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静默靠墙,仿佛枯坐千年。
师姐对凌霄的特殊感情来得神秘莫测,一方面那是师姐金丹时期往上一层的超越目标,另一方面那是未曾谋面的师姐,得到师父所有的爱以至于师父不爱我们仨。
她无意中见到了凌霄给师父的遗言,这让她的两方面感情都崩塌,凌霄要毁灭世界,师姐不追求这个,师父杀了凌霄,师父再讨厌我们仨也没杀了我们。
师姐的三观被刷新了一遍,然后她茫然地摊开双手,灵能缓缓归回体内。
师父派她过来的这件事也很耐人寻味,师父和凌霄的师父关系犹如未解的谜题,导致师姐本能地想给我发个通讯探讨一下问题都无从开口,最后什么都没给我发。
师姐偶尔也会觉得很寂寞,所以我作为她唯一的小师妹,我表现出三分靠谱,师姐就给我润色出十分,我对师姐有强大温柔的滤镜,师姐对我也有贴心乖巧的滤镜,我们师姐妹就是这么自我欺骗互相帮助然后还奇妙地说到了一起。
可这事实在太大了,师姐又回到独自消化的状态,她默默反刍眼见事实,思考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黑暗中洞口蒙蒙发亮,师姐想起那个举止邋遢的小眼镜,默默走出去,在一颗食人花嘴里看见了那个男孩。
小眼镜倒挂在食人花嘴里,两只手死死扶着眼镜好像眼镜掉了比被吃掉还严重,半截身子没入食人花巨大的口器中,黏液糊满全身,倒钩死死钳着他的裤腰带,导致他不上不下像人吃鱼被刺卡喉咙一样。
看见师姐,小眼镜蹦哒着要往师姐这里来,也亏得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坚韧精神,身上被划出好几个口子也一声不吭怕引来学院的人,只要他不开口,修真学院的人不会大老远跑过来往全是毒雾的峡谷里望。
哦,我高估小眼镜了,他有个屁的坚韧精神,他不开口是因为还有毒雾,小眼镜对师姐一龇牙咧嘴动作剧烈,憋着的气就撒开了,大口吞进去一口毒雾,嘴角就开始吐白沫,看来是要撅过去了。
守诫破空而出,冲食人花最粗壮的一条触角伸出,花萼呲出一阵腥臭的毒雾,小眼镜被毒过去了,眼镜掉进深谷,食人花吞咽他的动作明显快了很多。
剑刃划破一条触须,数十条触须从岩壁上攀爬而来,疾刺向师姐各处要害。
师姐沉着,几乎没有动,守诫剑却忽然转了个弯,贴着岩壁割裂几处固定在岩壁上的触角,食人花吊在空中剧烈一颤,小眼镜又被吐出半截。
触须紧跟着过来,师姐往后退一步,触须伸到洞府门口,险些碰到师姐衣角就闪电般收回,仿佛洞里有什么更可怕的事似的。
师姐疑惑,食人花的退却干扰了她的判断,守诫回到手中,她飞身而出。
食人花似乎知道她的剑是绝世神兵,放在师姐手中很不好惹,迅速后撤,藤蔓与触须狠抓岩壁,食人花主干犹如在海浪上漂行一般急退。
师姐并不着急。
小眼镜被吃了半截,又吐了小半截,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食人花顶了天也就是在这面墙活动,长不出翅膀飞到那头去。峡谷并不无限长,再往那边爬就是断层,师姐为潜入此地研究过,现在在放食人花的风筝,不远不近地缀着。
这花儿也不是跑着被师姐打,但毕竟是没什么灵智的植物,只有一些本能的攻击手段,譬如毒气与触须,师姐的呼吸法让她屏蔽毒气,张牙舞爪的触须在守诫剑面前也是一斩一个准。
终于食人花无路可退,师姐一剑戳进了食人花的主干,它猛地一抽,喷出大量的黏液,口器松动,师姐把小眼镜拽了出来,因为腰带卡得太死,师姐好心地帮他壮士断裤,剩一条破洞了的花秋裤歪斜地挂在腿上,师姐为了躲避晶眼,还是扭头返回洞府。
在洞府里没有毒雾,在我看来峡谷里的毒雾纯粹就是食人花放的屁,放得太多又没有通风换气,久而久之就成了毒雾,而食人花不敢进凌霄的洞府,与此同理,它的屁也不敢侵入。
小眼镜命不该绝,没在毒里待太久,师姐从乾坤戒中摸出一点万能的解毒丹喂给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地把他救活了。
“为什么又下来?”
