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见裴玹还是不开口,她轻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裴大人今日不去吏部?”

裴玹嗯了一声,说道:“今日休沐。”

赵叔见大人还是不争气地开口了,忿忿地看她一眼,往灶里粗暴得塞了一根柴火,脸上气呼呼的。

油锅沸腾得更厉害,裴玹轻轻皱眉,吩咐道:“老赵,火小一点。”

谢照熹又找话题:“怀钰今日怎么来了你家?”

裴玹神色淡淡:“他现在在学堂学四书,谢仲叔说他可以轻松应对,趁我休沐让我教他读一点学堂外的文章。”

好哇,喊她的叔父为仲叔,这不就是变相喊谢逊叫爹吗?裴玹果然还是想改姓谢的吧?

今天姑且不和他计较,她改为单手抛瓜,摸了摸鼻子,故作不经意地说:“那日冲你发火,是我太冲动了,对不住。”

裴玹愣了愣,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不生气,也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谢照熹嘴快:“那什么样的事你会放在心上?”

裴玹手上动作停了,抬眼和谢照熹对视,浓稠的浆糊挂在小鱼干身上,顺着裴玹修长的手指往下滴,要掉不掉的。

他没有笑,沉静的神色,显得眼神很有侵略性,仔细一品,好像还有几分含情脉脉……

谢照熹被他看得有点心虚,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双眸子吸进去了,好好一张清隽的脸,怎么生了这么一双蛊惑人心的眼睛?

她在心里飞快找补,他这双眸子生得确实好,认真看人的时候就显得深情,他刚刚炸小鱼干的时候看油锅看得很认真,就显得挺……深情的。

她清了清嗓子,纠正道:“什么样的事情你会生气?”

裴玹神色又淡下来,挂上疏离的笑:“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值得我生气。”

谢照熹看他那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就来气,也不怕烫,抓起刚捞出来的几条小鱼干狂吃:“把你的菜都吃了,气死你。”

刚炸出来的小鱼干金黄酥脆,肉质细嫩,骨头细软,还怪好吃的。

裴玹笑,指了指昭昭:“这是给它吃的,若是谢将军爱吃,裴某可以多炸一些。”

啊?

谢照熹大口嚼的动作停住了,腿上传来微微的刺痛。

低头一看,昭昭尖尖耳朵竖起,呲着细白的牙齿,前肢扒在她身上,抓她的裤脚,啊呜啊呜地叫个不停。

谢照熹顿时觉得尴尬极了,与猫争食,显得她也太贪吃了。可是面子上不愿落人下风,她只嘟囔着:“你也不说清楚”,一边悄悄退出了厨房。

谢怀钰还在做课业,太阳升到头顶了,院子里的樟树浓荫匝地,谢照熹站在树下,风凉丝丝的。

樟树旁的秋千高大宽阔,木架的漆色还比较新,但细看木头的材质,能看出得来有些年头了,应该是主人每年都会刷一遍新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裴玹的家里会有一架秋千,但她见了秋千就忍不住想荡,太喜欢那种高高扬起迎面吹风的自由感了!

她蹬上秋千架,手抓着绳索,屈膝下蹲,借力向前荡,一下一下,荡得越来越高,日中的光芒很盛,照在她的脸庞上,她却丝毫不觉得灼目。

风扬起她的发丝,吹动她的衣袖裙裾,她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少女时期的恣意和快乐。

厨房内,温永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大人,您在看什么?”

