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月考后老师都会重新安排座位,那次我坐在了靠窗的位置,透过窗能看到高三教学楼的走廊。运气好的时候,能在下课的十分钟里看见你出现在走廊里的身影。你来了又走,消失又出现,像是我做过的最为完美浪漫的一场梦。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场梦结局完美,过程却满是遗憾。人们管它叫暗恋。”
——《十六,二十七》
书吟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
奶奶从厨房出来,见到她后,脸上堆满笑:“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吧,今晚吃西红柿鸡蛋面。”
书吟嗯了声,放下书包,洗了个手后,在餐桌边坐下。
还没等她拿起筷子,奶奶的老年机响了起来。这个时间点,会给奶奶打电话的,除了她爸妈也没别人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拿起手机。
来电人是王春玲,书吟的妈妈。
书吟接了起来:“妈妈。”
手机那边很吵,油烟机嗡嗡运转,王春玲应该是边炒菜边给她打电话。
王春玲每每打电话聊的内容千篇一律,无外乎是问她吃了没,叮嘱她好好学习,奶奶身体不好,你要照顾好奶奶也要照顾好自己。
书吟嗯了声,张口:“妈,我——”
结果手机那头,突然响起书吟爸爸书志国的声音,隔着很远,书吟却听清了:“工资说是得等到月底才发,哎,明天我和老张他们找老板说理去,这都四个月没发工资了,再不发,家里真揭不开锅了。”
奶奶端来西红柿鸡蛋面。
刚煮好的面,热气腾腾,说是西红柿鸡蛋,其实都是鸡蛋,间或有抹西红柿的红。
王春玲和书志国发了几句牢骚,继而才想起自己还在打电话,“怎么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公交卡丢了。
书吟说不出口。
她说:“我要吃晚饭了,妈妈,先挂电话了。”
王春玲:“哦好,你记得好好学习,在家听奶奶的话。”
吃完晚饭,书吟起身去洗碗,被奶奶拦住:“你的手,可是拿笔的,不是洗碗的。这种活儿奶奶会干,你回屋写作业去。”
她佝偻着腰,瘦瘦小小的老人,力气莫名的大,把书吟推进卧室。
书吟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思索许久,想到家里还有一辆自行车。
明天骑车上学吧。
她办的公交卡是学生卡月卡,每个月14块钱,一个月最多刷九十次,搭一辆车只能刷一次。
补办只需要两块钱,后天是周日,周日不上课,到时候再去补办。
隔天是个大晴天。
书吟骑车上学。
路上有许多骑车上学的学生。最近天气还好,再过一个礼拜温度降下来,估计就没什么人骑车上学了。
书吟起得早,到的也早。
学校停车棚里没停几辆车,她车头朝里把车推了进去。
弯腰锁车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朝声源处瞥了眼,是她的同桌沈以星。
每个年级都会有几个因为长得漂亮而备受关注的女生,沈以星就是其中之一。
沈以星是从一辆自行车后座上蹦下来的。
她把车钥匙递给身边的人,让他帮忙锁车。
附中学生的校服,大体上一样,有几处细节不同,当做区分。
男生背对着沈以星停车,书吟没看见他的正脸。
沈以星跑到书吟面前,熟稔地挽着她的胳膊:“不好意思啊,我昨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上课,你昨天一个人打扫卫生,很辛苦吧?下次轮到我们值日,我来打扫卫生!”
书吟笑笑:“没事的。”
她说:“而且今天估计要换座位,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当同桌。”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说了,每次大考之后都会换位置。
二人边说边往外走,替沈以星锁车的高三学长锁好车,把车钥匙递给沈以星。
“我今天还有晚自习,估摸着晚上十点才能放学,你自己骑车回家。”
是陈知让,附中有两个风云人物,一个是商从洲,另一个就是陈知让了。
能入青春期叛逆少年少女眼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成绩好的,还有一种是长得好的。商从洲和陈知让都满足这两点,而这两位,据说从爷爷奶奶那辈就认识,是世交好友。
让书吟震惊的是,沈以星看上去,和陈知让关系很好。
“哥,你出门前就说过了,”沈以星烦不胜烦,“你比咱妈还啰嗦。”
这个关系,更让书吟震惊了。
陈知让弯了弯唇角,笑意纵容:“走了。”
离开前,他瞄了眼沈以星身边的书吟。
书吟以为他认出自己,他是广播站的站长,她是广播站的播音员,当时面试她的还是他,可他眼里没有任何熟悉感。
空气里的风微凉,顺着她翕张的唇灌进喉咙里。
她饮下的是酸涩的味道。
她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长相普通,家境普通,成绩普通。
是学生时代里,班上最普通的学生。
像她这样的学生,校园里一抓一大把。
经历过昨天那一遭,今天的陌生,显得不值一提。
“同桌,麻烦你帮我保密一下。”沈以星挽着她胳膊求她,“我不想让别的同学知道他是我哥。”
书吟不明白:“为什么?”
沈以星:“你没有哥哥你不懂,尤其是有个这么优秀的哥哥,大家总会拿我俩进行对比。哥哥成绩好,妹妹成绩也应该好……这话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
哥哥年级前十。
妹妹年级倒数十个。
任谁知道他俩的关系,都会忍不住对沈以星长叹一口气。
书吟说:“好。”
她又疑惑:“你俩怎么不一个姓?”