等小眼镜转醒,师姐冷淡询问。
“哦,小仙师让我下来看看您是死是活。我刚给小仙师说您活着呢,然后马失前蹄给食人花叼走了,唉,我真的很讲义气的。”
小眼镜本该对自己裤子没了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是他在师姐面前第一次就屁股朝天,这次再狼狈也平常心了,抱着膝盖好像我师姐把他怎么了似的。
“谢谢你。”师姐也没说什么别的,她现在心情还很复杂,多余的话一概不想说,她们在洞府门口没敢深入,怕小眼镜再落入什么大型符阵中去,小眼镜回转过来后,师姐就让他回去。
“放心,我懂规矩的,我不会告诉学院您来过,哈哈,记得在小仙师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她很重要么?”师姐在自己的烦事之外分出一点心思为我操心。
“哈哈,实不相瞒我会看相,小仙师的面相大富大贵,跟着她天天能吃铜锅煮肉。”
谁也不知道小眼镜说的是真是假,我对镜自照也没发觉自己有什么好命的面相。师姐也没有多问,再次说了声谢谢之后就让小眼镜离开。
师姐本该和他一起离开的,小眼镜还能给她掩护。但是洞府里的事让师姐很为难,她来这里是要修回金丹,带着硕大的天显仪来了,最后却是被消息震惊成这样,她一时半会儿不想出去,她才看了个洞府外缘,内部如何,她打算去一看究竟。
再经过照片与玉简时就没有激发的符阵了,师姐的手指擦过桌子边缘,那里没有积灰,指尖冰凉,师姐最后又看了一眼年轻的师父和凌霄的照片,凌霄瞳孔中的银线让她心里不安。
走入洞府里,因为通过了最后一层符阵,有一扇门为她打开。
《加速灵能汇聚的符阵研究》《体内符阵的可行性研究》《即时战斗中的符阵应用》
凌霄把这些东西写得到处都是,石壁上,桌子腿,桌面,纸上,玉简内,零零碎碎,被师姐整合到一起。
这三项无一不是符阵学界的最难攻克的学术问题。
然而凌霄早有定论了。
就像搜寻到凌霄留下的那卷卫生纸一样,师姐把这间屋子搜寻了个遍,整理资料。
还看见了些私人物品,看见凌霄收藏起来的古式战铠,被拆得乱七八糟的灵宝元件,洗净了又落灰的一抽屉袜子。
凌霄的手稿给师姐启迪,如果她不是傻子,她一定能想得到利用加速灵能汇聚的符阵使自己尽快再次突破筑基期,让丹田重新汇聚液态的灵能,然后金丹的凝结她就很熟悉了。
炼气期的灵能是气态,在修炼到筑基期之前,必定要完成大量灵能原始积累,量变到质变,凝练成液态的灵能,使自己吸纳与利用灵能的效率直接翻倍,但是炼气期也只能感知空间中存在的气态的微渺的灵能,因此这一关就已经卡住了不少人。
但是师姐翻了翻,放出天显仪,还是有点头痛。
灵能汇集加速符阵是华夏星头一份,而且这是结构完整的符阵,并不是她之前练习的在身上的辅助符阵……修真本就隔行如隔山,再怎么天才不可能看几本《符阵学入门》就敢给自己身上使这种前沿修真科技的。
所以师姐只收集了所有手稿,在终端记录了一份,所有东西放回,准备回山禀告师父。
然而她没有想到凌霄留下的东西信息量如此庞大,而且她生怕一时看错造成疏漏因此格外细心,这些东西导入终端所需时间太长。
她打算直接带走,将凌霄的遗物交给师父处置。
然而凌霄的话又让师姐心里犹豫,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带走,没想到房间里下了禁制,这间屋子的东西带不走,师姐若要强行带走,自己也跟着出不去。
于是师姐默默记录,不是我师姐小心眼担心下次来不了,而是种种事情让师姐不打算再来下回,而且,小眼镜的口头保证她并不信,如果修真学院发现了凌霄的洞府,这些东西落入修真学院手中倒是其次,就怕他们掌握了,我方却没有这些信息。
因此她破译解读手稿的工作变成当务之急,她沉得住气,坐在屋子里辟谷研究并整理打包。
她并不知道凌霄本人就在我体内。
“没有灵根不要紧,灵根这种玄之又玄的器官本身就是用来感知灵能并加以利用的,相当于人体和灵能之间的媒介。如果以永久符阵作为灵能媒介,你通过符阵来吸取灵能利用,这样,没有灵根也都无所谓。”
“我从没听过这种功法。”
因为我答应凌霄要好好修炼,所以关在屋子里听她指点。
“那是因为我没把这种理论拿出去申请专利,不然我早就是改变世界的大师了好么?”凌霄拿出一根细柳枝在我脸上蹭来蹭去,柳枝打人很疼,她拿这个来威胁我,我一阵不高兴。
“那是,你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
“不想和你抬杠啊,幼稚。一般人的灵根都在下腹,我们称之为丹田,灵根就在那里,但是看不见摸不着,玄之又玄。金丹也是灵根化成的,相当于人的第二大脑,境界的提升都是在灵根的变化上为基础的,所以我们的符阵有一个不得不完成的条件,就是兼容性。”
“兼容每个境界的实力变化?”
