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放晴,门口种的竹子茂密,阳光从缝隙里落下,在他的头发和肩膀落下稀碎的光斑,微风拂过,带着日影一齐在裴玹肩头摇晃,越发显得他朗润如玉。
她倚在门边,没有请人进门的意思,也没有送客的意思。
裴玹似乎也没有要进门的意思,见她不邀自己进门,也不觉得尴尬,自然体面地站在门口,等她发落。
“你不用去吏部点卯?成日里这么闲?”谢照熹下巴点了点他的官袍,质问语气明显。
还未等裴玹回答,她双手抱胸,仰头看天,似在回忆:“我好像听人说过你是谢逊最得意的学生?”
言下之意,谢逊最得意的学生这么好当?谢逊最得意的学生原来也不过如此。
裴玹不动声色:“谢先生勤恳,在下景慕不及,忝列门墙。”
裴玹岂能听不出她的恶意?只是他修养也太好了些,谢照熹贬他,他还顺着她的话说。
但看着确实像是谢逊会赏识的那种谦逊内敛的人。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今日有朝会,朝会结束后回来取份公文,顺便来给你送糕点。”
噢,搞得他们平日里关系多好似的,明明他们也没见过几面。
“她和谢逊最得意的学生往来密切”这个念头一经冒出,谢照熹打了个寒颤。
她怎么可能和谢逊赏识的人处得来?
她粗暴地将裴玹推远了些,粗声粗气:“我不吃,你还有事就快走吧,把糕点带回去!”
裴玹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他从容站定,点了点头,温文尔雅:“如此,叨扰谢将军了。”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谢照熹抓皱的袖子,转身缓慢抬步向前,在心中默念倒数。
三,二……
谢照熹跺了跺脚,在他身后大喊:“喂!”
裴玹堪堪停住脚步,嘴角勾起,慢慢转过身来:“谢将军还有何事?”
她昨日也是如此,一点没变。
谢照熹手扶在门上,不服气地问:“你若是在朝廷上遇见不待见你的人,也是这样转身就走吗?”
她才不管裴玹到底愿不愿意给她送糕点,就是见不得他这幅和谢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子。
裴玹笑容清淡:“在下只是不想给谢将军造成困扰。”
“我门都开了,你已经困扰我了!”谢照熹回答得很快,她语气慢下来,手指卷着发尾,满不在乎地说,“我虽然不想吃,但家中有人想吃,看在你跑一趟也不容易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
师娘爱吃甜食,这羊奶糕在西北虽多见,在京都可是买不到的,要是带去给师娘,她一定喜欢!
谢照熹冲他勾了勾手指:“拿过来给我吧,替我谢过谢夫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谢照熹能屈能伸,等裴玹走了,她裴雨晴还是裴雨晴。
裴玹的目的明明达到了,眼中却不见笑,装得尽量大方:“齐将军若是想吃,尽可来谢府享用。”
谢照熹奇怪地看他一眼:“谁说是给齐麟那小子吃的了?我师娘爱吃甜的,我是拿来孝敬我师娘的。”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她了,齐麟也爱吃,那就给齐麟留两块,给师娘送六块好了!
“齐麟那小子”
裴玹在心中反复琢磨这个称呼,粗暴,随意,但又有点亲昵,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可以用“那小子”来形容。
就是从前他们往来密切的时候,谢照熹也从来没用“你小子”称呼过他,大多数时候是“喂”,只叫过一声“阿潜”。
谢照熹把食盒藏到身后,就要把门关上:“你赶紧回去吧,我可不敢耽误沉稳周到~从容谨慎~我们大齐未来的丞相~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她这话说得无凭无据,阴阳怪气,裴玹一时没有听懂,蹙眉看她。
谢照熹揉了揉鼻子,满不在乎地解释:“我师娘,你的顶头上司,那天夸你来着。”
就在嫌她吵让她走远点的前一刻,她在墙根听到师娘对着师父夸赞裴玹。
裴玹闻到她话里的酸味,不禁莞尔。
她才发现,裴玹真笑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脸颊两侧还有浅浅的酒窝,里面像盛了蜜似的,清俊的脸庞莫名多了一丝可爱懵懂,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他的酒窝。
哼,笑得这么得意。
谢照熹定了定神,哼了一声:“听到我师娘夸你,乐死了吧,很少有人能入她的青眼。”
说完,她心中越发不痛快,只有啪地一声把门关上,把裴玹丢在门外,才能开心一点。
眼看门要合上,裴玹眼疾手快,以手挡住门。
谢照熹:?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神态闲散,眼中漫开笑意,回敬道:“谢将军单骑走千里,生擒兀术儿,机敏勇捷,武力过人,乃是我大齐的女将星。”
谢照熹一愣,他竟然知道她生擒兀术儿的事情?早知道她的光辉事迹会传扬到京都,当初入军就该用自己的本名,让谢逊那老儿好好听听!
