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是江海平请的,酒是桑黎川带的窖藏老酒。
带上家属的饭局和普通应酬不一样,没有那些繁缛的酒桌规矩,祝酒词也说得简简单单,酒都喝得慢一点。
江憬来后,桑黎川叫服务员再拿个标有刻度的白酒杯,打算让江憬也跟着喝一点,被江海平抬手阻止了。
“他不喝酒的。”
桑黎川就说:“成年了吧?成了年的男孩子哪有不喝酒的。”
话音刚落,赵毓芳就在桌下踩了他一脚,剜了他一眼,随即笑着说:“小憬看着就是那种搞学术的斯文人,要会喝酒干什么?再说,就算成年了,在我们几个面前还不是孩子。小憬今年才十九吧,好好学习,要喝酒怎么也得等进了社会再喝。”
江憬见状赶紧给自己杯里斟满茶水,端起来以茶代酒表达谢意:“谢阿姨理解,我滴酒不沾。”
赵毓芳应了他的请,一边跟他干杯一边说:“不喝好,喝了就总喝,今后想不喝都不行了。”
江海平和桑黎川喝了三小杯后,目光在桌上的菜上逡巡了一遭,定格在了养生汤上。
汤是用红枣、枸杞和乌鸡炖成的。
乌鸡没有切块,一整只放进锅里煮,眼下依旧是完整的。
江海平在这张桌上地位最高,但有小孩在场还是要以小孩为主,鸡腿非小孩莫属。
江海平用汤碗里的勺子切下一只鸡腿,舀到桑珏的碗里:“来,阿珏,吃了鸡腿跑得快。”
赵毓芳见不合礼数,忙不迭说道:“江董,您太惯着她了。”
江海平依旧笑呵呵的:“上回在你们家我不是说过吗?我要是有女儿,也这么惯着。”
说着他慈眉善目地望着桑珏说,“阿珏喜欢江伯伯给的鸡腿吗?”
桑珏应声大声说:“喜欢!谢谢江伯伯!”
江海平接着夸:“阿珏真懂礼貌。”
桑珏骄傲地扬起下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眼下座位是这样坐的:江海平坐在主位上,桑黎川坐在他旁边,桑黎川和赵毓芳中间夹着不停地扭来扭去的桑珏,赵毓芳的另一侧坐着桑逾,江憬坐在桑逾和江海平中间。
正好围坐成一圈。
江海平收回目光时不经意地一扫,掠过了桑逾稚嫩的脸庞。
他跟桑珏中间隔的是桑黎川,但是跟桑逾中间隔的是儿子江憬,于是他便支使江憬:“另一只鸡腿给你阿逾妹妹吧。”
这回两个家长倒是双双失了声,都没提出反对意见。
江憬被江海平支使前就正有此意,闻言点了点头,捞过那支汤勺,措置裕如地斩断,随即瞥了一眼桑逾的汤碗,用另一只手将她汤碗里的“瓢羹”细心地拿到另一个碗里,才将鸡腿放进桑逾的汤碗里。
他皮肤冷白,在璀璨的水晶灯下白得发光,白瓷似的,格外亮眼。
青色的血管脉络细得像没有一样,可每根手指和腕骨连接的地方都清晰得凸起,每一根骨节都带着独属于男性的张力。
桑逾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形不着痕迹地朝后缩了一点。
等回味过来,心头立即涌上一股受宠若惊。
“谢谢……江……”
她连“谢谢”两个字都说得很小心,遑论他的称呼 。
江憬不以为意,笑意融融地说:“不客气。”
桑逾抬头看了对面的桑珏一眼,桑珏捏着鸡腿的骨头,啃得不亦乐乎,嘴唇以及嘴边泛起亮闪闪的油光,压根没工夫再跟她比谁手上的鸡腿大。
要是面对面的话,高低也会跟她争两句。
分完鸡腿后,服务员进来上了一盘烤鸭,桑珏不识礼数地夹了一筷子,被赵毓芳打了手,撅着嘴一脸不高兴。
桑黎川见了,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片饼皮,给江海平包了几片烤鸭,然后江海平客气了一下,那一份就顺理成章地到了桑珏那里。
桑珏得偿所愿,笑逐颜开。
可是赵毓芳打桑珏的那一下,对于桑逾来说有杀鸡儆猴的警示作用,她顿时就不敢碰那道菜了。
桌上的转盘是接了电的,自动转了两圈后,那盘烤鸭还剩下四分之一。
江憬见微知著,讲究地戴好一次性手套,将葱和黄瓜各取了一点蘸上酱,包了一份烤鸭给桑逾。
把烤鸭递到她手中之前,还特意给了桑逾一副一次性手套让她戴上。
桑逾腼腆地接下,却像对待珍宝一样供在碗里舍不得吃。
这可是江憬亲自给她包的烤鸭……
吃掉了,可能也就没有下一份了。
这顿饭的进度虽然跟家宴比起来要慢上一些,但也没差多少。
不到半个小时,桌上的人就都酒足饭饱了。
赵毓芳开始给桑黎川递眼色。
桑黎川的反应慢了半拍,她的眼色倒是被江海平率先捕捉到了。
都是生意场上身经百战的人,哪能看不出这眼色内含的深意。
江海平略一忖,主动说:“两个孩子刚过来,学校是不是还没安排好啊?”
