脸上也出了不少汗,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的样子肯定很是狼狈。
听他的意思,还是要出去外面吃饭,那怎么能以这副样子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哦哦”的答了两声之后,苏愿久指着门口的方向说:“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马上过来。”
见程睦年点了点头,她转身出了小院。
紧赶慢赶,十几分钟后,她便洗完澡从民宿的房间里往外冲,生怕程睦年多等一分钟都会反悔。
才刚刚下楼拐过墙角,她就见程睦年站在民宿大门外。
他双手背在身后,侧身站在墙边的位置低头看着脚边,右脚尖在地面上缓慢划拉着。
苏愿久脚步慢下来,一边往前挪步子,一边眯着眼睛朝他脚边看。
近一些之后才看清,他是在逗地上的一只黑色小虫子。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程睦年转过脸朝这边看。
见苏愿久出来,他双手从身后垂到了身子两侧,低声问了句:“好了?”
说完话,他还在静静看着她,似乎对她现在这副样子很不适应。
因为赶着下楼,她只是冲了澡洗了头,脸上没有任何修饰,别说粉底液,就连眉毛口红也一概没画,再搭上身上的米白色针织长裙,整个人简直素得不能再素。
她正微笑着要回答程睦年的提问。
他却往前迈了两步,抬手指了指她的头发。
湿发搭在她肩胛两侧,还在往下滴水。
现在已经是傍晚,秋天的北鞍早晚的时候最是寒凉,她的头发一时半会儿要靠自然力量根本干不了,这样一来就有感冒的风险。
他蹙了下眉,缓声说:“去把头发吹干再来。”
“啊?”苏愿久又是一声疑问,两滴水珠恰好坠到了她右侧的手背上。
她被凉意激得右手指尖微微一颤,猜想着程大艺术家一定是觉得她湿着头发披头散发的样子太不整洁,所以才要她去把头发吹干。
可是她明明是不想让他多等,所以才顶着一头湿发下来的啊。
算了算了,客户就是上帝,程睦年就是上帝。
苏愿久眨了眨眼,还是微笑着点头回应:“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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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次下楼的时候,程睦年依旧还是站在刚刚的位置没动。
她将吹干的长发编成了一个低麻花辫,垂顺地搭在后背上,整个人又添上一抹恬静。
见程睦年侧脸看过来,她先开口道:“吹干了,这次真的可以走了。”
程睦年应了一声“嗯”,接着便朝前走去,双手又背到了身后。
苏愿久跟上他的步伐,边走边盯着他的背影看。
她不经有些疑惑,明明程睦年的年纪也没和她差几岁,她却总有一种他是老父亲那辈人的感觉,从说话做事到动作,都无一例外总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慑感。
一路上,苏愿久都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前走,没问要去哪,更没问到底要去吃什么。
程睦年也没和她说话,除了和路上遇到的熟人打招呼,他没再张过口。
两人一前一后步行了十几分钟,最后程睦年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家当地的小餐馆门口。
餐馆装修得很朴素,和其他那些华丽丽写着‘北鞍特色美食’的大字,老远就能被游客看见的餐馆截然不同。
他脚步慢了慢,上前掀开挡在门前的半透明门帘。
但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到了边上,侧身看向了身后的苏愿久。
他这是在掀着帘子等她先进去呢?
今天的程睦年也太客气了。
苏愿久望着他迟疑了半秒,还是先挪了进去。
见有人来,一个年轻小姑娘立刻捧着菜单笑眯眯迎过来,问:“你好,请问几位?”
她的话音才落下,程睦年也进到了屋子里。
原本正在那头招呼客人的中年男人,回头恰好看见了程睦年,他快步朝着这头移了过来,笑道:“还是老样子,打包?”
见这人过来,刚刚的小姑娘退到了一边。
看样子,这人应该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并且还对程睦年的口味和习惯都很熟悉。
苏愿久余光瞥了程睦年一眼,在想,他大概是个很念旧的人吧,不然怎么这么多家餐馆,自己平时来,现在还带着她一起来,连人家老板都问他是不是‘老样子’。
程睦年摇摇头,回应道:“不是的常胜叔,招待个朋友,还有空位置吗?”
老板这时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苏愿久,他连声答道:“有有有,跟我来。”
他将两人带到了右侧窗户边的小隔间里,打趣道:“需要菜单吗?”
程睦年冲他摇摇头,将视线移到对面的苏愿久眉间,问:“有忌口吗?”
