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比试

太虚剑宗的几位长老无奈地看着崔珏头也不回地离开,宗主林淮手指朝他的背影虚虚点了一点,偏过头和张之涯说道:“让你见笑了,这孩子以前倒是乖巧,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说走就走,也不顾我们这些老的还坐着呢!”

张之涯语气淡淡:“要走的人哪里留得住?”

林淮自然猜到他这话暗有他意,出言宽慰:“阿絮那个孩子是个好的,一时想岔了,出去见识见识对修行也好。崔珏这小子不是正要去看看,有什么事他自会照应一二。你莫忧心。”

崔渊亦相继其后劝道:“宗主言之有理。真要说起来,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也闹着跟出去了,若不是看在阿絮的面上,我怎么也不放心的。”

张之涯沏上一杯茶,高高举起,致歉道:“说起晚折,我还要同崔兄赔个不是。晚折体弱,本该静养,若非阿絮执意下界,晚折岂会牵连进去?”

崔渊不赞同:“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晚折虽年纪最小,却是个有主意的。他铁了心要跟着阿絮,谁能拦得住?真有个好歹,自然是他自己负责。关阿絮什么事?”

说着他慢悠悠抿了口茶,继续道:“养孩子如放纸鸢,得有松有紧。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之涯,你这绳子也牵得太紧!”

张之涯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慢慢将杯盏中的一点残茶喝尽了。

此时周南絮照常在学宫上课。

课上早不见三个月前乌泱泱一片的热闹场景。如今已过夏至,七月的暑气蒸笼一样闷热极了。自打最开始教学督导说了那番话后,没几日就退了一半的人。毕竟不少人心智尚不稳定,连道心都还没有练成,如果冒险进了天海镜,扰得心智大乱,更是得不偿失了。

退学的不会立刻离开东洲,按照规矩,游学大会的下一进程必须等到第二年四月,即每个地点停留一年时间。

因此这些人会重新分配到东洲另一处学府——长白书院。根据原计划,先是随机分配,一半的人去学宫,剩下的进书院,半年以后轮换。

如今人都跑去了书院,只好临时更改计划:自愿去天海镜的留在学宫,半年后照常进书院;其余的干脆稳定在书院,直到一年后新的分配地出了,再离开。

路秋早哀嚎一声,无精打采趴在桌案上:“听说长白书院已经上冰盆了,早知如此,我也该去的。”

她座位后的钟遇夏抿嘴一笑,安慰她:“路师妹忍一忍,没几日就要进天海镜了。幻境不受四季干扰,到时候就凉快了。”

路秋早扁扁嘴:“可别,我怕连命都凉了,还不如热着呢!”

话刚说出口,她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一个侧身。一支竹笔利箭般从背后精准地擦过她刚刚所处的位置,被她闪躲开来后,径直冲向了正踏入屋内的几人的面门。

袁师道走在最外侧,率先有所反应,立即半蹲。中间的季煊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挥出一道灵气,将竹笔原方向弹回。

不巧崔晚折抱着书从后门进来正好路过这条轨迹,季煊不由心中一紧——谁不知道崔晚折完全没有修为,身法还不如健壮些的普通人灵活。

幸而周南絮及时打出又一道灵气,竹笔在灵气的冲击下,笔身旋转几周,来势汹汹地调转方向,向前门刺去。

众人正要松一口气时,教学督导突然到了门口,已经探出半个身体。大家刚落下的心又高高悬起,呼吸一窒,袁师道大喊:“小心!”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支本要打在侧脸的竹笔由于督导听见呼喊声习惯性扭头,此刻狠狠地击在他的脑门,然后终于完成任务一般安稳地栽在地上。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督导苍白的皮肤因为撞击瞬间染上一抹艳丽的红色,只可惜位置不大对劲,偏偏在脑门上,是以十分滑稽。

路秋早情不自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掩耳盗铃似的心虚地捂住嘴巴,偷眼觑着脸色已经黑沉如墨的男人。

老九,即这位督导——他上课时自称家中排行老九,且因不喜繁文缛节,不愿他们拿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头称呼他,故而特意命他们直呼老九,老九弯腰捡起竹笔,锐利的目光聚焦在笔杆上头雕刻的名字,清晰地读出来:“徐霜吟。”

徐霜吟冷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爽快认错:“是我的笔,很抱歉误伤你,虽然这不是我本意。”

老九面无表情扫视了一圈整个屋内的人:“下不为例。”

课是接着安稳地上下去了。

刚刚参与其中的人都纷纷庆幸自己躲过一劫。

路秋早侧身偷偷瞄向徐霜吟,洋洋得意地冲她一阵挤眉弄眼。徐霜吟威胁地用手指在脖子前比划,回以口型。

路秋早辨认出那是在叫她老实安分点,她不服气地吐舌。正要做个鬼脸时,邻座的苏见春突然咳嗽起来,她一抬头,却和老九恰好四目相对。

老九并未发作,甚至十分平静:“想必你对此次幻境之行势在必得,否则如何敢在我授课之际心有旁骛?”