“我俩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沈以星说,“我俩是同父同母的,不是重组家庭。”
应该是经常有人误会,要不然沈以星也不会多加解释。
书吟转移话题,问她:“你经常骑车上学吗?”
沈以星点点头,忍不住炫耀:“我的车好看吧?”
她的自行车看样式就和别的不一样,设计新颖,线条感极强。车身颜色是通体的粉,很嫩且不俗气的粉色。在停车棚里很惹眼。
于是书吟问了个很俗的问题:“很贵吧?”
沈以星没说具体数字:“还行,是商从洲送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嗯……商从洲你认识吧?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哥,比我亲哥对我还大方。他那辆自行车车才贵呢,要二十多万,都能买一辆轿车了。”
学校里的人都快把商从洲的家底给挖干净了。
商从洲母亲是央视电视台主持人,每年春晚都有她的身影。至于他的父亲,是政要人事。商从洲入学时,本城的龙头企业便给附中捐了一栋实验楼。据说是他外公为了庆祝商从洲以全市第一的好成绩进入附中,所以给附中捐的这笔钱。
传闻如同晨雾里的风,而今沈以星说的话,让书吟有了实感。
——她和商从洲是云泥之别的实感。
中午吃过午饭,回到教室,多媒体亮着,投影着新安排的位置。
书吟发现自己换到了靠窗第三排的位置,同桌还是沈以星。
他们这级的理科班有两个实验班。书吟是考进来的,至于沈以星,班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走关系进来的。沈以星自己也坦然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学霸的世界是孤独的,班里的氛围紧张滞闷,明明是高二,却有种高考将近的压迫感。
书吟被影响到,每天连下课时间都在刷题。
整个班唯独沈以星我行我素,该玩玩该睡睡。
是以班里的人对她的印象都不太好。
一个靠关系进实验班,不思进取,空有好皮囊的花瓶。
沈以星也懒得和这些示分如命的无趣学霸交朋友,反正她已经有书吟这个朋友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走下讲台,到书吟身边:“你语文答题卷给我。”
此次期中考试,书吟的语文和英语又是全年级最高分。
其实她的成绩真的不差,只有物理脱了后腿。她的语文作文经常被当做范文,全年级传阅。甚至高年级的老师也会拿她的作文给学生看。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班主任来到教室,语文老师带书吟去打印室复印她的作文。
打印室里还有几位过来打印的老师。
等待复印的时间里,语文老师和那位老师攀谈着。
“我听说这次你们班语文上一百二的有五个,还有一个上了一百三?”
“对啊,就她——”语文老师很喜欢书吟,像是炫耀自己孩子地炫耀着书吟,“语文作文就扣了三分,她可是我的得意门生。”
书吟忽然脸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姑娘长得真可爱。”那位老师客套地夸了一句。
每个班复印一份卷子,二十张卷子很快复印好。
语文老师还在打印室和别的老师聊天,书吟拿着自己的卷子回教室。
每个班复印一份卷子,二十张卷子很快复印好。
语文老师还在打印室和别的老师聊天,书吟拿着自己的卷子回教室。
下课铃早响过了,周围全是背着书包回家的学生。书吟逆着人群走回教室。远远地,她就看见沈以星被一个男的堵在走廊上。
估计又是来找沈以星表白的,书吟对此见怪不怪了。
她没有过去打扰,青春期的男生,很在乎面子。要是被人看到自己表白被拒的画面,脆弱的自尊心恐怕会立马崩溃。
耐心等了会儿,那边似乎交谈不顺。
沈以星的声音很大,传至半个走廊。
“能不能别缠着我了,我不喜欢你,你听不懂普通话吗?”沈以星双手环在胸前,她个子没男生高,仰头瞪着男生,气场碾压过他,语气凉飕飕的,“和人告白之前,别只想着我的脸,麻烦你也看看你自己的脸。”
“……”
“……”
忽然起风了。
书吟往后退了几步。
楼梯的休息平台处是面镜墙。
镜子里站了个女孩,满身狼狈。
她穿着受到无数学生诟病的老土的校服,看不出身材。可她知道,自己的腿有点粗,腰上有赘肉,胸比同龄人大。以至于她讨厌上体育课,因为跑步的时候总有男生在边上吹口哨,或者是双手放在胸前,比划着她的胸跑步的时候抖来抖去的情形。
她是娃娃脸,脸上肉多。
所以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小姑娘这张脸,很有福气。”
她看见镜子里的人张嘴说话,“长得漂亮和成绩好,你只能选一个。”
风渐大,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一片黄色的梧桐叶落在她头上,她恍然回神,拿下头上的叶子。
她从这个不存在的梦里醒来。
她无法做选择,因为这不是选择题。
因为现实里的她,长得不漂亮,成绩也不够好。
她转身离开,不愿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映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背影逐渐模糊,而上面留下了她受伤的眼神,越发清晰,刻画成一行字,
——“我真的很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比起大家说的,青春是场盛大的狂欢,对我这种普通人而言,青春更是场艰难的救赎。
是我救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