苏愿久回了句:“不吃葱花。”
听见这个,程睦年抿着唇点了点头,接着熟练地对着老板说道:“板栗蹄花、咸肉蒸笋、荷叶粉蒸肉,还要一份青菜汤,谢谢。”
老板答了句:“好嘞!稍等,马上就来!”
望着老板折身离开,程睦年提起手边的茶壶,将两个杯子倒上热水后,端了一杯放到苏愿久面前。
她接过杯子,点着头说了声:“谢谢。”
他只回了句:“嗯。”
这之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他们这边的静谧,和其他桌的谈笑风生简直对比鲜明。
干坐着实在是有些尴尬,苏愿久只好拿了手机出来闷头在看,余光还是时不时会瞥向对面的人。
他一直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除了端起茶杯喝水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余的动作,更不会见玩手机这之类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了。
几分钟后,服务员逐一将他们这桌的菜都端了上来。
看着一盘葱油鳊鱼被放到桌上,苏愿久和程睦年几乎同时皱了下眉,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不是我们的菜。”
虽然刚刚点菜的时候她并没有参与,但也还是清楚记得程睦年并没有点过和鱼有关的。
服务员听见这话,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望了望程睦年,然后才低头去看手上的结算单。
半秒后,微笑着解释道:“抱歉,平时您每次来都点这个菜,所以刚刚才会端错。”
说完话,她微微俯着身子鞠了个躬以示歉意,这才将那份上错的葱油鳊鱼端起来折了回去。
那头的老板恰好迎上来,急匆匆接过小姑娘手上盘子的同时,还说道:“做事情仔细点,这是2号桌的。阿年的女朋友不吃葱,怎么会点葱油做的东西嘛!”
说话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落到了这头两人的耳朵里。
实在尴尬,苏愿久双手捏了捏身侧的衣角,抬眼看向程睦年。
他却还是一脸淡然,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些话,低头在拨开木筷子的包装,然后将滚水倒进了不用的小碗里在烫着筷头。
也是,这种话对于程睦年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怎么会在意,又怎么会有什么反应。
他没反应,那苏愿久自然也就没什么好再尴尬的了。
看着程睦年已经要动筷子去夹菜,她眼疾手快制止道:“等一下。”
程睦年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收回筷子,反问:“怎么了?”
她笑笑,捧着手机调出了相机对准桌上的菜,已经开始咔嚓咔嚓按下快门。
边拍照,边解释道:“拍照做纪念啊,你生长在这里,点的菜肯定是最地道的特色菜,我怎么也算游客,这些都是我来过北鞍的证据。”
似乎对她说的话算是赞同,程睦年点了两下头,干脆将手上的筷子暂时放到了一边。
苏愿久自然也不敢耽搁太久,三两下搞定之后就将手机随手一搁,满足地笑道:“我拍好了,可以吃了。”
“嗯。”程睦年重新捏起筷子,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问:“这算是你的职业病吗?”
这好像还是程睦年头一次主动对着她问起这样的问题,这算不算是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了?
苏愿久沉默地看了他两眼,接着才答道:“当然不是,我本身也喜欢拍照的,就算职业不是拍纪录片,也还是会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拍下来。”
程睦年点点头,低头开始吃饭,没再继续说话。
苏愿久也朝嘴里喂了一口粉蒸肉,嚼碎吞下之后,这才张口问道:“那你们玉雕师会有什么职业病吗?”
问完之后,她又觉得不妥,立刻注明:“正常聊天而已,不是打探你。”
从小到大就开始学习做玉雕,一直到现在算下来都快十多年了,程睦年自己倒还真的没注意过有没有过所谓的职业病。
忽然听见苏愿久这么一问,他才认真思考起来。
几秒种后,摇头道:“没有。”
还以为能借此机会聊起来,多对他有些了解,现在却又是冷冰冰的语气。
苏愿久抬眼看着程睦年,泄气了半秒却又觉得很合理,要是滔滔不绝,那才不是正常的他了。
她不肯放弃,继续找话题:“程先生,你对养花好像还挺专业的,我有兴趣,但是懂得不算多,这样行不行,我加一个你的微信,以后有相关的问题可以向你请教。”
这个要微信的借口很烂,她自己当然也知道。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哪里还容得她费时费力去想万全之策,差不多就行了。
见程睦年已经张嘴要回答,她生怕被拒绝,又抢着补充了一句:“我保证非必要绝对绝对不会骚扰你!”
看着她一脸诚恳,还将右手掌也放到脸侧在做保证,程睦年原本还冷漠的眼神平和了一些。
他徐缓地张口,回应道:“我没有微信。”
作者有话要说:*
久久os:我要微信的借口烂,他拒绝的借口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