大人已经在窗子前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了,小鱼干已经炸好,可是厨房还没收拾干净,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裴玹看着窗外荡秋千的姑娘,笑意明媚恣肆,如烈日灼人眼目,整个人笼着淡淡的一层光,连被风吹动的发丝都浮着一层光芒,恰似他第一次去到永宁侯府隔墙看到的那样。

他回过神来,嘴角上扬,眸子微弯,语调轻快:“没看什么,置办多年的物件终于派上用场,心中高兴。”

大门被人敲响,温永露出笑容,跑去开门,好像早知道有人要来似的。

谢照熹及时从秋千上跳下来,看着大门思忖。

有客?那他们家今日肯定有好饭好菜,更要蹭饭了,左右添两双筷子的事儿,反正她呃……反正吴必吃得也不多。

温永笑容满面地喊了一声“谢夫人”,手上多了两个沉甸甸的食盒,欢欢喜喜地把人迎进院子里。

怎么这样不巧?来人是裴雨晴。

若是在自己家,谢照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人往外赶,可如今是在裴玹家,多余的反而是她。

裴雨晴一身素服,身后跟了一个下人,拎了另外两个食盒,见到她在此处,似乎也有些意外

谢照熹与她对视一眼,随即别开眼神。

怎么办?反正她脸皮也厚,要不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墙回去吧。

“熹儿!”裴雨晴在身后柔声唤她,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起势。

谢照熹觉得尴尬,转身想走,可到底受了人家的糕点,硬邦邦地说了句:“谢谢你的糕点。”

她这不是向裴雨晴低头,是向糕点低头。再说有一大半的糕点都被她拿去孝敬师娘了,她不是贪吃才低头的,她是因为孝顺。

裴雨晴的笑眼里闪着温柔的光,款步过去想与她叙话:“你喜欢便好,但我不能冒领功劳。我只送了一日,后面都是玹儿做的。你若还想吃,要不要回家吃热乎的?”

裴玹竟一连给她做了大半个月的糕点?

谢照熹看着她的笑脸,有些不自在:“裴玹的人情我会另外再还,总之多谢你。”

裴雨晴的面相本就柔和,圆润的鹅蛋脸,弯弯的眼,挺翘的鼻,说话又轻声细语,再对你笑一笑,如春风拂柳,感觉自己被她敬三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果然是这样的。

裴雨晴挽留她,语气诚恳:“今日人多热闹,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带了好多菜过来。”

所以裴玹早知道裴雨晴要来,他知道她与裴雨晴不和,却任由她在他家转悠,也不提醒一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谢照熹心里有点不舒服,冷冰冰地回答:“不必了,家里还有好饭好菜等着我。”

谢怀钰写完了课业,噔噔噔从书房里跑出来,拉着裴雨晴的手,仰着头说:“大娘,你没有骗我!说来接我真的来接我了!你下午真的会带我去茶楼看骷髅戏吗?”

裴雨晴摸了摸他的脸蛋,笑眯眯地说:“当然啦,吃过饭我们就去好不好?”

谢照熹在一边看着,当着小孩子的面不好表露什么,内心哂笑,裴雨晴竟连谢府的小孩子也收买了。

谢怀钰跳起来,小小地欢呼一声,又拉过谢照熹的手:“熹姐姐,等下吃过饭我们一起去吧!骷髅戏是从南边来的,只有这阵子有,错过了就看不到啦!”

骷髅戏?听起来就好玩!可惜怀钰要和裴雨晴一起去,否则她就去了。

她摇了摇头,说:“我下午还有事,你们去玩吧!我先回家去了。”

谢怀钰“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又问她:“那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我都好久没见姐姐了。”

裴雨晴连连点头:“就是啊,留下来吃饭吧,怀驭这孩子经常和我念叨你,他总说以前你带他玩儿的事情。”

看着谢怀钰期待的眼神,谢照熹只好点头:“等我一下,我去隔壁把吴必也叫过来。”

饭菜是一做好就送过来的,只需要稍微热一热就行,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琳琅满目,晶莹剔透的水晶脍,切成细丝凉拌的烟笋,圆如棋子的十香瓜,弹牙爽口的酒腌虾,热气袅袅的糊燠鲶鱼羹,软烂浓香的盏蒸羊,金黄流油的烧鹅……

