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熹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半个钟头,她已经忘了什么是心酸。
但刚刚走得太急,她不好意思回去,索性翘个二郎腿躺在松荫下小憩,听到别野门口传来动静,是薛竹隐和裴玹在拜别宋星川,她才轻盈地跃下山跟着到门口去。
薛竹隐见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招手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三人按照原路返回,一路上并不说话,只有道旁树上的蝉叫得厉害。
谢照熹驱马靠近薛竹隐,压低了声音,有点不好意思:“师娘,我午间肚子有点不舒服,所以才匆匆忙忙地离开的。”
薛竹隐并不训斥她失礼,只淡淡说:“我知道。”
师娘的平淡反应让她有点失望,谢照熹其实很想问师娘到底提她是谢逊之女了没有,宋老又是什么反应。
可是薛竹隐和裴玹都很默契,就像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谢照熹一路上无精打采,也不知是被日头晒的还是有心事。走到人迹稀少的青竹山,竹荫蔽日,鸟鸣满山,爽风阵阵,她才舒服了一点。
快下山的时候,清脆的鸟鸣声突然归于宁寂,谢照熹皱了皱眉,四下观望察看异样。一抬头,山风过处,竹浪翻涌,露出一片黑色衣角。
谢照熹暗道不好,然而已经迟了,八九个黑衣刺客从竹子上一齐跃下,将三人团团围住。
她瞥一眼师娘和裴玹,许是有过被袭击的经历,他们俩都很镇定,自知不会武功,慢慢向谢照熹这边靠拢。
谢照熹松一口气,怕的就是他们六神无主,不好指挥,反而让对面有机可乘。
刺客今日就是冲着师娘和裴玹来的,因此竟没人围她的马。师娘位高权重,最为重要,被六个刺客围住,眼看马腿要被砍断,谢照熹飞身过去,一脚正中其中一个黑衣刺客的心口,又把他手中的剑挑飞。
裴玹那边也被三个刺客围住,马腿已被砍断,谢照熹手疾眼快地拉住他,一把抛到了师娘的马上。
她今日只带一把轻巧的剑,盘踞在师娘的马前,将剑舞得快不见影,每个方位都能及时地照料到,刺客一时竟没能靠近。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谢照熹已经有点着急,要保护马上的两人,她也施展不开,自己都快转成一个陀螺了,只能把对方的招式挡开,而不能对敌手造成实质的伤害。
对方见占不到便宜,招式愈发凌厉,有下死手的意思,再这样下去,她的体力被耗尽之时,就是他们三人葬身青竹山之日。
必须要有一个突破口。
她给师娘和裴玹抛去一个眼神,与此同时,眼风带到西南方位的刺客腿已发颤,招式渐露端倪,谢照熹瞅准时机一剑贯穿他的心口,同时拍了拍马背,马儿本就受惊,被她一刺激,从那人的身上踏过去了,发疯似的向前跑。
眼看着刺杀对象跑了,一个刺客跃上竹子,望了望逃跑的方向,向其他的刺客招手停下,他们的马拴在林子里,回去骑马追。
谢照熹见状,打个呼哨,把淙雪唤过来,挥鞭追上去,几个刺客还想把她拦住,谢照熹出招狠厉,卸了两只胳膊,没人敢再拦。
淙雪脚力快,很快就追上师娘和裴玹,一匹马带两个人走不快,若是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就会被追上。
谢照熹停下来,问裴玹:“你对这里的地形熟悉,这附近可有山谷?最好是那种葫芦口的。”
裴玹辨了辨周围的地形,回忆道:“往西三里地有一个。”
谢照熹心里有数了,转头对师娘说道:“师娘,委屈您了,我们换一下外衫,您和裴玹藏在这,一会我骑马把人引到山谷去,等我把他们解决了再回来找您。”
师娘和裴玹两个都不会武功,在身边未免束手束脚,她需要一个能自由发挥的地方。
薛竹隐点了点头,也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有刺客,她自知不会武功,不想成为拖累,当下谢照熹说什么她照做就是。
又向裴玹说道:“要是有危险,你可得挡在我师娘面前。”
裴玹摇了摇头,仍然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方才是我与薛大人共乘一骑,若途中生变未免惹人生疑。我又熟悉地形,不如我与谢姑娘一同前去,也可帮上一二。”
谢照熹踌躇半分,她也有这个意思,但这无异于拉着裴玹跳火坑,而且无人和师娘在一起,她不放心。
薛竹隐看穿她的心思,说道:“我一个人可以藏好自己,你们不必担心我。”
谢照熹点了点头,向裴玹说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时间紧迫,谢照熹扶着薛竹隐在山路下方的草丛里藏好,又砍两根树枝,随意削了两下,一根给裴玹,一根留给自己,把身上的剑递给薛竹隐:“委屈师娘了,不出一个时辰,我就可以回来。”
薛竹隐坚持不要:“你更需要剑,把棍子给我就可以。”
谢照熹也没再坚持,把棍子递给师娘,她把路边的痕迹掩盖好,等刺客骑马能够望见他们的影子时,她挥一挥鞭子,假装向前赶路
不远处的刺客见到谢照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长衫和裴玹的背影,加快了追赶的脚步。
山路颠簸,谢照熹骑得又快,她转过头去,见裴玹面色有点白,皱着眉头,说道:“可以抱紧我,别被颠下马了。”
裴玹这个时候还很有礼貌,舒了舒眉,温声道:“多谢谢姑娘。”
然而裴玹也没有抱她,还和她隔开一些距离,避免碰到她,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不让自己真的掉下去。
裴玹遥遥见到山谷口,给谢照熹指路,在她身后说:“一会进了谢姑娘可以把我丢下去,我自个往前走,把他们引进去,你再出来,将他们的退路堵住。”
谢照熹忍不住笑:“谁教你这么舍己为人?”
