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谢照熹忍不住问:“你脾气这么好,那要是别人冒犯了你,你也不生气吗?”

裴玹摇摇头:“每个人做事都会有动机,只要弄清楚这一点,我就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自然也谈不上生气。”

“那这样呢?”

谢照熹手搭着他的肩膀,微微踮脚,迅速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而后离开,盯着他的眼睛,挑衅地看他。

她得了逞,兴致很高地扬了扬眉:“你要不要猜一下我现在的动机?”

她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动机,说不清是更想让他生气,还是一瞬间的动心。

裴玹愣住,脸红到了脖子根,身子乍然僵硬。

眼前的姑娘笑意生动,上挑的眉眼更加飞扬,就像春日里绕着花枝飞动的燕子,迎着阳光,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见,他还可以看见谢照熹眼瞳里自己的倒影。

她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掌心的热度透过布料熨帖他的皮肤,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向他这边,就像、就像她依偎着他。

裴玹的喉结微微滚动,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只有胸中一团又酸又涩,又麻又胀,被谢照熹那个有意为之的动作哄得,剧烈地跳动,那颗心有它自己的意旨,不听裴玹的话了,恨不得自己跳出来呈给她看,要去讨她的好。

他对情、事涉足甚少,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原来就是欢喜。

七年前,十六岁的谢照熹也是这样,一时兴起,蛮横地把他推在墙上,搂住他的腰,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冲动,在他的脸颊上“叭”地亲了一口。

十六岁的裴玹头一回被亲都懵了,脸红到脖子根,痴痴呆呆地靠墙站着不敢动,看她离去的背影才敢后知后觉地低头笑一笑,回去失眠一个晚上,下定决心下次要回应她。

结果再也没等到,再见已是七年后。

还发现她已经不记得自己。

十六岁的裴玹还不懂得去揣测别人的动机来让自己异样的心情好受一点,二十三岁的裴玹善于揣测人心,可现在他明湖似的心被谢照熹搅得涟漪层层,短暂地失去了这个能力。

他只知道,自己似乎一点长进也没有。

或者说,他知道她现在只是在闹着玩儿,可他不愿意承认。

他慢慢定了心神,又恢复之前笑盈盈的样子:“裴某以为,谢姑娘还是不要养成乱亲别人的习惯为好。”

谢照熹简直不敢相信:“我刚刚亲了你,这你都不生气?”

“那怎样你会生气?要是有人强招你为婿你生气不生?丹阳长公主最好美色了,要是她看中了你,要你去当她的面首,你生气不生?”

裴玹一愣,面上虽依旧笑意温和,脚步却越来越快。

莫名其妙的,看到她这副无所谓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有点烦躁。

谢照熹加快脚步追上他,追问道:“要是仕途不顺呢?突然被贬还流放岭南什么的?你生气不生?”

裴玹忍无可忍,倏忽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谢照熹来不及止步,鼻子撞上他的肩膀。

裴玹下意识想低头看她有没有撞疼,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止住,他微笑道:“无论如何,在下都不会生气,这是早就已经给过的答案,谢将军满意了吗?”

谢照熹揉着鼻子,察觉他隐藏在微笑下的一丝愠怒,讪讪道:“满意了。”

裴玹满意地点点头,与她并肩向前走。

谢照熹却觉得不对劲,偷偷瞧他,他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可是眼睫低垂,目光沉静,似乎在想什么,就是感觉他的心情很低沉。

她忍不住又问:“你刚刚是不是生气了?”

裴玹叹一口气:“没有。”

谢照熹只当自己感觉错了,也不再多问。

等到谢照熹把师娘扶出来,只剩下两匹马,谢照熹理所应当地看向裴玹:“我的马脚力好,你与我共骑一乘,师娘骑一乘吧。”

裴玹:“男女共骑一乘多有不便,刚刚是权宜之计,现在若再乘一骑,那就是裴某占谢将军的便宜。再者,谢将军与薛大人共骑,万一回去的路上再出什么乱子,也好及时保护薛大人。”

谢照熹只觉得他多事:“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经常和齐麟一起共骑。”

裴玹微笑:“谢将军与齐将军当真是极好的朋友。”

薛竹隐也觉得以裴玹和谢照熹之前的关系,共乘一骑似乎也不太合适,说道:“那就依裴玹所言,我与熹儿共乘一骑吧。”

谢照熹觉得好奇怪,裴玹像是故意在躲她,但他又像是会因为在乎名节而提出这个建议的人。

不过她注意力有限,只想了一会儿,就抛到脑后去了。

顾修远从浙东回来了,谢照熹照旧回城北的大营住去,直到端午才回了一趟家。

大齐的端午假从初一放到初五,今日才初一,过节的氛围已经很浓厚,街上铺卖琳琅满目的香包,大街小巷都是艾草的叫卖声。

好久没回家了,她推开院门,吴必在院子里包粽子,桌子上铺了一大把青绿色的粽叶,糯米,甜枣,杨梅,还有几个艾草扎的小人和老虎。

吴必见她回来,灵活地把手上包好的粽子用麻绳打了个结,起身从井里吊上一坛酒来:“将军可算回来了,我给您倒菖蒲酒喝。”

谢照熹拿起艾虎在手里上下抛动,见旁边的笸箩里已经有几十个粽子,惊奇道:“你包这么多怎么吃得完?不会接下来几天家里都要吃粽子吧?”

