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一时陷入寂静。
苏愿久坐在椅子上静静仰着头看向程睦年,他刚刚的说辞还是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不多。
但尽管他脸色再怎么难看,眼神再如何狠,张口说的也是拒绝的话,语气也还是硬不起来。
说到底,艺术家还是有礼貌。
礼貌归礼貌,毕竟她是带着任务来的,也还是只能继续死皮赖脸了。
但愿程睦年不会被逼得破口大骂。
苏愿久暗自想了一番,站起身来微笑着看向他:“程先生,我这个人最多的就是时间,你不用为我操心。”
程睦年:“……”
他呼了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话:“我才没时间为你操心,我的意思是,你在这里会影响我。”
她站起身来,一边拖着椅子往房子的角落移,一边说:“我保证不会影响你。”
将椅子移到角落的花盆旁边,她重新坐下去,指着身边那束白色的兰花,笑道:“我不会出声打扰你的,你就把我当盆花。”
程睦年摇摇头,扔下一句:“抱歉,我养的花都很素。”
苏愿久听着他这句话,有些没反应过来。
环着院子看了一圈,整间屋子除了不会开花的那些,其余一共三个花盆,分别是她身边的这盆白色兰花,还有雕刻桌旁边的一盆茉莉,以及卧室窗台上的一小株水仙。
彼时的程睦年已经进屋子洗好了毛巾,又搭到衣架上拿出来晾好。
看苏愿久仍然还一脸懵懂的呆坐在那里,他唇角似乎闪过一丝得意,迅速又隐匿起来。
这时,苏愿久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刚刚这句话的意思。
他养的花都很素。
这是在变相说她这种整天抹着红唇,连衣服颜色也鲜艳无比的人不适合待在这里。
艺术家是真的礼貌,骂人也拐弯抹角。
苏愿久吁了一口气,暗暗在心底说服自己,这时候忍字为上。
销售界都信奉顾客就是上帝,那在她这里,拍摄对象就是上帝,他喜欢素的还不简单,明天就涂裸色口红,穿纯白色的衣服。
她抿着唇笑笑,还是只能将不满吞下去。
轻声说道:“程先生,我的时间不值钱,但您的时间可不应该用来和我费口舌。”
被她反将一军,程睦年果然不再多说。
又瞥她一眼之后,他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了窗户边的桌前。
他整个身子都隐在了桌上高高摞起来的一沓书本后头,一张脸只有眼睛以上的位置还露在外头。
苏愿久坐直身子,伸长脖子往前够过去看,想知道他在做着什么。
分明也没发出什么声响,程睦年却忽然抬眼朝她看了过来。
她只好心虚地收回视线,低下头装作在看手机。
几分钟后,一阵墨香味飘散出来,苏愿久才猜测他应该是在埋头写字。
一整个上午,程睦年除了十点多的时候到厨房倒了杯水,其余时间一直捏着毛笔待在那里。
眼看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苏愿久正要起身问他想吃什么。
她刚刚张着双唇往前迈了一步,话还在唇边没说出来,程静远提着一个两层的银色餐盒走了进来,疑惑地在自言自语:“怎么没关门?”
话说完,程静远刚好进到院子里,和站在右侧的苏愿久四目相对。
苏愿久冲她微笑:“程小姐,又见面了。”
程静远滞了滞,但对于她会出现在这里似乎并没有太过于惊讶。
出于礼貌,也还是笑着对她回了声:“你好。”
打完招呼,程静远进了厨房,俯身去橱柜里找碗筷。
这时,程睦年也终于从房间走了出来。
他站到苏愿久身前,冷声说:“苏小姐,花盆里的花也要肥料和水才能活,我想你也一样吧。”
又往前朝着厨房挪了两步,他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不过,我妹妹带的饭菜只是一人份,我就不虚情假意邀请你一起了。”
逐客令都下得这么委婉……
好像谁真的想蹭他一顿饭似的。
苏愿久努着嘴正想张口回话。
大约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程静远挪到厨房门口,微笑着解释道:“苏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所以带的饭菜确实不够。”
视线从程睦年身上掠过,苏愿久笑着对程静远说道:“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和朋友约好要一起吃饭的。”
说完这句,她才重新看向程睦年,笑意被收敛起来,平和地说道:“程先生,我先不打扰了。”
她折身往外走去。
才刚刚跨出门槛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程静远的声音传到了她耳朵里:“哥,你没吃早餐吗?怎么小米粥还摆在这里?”
程睦年显然滞了滞,接着才吞吞吐吐地回应道:“上午胃口不是很好,所以就没吃。”
胃口不好,所以没吃早餐?