裴玹微笑:“谢姑娘不觉得这样会很好玩吗?”
关门打狗,确实好玩,于是在离山谷还有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谢照熹毫不留情地把裴玹丢下了马,让他一个人在林间小道上走。
谢照熹把自己藏在树梢头,裴玹走得慢悠悠的,像来逛大街的,一点也没有仓皇逃生的自觉,她看着,倒像那唱空城计的诸葛亮。
身后追来的刺客却没想这么多,见裴玹落单,目光兴奋,加快脚程往山谷里赶。见刺客鱼贯而入,谢照熹数了数,除开那两个被卸掉胳膊的,一共七个刺客。
那七个刺客紧盯着裴玹,只管往前,眼看就要赶上。
谢照熹摩拳擦掌,是时候到她出场了,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惊散一树的鸟儿,落在其中一个刺客的马背上,从后面扼住他的脖子,摸到枕骨处的关节,稍微使一点劲,只听得轻微的“咔嚓”一声,那人的脖子被拧断了。
她解决完一个,飞身过去,把裴玹护在自己身后,前面的刺客回过神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谢照熹见裴玹尚能用棍子防身,不再顾及他的死活,只攻不守,不消一刻钟,几个刺客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只有他们的马在一旁不安的嘶鸣。
实在是畅快的一架,可惜没有打够。
她踢了一个刺客一脚,依依不舍地向山谷口张望:“喂!你们还有没有同伙?”
刺客躺在地上,他伤了腿,动弹不得,此刻伤口又被谢照熹踹了一脚,一脸痛苦:“没有了。”
她揉了揉手腕,可惜了,这个程度对她来说不过餐前小菜。离开西北久了,还真有点想念战场上不顾一切的感觉。
裴玹放下那根棍子,又恢复风流气度,温和地看着地上的刺客:“今日实在对不住,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与其想杀掉荫补改制之人,不如顺应时势想想怎么能在市舶司分一杯羹。”
谢照熹嗤笑:“他想杀你,你还给他道歉?还好心提醒他的主子?”
裴玹微微笑:“若能把敌人劝成朋友,何乐而不为?再说这不是有谢姑娘在这吗,我并无性命之忧。”
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裴玹是谢照熹见过最能忍的人了,可以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就算性命被威胁也不撕破脸皮,温和得像一块被盘得莹润透亮的玉一样,也不怪那么多人赏识他。
她撇了撇嘴,表示不屑,然而还是粗暴地把刺客拎到马背上:“听见没,姑奶奶现在没心情杀人,还不快滚?”
整个山谷空寂下来,只剩下裴玹和谢照熹,谢照熹把马栓在山谷外的小涧旁,两人往那边走去骑马。
谢照熹想起来,兴致勃勃地问裴玹:“你是怎么想到让我堵他们后路的法子的?就不怕我真的不管你了?”
裴玹似乎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以前有一位朋友这样干过,就学到了。”
“谁啊?”
裴玹愣了愣,眼睛漫开笑意:“恕无可奉告。”
谢照熹双手抱臂,气呼呼地把头扭过去:“哼,有什么了不起,这样对你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裴玹不说话,谢照熹扭过头去,才发现他在笑,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耀眼得像初融碎冰映照明日的春溪。
谢照熹有点恼怒:“你笑什么?”
才刚说完,她想起来,刚刚自己也是这样对他的,她这样说,等于骂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谢照熹本想反驳,转念一想,好人才受欺负呢,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