吴必挠了挠头:“我前几天路过福田坊,那里的小孩子没有爹娘照顾,缺衣少食,怪可怜的,就想多包一点送给他们吃。之前我们去裴大人家吃了一顿饭,也要给人家送点粽子。还有顾指挥使和薛大人那边也要送粽子过去。”

她懒得经营人情世故,吴必想得倒是周到。

菖蒲酒在井里用井水浸过,谢照熹喝一大口,暑意消退,顿觉清凉,舒服地喟叹一声。见桌上还有用来包粽子的糖渍杨梅,她捡一个往嘴巴里扔。

她把腰包取下,敞着口往桌上倒,三四锭白花花的银子并一些碎银叽哩咣啷地倒在桌子上,砸出沉闷的声响。

谢照熹大大咧咧地把银子推过去:“你的俸禄大半都寄回家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吴必不好意思接:“这是我想做的事,怎么能乱花将军的钱。”

谢照熹用下巴点点银子:“给你你就收着,我有的是钱,不要这样不痛快!”

吴必也不再推拒,仔仔细细地数好,又用荷包重新装起来,回屋放钱去了。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上还拿了几个香包,上面绣着五毒的图案。

他拿一个递给谢照熹:“将军把香包系上,驱驱蚊虫也好。”

谢照熹接过来,香包外面绣了蜘蛛、蝎子、蜈蚣等图案,看着可威风了,她放在鼻子下闻一闻,艾草的清香萦绕在鼻端。

她高兴地系上,夸道:“吴必,你的手真巧!”

吴必闻言笑笑,重新坐下来准备继续包粽子。他指了指笸箩里已经包好的生粽子:“这里还有给顾府准备的,一会我们去顾府的时候捎带过去,左右我们肯定是要在那边过节的。”

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她都是和齐麟还有师父师娘一起过的。师娘于过节不大热心,节日气氛不大浓厚,只是大家借这个机会聚在一起吃饭。

她好久没回来,扑到墙根的苗圃去看小树长得如何。

树苗的枝干似乎更粗了一些,可是叶子都蔫了,无力地垂下,显出一种病态的黄绿色,看起来气息奄奄。

谢照熹叫起来:“我的树!吴必,你是不是没好好浇水?”

吴必慌忙站起身来,纳闷道:“我天天都浇水,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就变这样了,是不是咱们院子里的土不好?”

谢照熹瞅一眼隔壁葱茏的树冠,说道:“肯定不是,怎么别人就能种得那么好呢?我去问问裴玹!”

裴玹却不在家,温永跟着他出门了,开门的是赵叔,大约是之前她向裴玹发火给他留了不好的印象,赵叔咿咿呀呀比划几句,就把门砰地关上了。

谢照熹又听不懂,气呼呼地回来了,正好到了时辰,索性和吴必一起提着粽子去了顾府。

吃过饭,谢照熹觉得待在顾府无聊,好不容易有假,她拉着齐麟出门,说要带他好好逛一逛京都的丰乐楼。

丰乐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昼夜人流不息,不仅酒和菜都是京都做得最好的,歌伎也是最能歌善舞的。

丰乐楼外面几层楼高的彩楼欢门已经足够震撼,里面的装潢更是炫人眼目,什么奇珍异玩字画古董,在这不过是平常的陈设。

一楼大厅的正中央有个巨大的舞台,有位清婉的歌伎端坐在舞台上唱时新的小调,一曲终毕,不少食客都为之喝彩,要求她再唱一首。

“我带你去二楼转转,从楼上往下看表演更好看。”谢照熹拉着他上了二楼,从二楼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见舞台全景,楼下人头攒动,几乎没有空余的桌子。

齐麟感叹道:“怪不得都说京都跟天上人间似的,富贵繁华。”

谢照熹要拉他下楼:“我们也去下面找张桌子坐好了,丰乐楼的春见酒最好喝,我请你!”

齐麟没动,眼睛直盯着一楼大厅的某处,他指了指一张桌子,示意谢照熹去看:“诶,你看,那不是裴大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