赵毓芳和桑黎川对视一眼,想让桑黎川开口,奈何桑黎川临场在乎起面子,用眼神示意她来说。
赵毓芳在心里骂他狗肉上不了正席,抬头却对江海平笑起来:“是啊江董。叫我们家老桑来北京打前阵,就是让他先来给孩子们探探学校的路的。结果他工作忙,一直被工作上的事拖着,耽误了他张罗孩子们的事。我们本来没想着叨扰您,这不是今天刚巧遇上了吗?如果您能帮个小忙再好不过了,要是要操很多心的话,还是我们自己来吧。毕竟还有两个月才开学,还有时间。”
赵毓芳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没有强把江海平架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
江海平帮与不帮都能说得通,心里自然也就舒服了。
对于他来说,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便当场答应:“这有什么的。我还指望你家桑总好好干工程,给孩子们把校舍盖得漂亮点呢。”
桑黎川摆着手说“不敢当”。
双方又互相说了几个回合的恭维话,这顿饭局就算是结束了。
两家人边往饭店外走边寒暄。
桑珏这个年纪晚上八点就该困了,吃饱后睡意更浓,眼皮直打架,都快撑不起来了,闭眼抱着赵毓芳的胳膊要她领着她走。
赵毓芳正在和江海平聊天,不耐烦地甩开了她几次,未果,只能牵过这个小拖油瓶,帮她看着点脚下。
想必没有人会在意她,桑逾悄悄走到了江憬身边和他同行。
江憬见她走到了自己身边,和自己并肩而行,不由微微一笑,在兜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块流心曲奇小饼干,递给桑逾:“正好剩最后一块了,给你吧。”
桑逾这下没有接,小声问:“是女孩子送给你的吗?”
江憬挑了挑眉:“为什么会这么问?”
桑逾实话实说:“如果是别的女孩子送你的,我收下了不好。”
江憬闻言笑了一下,说道:“不是女孩子送的,我自己买的。同学临时拜托我替他主持一小场节目,时间太仓促,我又没有主持的经验,就去超市买了盒饼干压惊。本来是买给自己的,结果一带到后场差点被瓜分完了,可是拼死才护住了这一块。”
前面几句都是在陈述事实,后面的几句是他见她神色认真得可爱,故意逗她的,没想到桑逾当了真,义正词严地说:“那我就更不能收下了,你好不容易才保住的东西……”
江憬笑容更甚:“对啊,这东西哪有哄小孩子开心重要啊。”
桑逾听了心跳蓦然空了一拍,不能置信地抬眼望向他。
江憬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儒雅地微笑道:“拿去吧。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哥哥说。不管有什么愿望,哥哥都尽力帮你实现。”
桑逾不是不好意思向他讨要,而是她并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获得说出愿望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他突然间这么问她,会反应不过来。
江憬是不知道桑逾不吭声的缘由,但是他明白,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重点是桑逾就是个没有受过疼爱的小可怜。
她的言行举止激起了他的同情心,不禁对她心生怜爱,温声对她说:“现在想不出来没有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到了再跟哥哥说,我们的约定没有期限。”
想到了再说……
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今晚的宴席散场后,他们还能再见面?
桑逾不确定。
但她急切地想要确定,不由脱口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哥哥,你只是在哄我开心对吗?”
江憬怔了怔。
他没想到桑逾的安全感低到这种程度。
这下就算是随口说的,也禁不住要保持联系了。
江憬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纸巾,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用笔写在了纸巾上。
墨渍虽然晕开了一点,但写出来的阿拉伯数字还是能清晰辨清的。
桑逾拿着写着他联系方式的纸巾,遗憾地说:“可是我没有手机,新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安座机。”
现在电话机都快淘汰了,赵毓芳早嫌家里的座机没用处了。
这次搬了家,有很大的概率不会再安装座机了。
江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气定神闲地说:“没关系,用最古老的方式通信也行。你写信寄到清华来,地址就填紫荆公寓,邮编是100084。”
他笑起来,“放心吧,想找我,总是能找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