她没什么出息,吃软不吃硬,最喜欢听别人夸她,不管裴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心里乐得早就策马奔腾。
下一瞬,她反应过来,裴玹不过有来有往,听她说师娘夸赞他,反过来客气地夸她罢了。
她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冷脸:“我本来就是,用不着你夸。”
说完,啪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门外,裴玹还没走。
晴朗的阳光洒在脸上,他凝神听着里头哼哧哼哧挖土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弯起。
路过的行人诧异地看他一眼,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平白对一扇紧闭的门笑得痴痴呆呆,这也太傻了。
可是心头像有只兔子蹦哒不停,他转过头,薅了一片竹叶,在手中揉搓。竹叶慢慢变蔫,渗出青绿色的汁液染青他的手指。他看着指尖那抹盎然的绿色,抬头看竹叶缝隙间露出的蔚蓝的天和明媚的阳光,终于感受到:
春天真好啊。
谢照熹哼哧哼哧挖土半日,终于将那几棵树苗种好了,那几棵树苗还很小,叶子也不多,长得大差不差,根本认不出来这是什么树。
还要等它们再长大点。
谢照熹看着树苗发愁,当时和老农争执的时候只图一时快意,根本没考虑过她是不是真的能种活,况且她本就是个武将,也许过不了多久又要远赴边关,到时候有没有时间照顾这些树也说不定。
只能趁她还在这里,好好浇灌它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树苗又抽条长了新叶,碧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散出莹润的色泽,小院终于多了点绿意。
闲居在家的日子悠闲惬意,谢照熹耐不住闲,练枪的时辰又比往日多了一个时辰。师父师娘和齐麟都有官职在身,军中的弟兄也都要操练,没人陪她玩儿,下午饱睡一顿,被窗底下的挠墙声吵醒。
她心中一喜,趿拉着鞋子下床,支开窗子,墙根的狸猫听到动静,瞪着那双浅瞳色的圆眼看她。
谢照熹飞奔进厨房,中午没有吃鱼,她用油纸包了几块中午剩的批切羊头,逗弄着放在了小狸花的前面。
狸花猫伸长脖子向前探,好奇地嗅了嗅那切得薄如纸片的羊头肉,嫌弃地用爪子推开,仰头冲谢照熹喵喵地叫,似乎是在抒发自己的不满。
“不吃?”谢照熹惊讶,“羊肉可是好东西!”
她用油纸把羊头肉包起,既然它不吃,就只好丢出去喂别人家的狗了。
小狸花见没得吃,喵呜一声,弓起身子就想跑。谢照熹手疾眼快地揪住它的后颈,抱在怀里又摸又挠,小狸花渐渐乖顺了,舒服地眯着眼睛,赖在她的怀里不想动。
谢照熹却见不得它这么舒服,找了根长竿绑根羽毛做了根逗猫棒,在它眼前晃荡,让小狸花去扑。小狸花虽然灵活,谢照熹却更敏捷,回回让它扑了个空。
吴必挑水回来,看到谢照熹在逗一只小猫玩,好奇地问:“将军,哪来的小猫?”
谢照熹得意地说:“这是我最近养的!”
吴必放下担子,看了一会,说道:“这只猫都这么大了,皮毛油光发亮的,是别人家养的,不小心跑到我们家来了吧?”
“怎么可能?它每日中午都来我们家扒拉着墙要吃的,还陪我玩儿,都十来天了!如果是别人家养的,怎么可能天天都跑错?”谢照熹将逗猫棒甩得忽高忽低,一边回吴必的话。
吴必看着那狸花,笑道:“狸花可精了,经常跑到别人家是常有的事儿。我家以前也养过几只,左右邻居都不再闹鼠患。将军若是不信,等它走了,你跟着它,看它跑到哪里去。”
谢照熹把逗猫棒递给他:“我逗腻了,你玩会儿吧,我把水提进去。”
吴必慌忙提起担子:“使不得,还是我来。”
谢照熹笑了笑,去接他的担子:“我又不是第一回提,不会再把水洒出来啦!”
吴必只好撒手,他苦笑道:“不是嫌弃将军,您一个将军帮着我一个下人做事,这算什么呀?”
“我如今闲在家,活不能都叫你一个人都干完了呀。我一身蛮力,这两桶水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多做些细活就好。”
说完,谢照熹就挑着担子健步如飞地进了厨房,她一面走一面留心控制木桶晃荡的幅度,走得稳稳当当的,一滴水也没洒出来。
她从厨房出来时,吴必已经放下逗猫棒,见她来了,悄声说道:“将军,小猫要走了。”
谢照熹记着他刚刚说的话,蹑手蹑脚跟在小狸花后面,见它灵活地爬上墙头,她也跃上墙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狸花身后。
小狸花在墙头上慢慢踱步,忽而从墙头一跃而下,跳进了隔壁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