路秋早果断服软,低头认错。

老九没理她,反而转过身看向其他人:“天海镜没有常人所想的那样诡异险恶,因此我这些时日总是叫你们照常定心修炼。天海镜不看修为,只看心性。道心稳定,则在其中如履平地;心不稳,则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切造化皆由心定。”

“心究竟是什么?”崔晚折困惑地翻过一页书。

已是傍晚,瑰丽的云霞深深浅浅铺满了整个空中,形状各异,有的好像是长在天上的芙蕖。周南絮自打下午的课结束后,又盘膝坐于榻上修炼。

崔晚折闲来无事,跟着也坐上了榻的另一边。软榻靠着窗,窗户又是极敞亮的,因此他透过窗能将院中的景象一览无余。他听了半天老九的心识论,听得一头雾水,脑子里灌满了浆糊似的,越想越乱。

周南絮闭着眼睛,照常梳理着体内的灵气:“翻书是找不到答案的。心就是心,不要想太多。”

崔晚折挫败地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周姐姐的道心是什么?”

周南絮坦言:“我不知。”

崔晚折停下了动作,疑惑地重复:“不知?”他反问:“怎么会?周姐姐不是早已炼成道心?如今虽然受损了,可我先前听那些师兄师姐说这都是正常的,鲜少有人能够从始至终道心稳定。”

周南絮运转灵气在体内周转完最后一圈,缓缓睁开了眼:“受损自然是正常的,可我的道心已经完全毁了。”

崔晚折头脑一片空白,他即使不修炼也能听出情况的严重。他声音发涩:“那要如何是好?还能修复吗?”

周南絮一字一顿道:“不破不立。”

她才不是什么精心呵护中无忧无虑成长的花朵。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她从那段痛苦的记忆中挣扎出来,她不要被伤心绊在原地,懦弱的人才会假借过往的名义心安理得地裹足不前。越是心有不甘,她越要拼命修炼。

所以,天海镜是她给自己定下的第一个目标,她要借此打碎过往,重塑道心!

周南絮从榻上一跃而起,拿过桌上的木剑朝外走。

崔晚折一惊:“这样晚了还练剑吗?”

周南絮朝后摆摆手:“剑练再多都不为过。”

江雪烛踏着银白的月色走来时,便是看到她催使灵气灌注于木剑中大开大合的模样。

王又安跟随其后,顺手从地下拾起一截树枝,啧啧感叹:“可怜这树,花秃了,叶子掉光了,如今连枝干都被折断了。”

江雪烛突然来了兴趣,竟然拔出剑直指周南絮,劈了过去。

周南絮自知木剑易折,急急旋身连退几步,待距离拉开后,接二连三使出剑招,剑气纵横如流星划过,势不可挡地冲向江雪烛。

他不躲,反主动迎上去,灵活的身形穿梭其中,下腰、后翻、侧身、腾空,自如地戏耍着每一道剑气。而他步法奇妙,总能出人意料地避开本该击中的剑气。

王又安不怕事大地连连叫好,引得附近住着的几人渐渐围了半圈。

路秋早好奇:“他要赢了?”

徐霜吟最不喜这些个花把式,面容不悦:“花拳绣腿。”

周南絮鲜少与人比试,上一次还是和崔珏的那场。

只是崔珏剑法已足够精妙,单凭手中剑便可压得对手应接不暇,是以他极少花费精力修习身法。

但江雪烛恰恰相反,他虽用剑,剑却用得平平,他强横的实力主要还是靠修为本身。因此他在身法上下了很大功夫提升,如此这般,即使剑跟不上对方的招数,身体已经先行一步避开。

周南絮认真地观察他身形——她从不轻慢任何对手,和谁比试都是全力以赴。

她控制着剑气,使得它们游蛇一般缠绕过去,脑中飞快地拆解江雪烛的每一个动作,直到她发现他的身法开始重复,她心神一动,精准地把握住时机,以剑气为风,将地面铺着的厚厚一层树叶尽数吹起。

树叶本是柔软的,却在剑气的席卷下,如针尖那般立起。江雪烛暗道不好,连忙出剑回防,却时候已晚,密密麻麻的树叶如骤急的暴雨,劈头盖脸打下。

江雪烛一时成了活靶子,乌发凌乱,面颊血痕遍布,唯有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整个人仿佛被摧残的梨花,靡艳柔弱。

江雪烛怏怏抱怨:“你下手可真是狠啊。”

周南絮诚实地点头:“我从不放水。”她见识到了新的身法十分满足,愉悦道:“你身法不错,可惜剑用得太烂了,白费了这一身修为。你最好沉下心好好磨一磨剑法,不然光靠灵气与人对战,太吃亏了。”

众人大笑。

就在此时,突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来人火急火燎地扑至卫昭跟前,悲痛万分:“公子,夫人去了。”

卫昭手中的一卷书猛地掉落,他声音发抖:“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