可早上给他递早餐的时候,他分明是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听着屋子里两人的对话,苏愿久不由得慢了慢脚步。
这人还真的是奇怪,还是说,男人本来就是这么奇怪。
她思考着,下意识皱着眉摇头,没能得出结论。
这么些年,她身边最熟悉的男人也就是爷爷、外公、父亲。顶多再算上个徐迟。
可这几个人里,也实在没有像程睦年这种性格的人可以参考啊。
一路沉浸在困惑中往小吃店的方向走,拐过街角之后,鸡汤面的香气窜进鼻尖,她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老婆婆说的怕生。
因为怕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程睦年看她那么热情送上早餐才会不知道怎么拒绝,也才会慌不择言说自己吃过了。
最后反而无端让自己饿了一早上。
想到这里,苏愿久没忍住轻声笑起来。
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了,见过社恐的,还没见过能伪装得这么好的社恐。
说起来,还真得好好感谢那个编手绳的老婆婆。
程睦年怕生这个信息,简直堪比压中了高考大题一样,妥妥的是走了捷径啊。
她走进小吃店里,点了一碗鸡汤面坐下,迅速吃完之后又折回到程睦年的住处。
明明也就才过了半小时左右,这扇门又紧紧锁上了。
苏愿久愣在门口,望着那把锁没忍住咂了下嘴,片刻后还是选择折身离开。
不在就不在吧,反正至少看他上午那副样子,确实不可能是为了躲她而刻意离开自己家的,现在应该又是有什么事情才会外出了。
也正好,来到北鞍这么多天,她都还没抽出时间真的好好去看看当地的美丽风景。
来这一趟,最后的回忆要是都只圈在程睦年的这间小院子,那岂不是太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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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民宿取了相机和无人机背在身上,她马不停蹄又出了门。
搭乘当地专门拉载游客的小面包车上山,二十多分钟她便和其他游客一起来到了后山上的桃林。
现在这个季节虽然已经没有桃花在开,但林林总总的绿色林子立在澄如镜面的湖泊边,还是美得像幅画一样。
才刚刚下车尾在人群后头进到园子里,苏愿久已经立刻取下相机的镜头盖拍摄起来。
风景拍得差不多,她将相机盖好收回了身后的双肩包里,紧接着又取出手机和无人机连接上,去到湖边错开人群找到个不错的位置,操控着无人机一点点腾空而起。
她双手捧着遥控器,左右手指分别在两侧的操纵杆上小幅度拨动。
视线追着飞起的机器走了一段,确定在往她预想的方向活动,她这才低下头看向手机屏幕上传输回来的拍摄画面。
原以为放眼一望,碧水云天衬着绿树葱葱已经足够让人过目不忘,没想到换个角度从上往下看就更加让人惊艳。
整片湖泊看起来有些像是上弦月的形状,而那片桃林就是静静屹立在月牙旁边守候的少女。
微风起,掀着湖面水波荡漾,树枝也在不停摇晃,树叶摩挲发出细碎响动,像是少女轻轻扬起的裙摆。
苏愿久望着眼前遗世独立的画面,不由双唇微张。
无人机又往湖泊更里面的位置飞过去一些,一间小竹屋悬在湖面上,门前的摆台上还放着茶具,似乎还隐隐可见白色的热气在往外冒,像是武侠小说里隐士高人才会居住的地方。
她正想将无人机的位置往下一些,好能更好得看清楚小竹屋的样子,手机画面忽然一片模糊,伴着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视频传输中断了。
坠机了……
“我靠!”苏愿久低骂了一声,抬脚就开始往湖边停靠着几艘小船的位置飞奔。
小船并不是电动的,而是纯靠手动划桨,加上来这里的人本来就都是为了赏风景,船夫的速度就更加慢得不可思议。
近在眼前的距离,却硬生生花了快二十分钟才终于到达。
船还没完全停稳,苏愿久已经起身跳到了通往小竹屋的窄路上。
小跑着往屋子里进,还没见到人她已经张口急吼吼问道:“请问有没有看到一架无人机?”
屋子里飘散着茶叶的清香,清晰能听见沸水咕咚咕咚冒泡的声音。
苏愿久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声瞬间打破了屋子里沉寂的氛围。
角落里的两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看向她。
一道寒光投射而来。
程睦年正端坐在桌边,手上捏着一只小茶杯正要往唇边送。
原本他目色柔和,正低声在和对面的蔡明宇交谈着,看见苏愿久的一刻,脸色一沉,鼻尖的呼吸声也重起来。
谁能想到他会在这里啊?
看他这个能刀人的眼神,这下是彻底解释不清楚了。
还没等苏愿久开口说话,程睦年朝着桌上已经摔得不成型的无人机轻扬了一下下巴,冷声说:“苏小姐,我想这个东西是你的吧?”
苏愿久点点头,嘴角挂上窘迫的笑容,低声道:“是,谢谢你,我……”
程睦年将她打断,放下茶杯拎着无人机朝她走过来,沉声说:“苏小姐,我不想再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你,如果还有下次,我会直接报警。”
作者有话要说:*
阿年:愤怒值+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