“对,就是,可以用很久的符阵,就是你突破到新的境界还能接着用,不至于涂了重画。”
“那直接画个元婴不好么?”
“你以为是过家家呢画什么是什么?都告诉你了,画的是媒介。给你造个和飞毛腿一样的假肢你就能立马变成长跑冠军了?别逗了,符阵就是让你能接触灵能,至于到什么境界,还是看自己的修炼。”
凌霄在我头上抽了一下,我捂着头:“你要打我我就不练了!”
“对不起!你打我!”凌霄立即交还柳枝,我觉得她讲得挺好,就是不高兴她打我,她住我身体里,说不定还要分走我吃下去的营养,骂我训我是我不对,打我就不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凌霄嫌我事儿多,嗯了两声继续讲,“但是我要跟你说,我经验有限,我要给你画的这个,说白了就是人造灵根,它能适应多大的变化,我也不知道,保底是化神初期,因为我死的时候也就化神,我的知识顶峰了,你要再往上修炼可能有危险,得先把这灵根问题解决了。”
我觉得凌霄这话纯属多余,我从小不修炼,好不容易可以接触个人工玩意儿,能修炼到筑基期就是我天赋异禀了,华夏星几百年来就出了她这么个化神,我现在的修炼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化神?
我把我的想法一说,凌霄嗤之以鼻,嫌我没有大志向。
“你废物是你废物,但是本天才在这儿做你的良师益友,就少说几句没出息的!”
得,还是往她自己脸上贴金。
“我不练了。”
我心情不好就要甩凌霄脸子,她一臭屁我就觉得刺眼,特别想提醒她看清自己的位置,她是已经死去的孤魂野鬼飘荡在我身上诶。
“嗐你真是不识货,你知道市面上金丹的私教课都多贵么?我可是化神诶!”凌霄大喊着为她自己感到不值。
“凌霄,你刚刚那话,良师益友什么的……突然提醒我一个事儿,我现在弱小,你直接夺舍我,再自己造个符阵辅助修炼不是更方便么?教我修炼是个什么意思?给自己增加难度?”
凌霄愣了愣:“哇你最近吃了什么仙丹妙药,总能问到关键问题诶。”
“我想,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完全没有灵能所以你不能夺舍我,等我有了灵能,你就有了某种……你说的,媒介,这样你就可以夺舍我了?”
我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什么问题。
问话的时候,脑子里很是灵敏,突然抓住了这灵光一线的问题,等问过,脑子忽然又变得很钝。
对面的凌霄若隐若现,手里的柳枝搁在桌边。她一直没说话,我心里一沉:“要是这样的话,你别想夺舍我。我没出息就没出息……绝不能让你得逞。”
这个人要毁灭世界,为此,师父竟然拔剑对着自己的弟子。之前我一直想不通,后来我终于意识到一点,如果不是凌霄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师父怎么会忍着巨大的痛苦亲自动手。
这么一想,我没出息就是最大的出息,无形之中我拯救了世界。
心里豁然开朗,我走出门去,煮了一大锅饭,火还烧着的时候去看看我的果树。
果树还是果树,我还是我,一切都没有变,但是那些颓废的,觉得自己很废物的心情烟消云散,我仿佛忽然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我拯救了世界哎。
这么大的事情,憋在心里,深藏功与名。
这种无形之中对自己装逼的快感让我在镜子中显得高深莫测,我对洗脸水自照藏不住笑容满面。
一阵地动山摇,师兄闯入我的房门:“苦厄!”
我怀疑他还是来问我凤吟果的事情,皱了皱眉头打算赶紧编几句瞎话搪塞过去:“师兄?其实——”
“侠士联盟的人来了!”
“啊?”
“说要问关于师姐的事!”
“我们山下见他们。”我当机立断站起来,从命一阵错愕:“你怎么就做决定了?”
我愣住了,我哪里知道我怎么就忽然越过师兄做决定了,结结巴巴起来:“那……那带上山……?师父也,也不在……”
“哦,你说得对,我们山下见他们。”从命把我扛在肩头,洗脸盆都被打翻在地,他脚下生风,直冲山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