谢照熹夹了一筷子盏蒸羊,羊肉被腌过,没什么膻味儿,入口即化,都不用怎么嚼。永宁侯府林厨的手艺,和外面卖的切羊肉实在没法比。

裴雨晴没怎么吃,一直在给桌上的人布菜,连没见过面的吴必都照顾到了,谢怀钰碗里的菜堆起了一座小山。她给谢照熹夹菜的时候,谢照熹犹豫半分,还是把碗递过去方便她夹菜,低声道谢。

裴玹给她盛了一碗鲶鱼羹:“姑母多吃点。”

谢怀钰捧着饭碗,吃得满嘴是油,含糊不清地说道:“大娘,我想吃鹅腿!”

裴雨晴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看他吃得香,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好,大娘给你夹!”

谢照熹瞄了一眼裴雨晴,她只在夹菜的间隙吃几口素菜,那几个大菜一口也不碰。

她敲谢怀钰的脑壳:“怎么那么不懂事,使唤长辈给你夹菜,这鹅腿是你能吃的吗?”

谢怀钰被她敲懵,停下筷子看着她,眼里有几分委屈,闷闷地说:“我错了,不吃鹅腿了,该给大娘吃。”

裴雨晴被她的粗暴吓了一跳,旋即赔笑道:“不打紧,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

谢怀钰站起来,不得章法地把鹅腿扒拉下来,用筷子颤颤巍巍地运到裴雨晴的碗里:“大娘吃。”

裴雨晴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愣了愣,笑得眼角的细纹漾开:“好好,大娘吃,谢谢怀钰!”

谢照熹手指敲敲桌面:“人家给你夹那么多菜,你就给人家夹一鹅腿啊?”

谢怀钰知道谢照熹的意思,捧过裴雨晴的饭碗,桌上的菜一样擓了一勺,在她的碗里也堆了一座小山,捧给裴雨晴:“大娘别给我们夹菜啦,大娘也吃。”

裴雨晴眼里含着泪花,嘴角咧开,又哭又笑的,连连点头:“好孩子,大娘一定都吃完!”

谢照熹这才低下头去,继续吃自己的饭。

低头的瞬间,对上裴玹含笑的眼睛,谢照熹若无其事地错开眼神,心里嘀咕:她不过管管她弟弟而已,有什么好笑的?

她无视谢怀钰巴巴的眼神,毫不客气地把另外一个鹅腿夹到自己碗里,同情地拍了拍谢怀钰:“我比你大,你让让我。”

谢怀钰以后可以吃的机会还多呢,她就吃这一回。

从前在家的时候,桌上要是有烧鹅,谢逊一个鹅腿,她娘一个鹅腿,轮不到她吃,她娘但凡把鹅腿让给她,她就会被骂不懂得尊敬长辈。

就是没有长辈,也还有客人,小辈,反正总是轮不到她吃,还总被骂。

现在谢逊不在了,她当然要大快朵颐。

裴雨晴像是很闲,第二日又带了饭菜来,让温永过去请她吃饭。

谢照熹拒绝了,她同裴雨晴并没熟到可以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的地步。

为了躲裴雨晴,也因为在家实在无聊,谢照熹跑到城北的军营住了些日子,帮顾修远训练新选进来的禁军。

京都的军营条件比熙州好得多,住的是砖瓦房,校场铺的是粗砂,吃的是从城西转运过来的大米蔬菜,谢照熹反而住不惯了。

禁军多世家子弟,就是平民人家也是京都小门小户娇生惯养出来的,散漫虚弱,无心于增强武力,只想着升官发财和结交权贵。

谢照熹比大多数教头还要凶狠暴戾,一言不合就施拳脚,揍了几个刺头一场,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只是偶尔想念她还是个大头兵的时候,在漫天飞雪里和伙伴一起操练,晚上围着篝火一同喝淬火酿,哈着气嘻嘻哈哈讲故事的日子。

还有就是,家中无人,不知道那几株树苗长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