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玹回到家中。
隔壁还没有动静,大约是人还没回来。
院子里的树下懒洋洋地趴着一只狸花猫,见他回来了,眼皮都不带掀的,只歪着脖子睥睨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
这只猫性子野得狠,成天到处溜达,隔三差五才回家一趟,在窗子底下耀武扬威地叫唤,还在墙上挠出一道道痕迹,裴玹给它煎小鱼干才停下来。
裴玹走过去蹲下,伸手想把它抱在怀里,却被猫挠着爪子扭身躲开。但它也没跑,还是卧在草地上。
裴玹也不恼,熟练地给它挠肚皮,猫舒服地弓起身子,眯着眼睛,理直气壮地露出肚皮,意思是肚皮上也要挠一挠。
“昭昭,我今日又见到她了,原来她师娘是薛大人。”裴玹一边挠一边说。
这只猫是个小姑娘,今年六岁,虽然不大着家,像是抛弃了裴玹似的,但它有自己的名字,叫“昭昭”。
昭昭像是听懂他的话,“喵”地一声,抬头侧过来看他,圆圆的眼睛里有几分探究和好奇。
“可是她……”
裴玹的手停在昭昭油光发亮的皮毛上,改为轻轻地摩挲,像是在沉思什么。他的手如羊脂玉骨,分外好看。
可是什么,他终究没有说下去。
昭昭不大满意裴玹停下,直着脖子呲裴玹,很不高兴的样子。
裴玹在它后颈揉了一把,认真地说道:“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猫了,知道吗?不要随便跑到隔壁去,打扰到别人就不好了。”
昭昭喵呜一声,仍旧瞪着圆圆的眼睛,懵懵懂懂,不知道听懂了没。
裴玹又亲昵地揉它的后颈,起身说道:“你乖乖的,别抛下我不管,我天天给你煎小鱼干。”
这句倒是听懂了,昭昭跟着起身,边跑边蹭裴玹的裤脚,喵呜喵呜地叫着,一路跟着他进了厨房。
谢照熹在顾府消磨了一日,又被留在顾府用晚饭。
听闻师父同师娘回京,师父的好友高枢密使夫妇特来顾府拜访,高枢密使还露了一手岭南菜,谢照熹吃着十分新鲜。
吃过饭,高指挥使又要拉着师父叙旧,枢密使的夫人也拉着师娘回房说小话,谢照熹和齐麟两个小辈反倒无所事事。
齐麟提议道:“这次回京,朝廷给咱俩都赐了宅子,我这还是头一回来京城,不如我去你那宅子里参观参观,明儿你再去我那?”
这些年甘夏和朝廷战战和和,去岁顾修远向朝廷请兵伐甘夏,攻势利如破竹,直打到甘夏的都城,生生逼得甘夏的版图缩减四分之三,甘夏低头成为大齐的附属国,西北从此安定。
这次回京,齐麟和谢照熹并驻守泾阳路的将军们都受到了封赏和嘉奖,朝廷赏赐的宅子四散在京城。
齐麟的宅子在城西,离顾府和谢宅好一段距离,之前谢照熹守丧不得会客,齐麟到现在还没去看过谢宅什么样。
谢照熹撇嘴:“京城的宅子都是四四方方的,园子里都是用钱堆出来的假山水,远不如西北的有趣,有什么好看?”
然而嘴上虽这么说着,见齐麟实在好奇,谢照熹还是拉着齐麟出了府。
新赐的将军府邸离顾府并不远,齐麟和谢照熹在街上一面走一面散步。
齐麟说道:“方才在席间我听高大人喊师父大哥,可他都做到枢密使了,师父还只是个步军司都指挥使?师父在西北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赏赐就只有宅子和地,唯一一个封号师父还拒绝了。”
谢照熹双手环胸,漫不经心:“你傻啊,师娘这次回来直接拜相,师父这是在避风头呢。”
齐麟有些惊讶:“这么说,师父是为了师娘才没升迁?这……”
堂堂男儿竟为了自己的妇人甘居人下,他出身寒微,他家就他最出息,上上下下都指着他飞黄腾达扶持家里,实在不能理解顾修远的举动。
谢照熹才不管这些,为顾修远抱不平:“虽说师娘厉害吧,咱们师父也不差,凭什么就是师父让着她?”
按顾修远立下的功劳,都可以赐从一品的公爵了,如今才是五品,还是为了自己的娘子才沦落如此,会被人笑死的。
齐麟和稀泥惯了,为顾修远打圆场:“这也是师父自己的选择,我看他乐在其中。”
谢照熹轻哼一声,用唇语说了三个字,齐麟辨了辨,反应过来她说的是:
“没出息。”
太目无尊长了!
但顾修远偏偏就喜欢师姐的性子,要是他在这听到了,肯定会哈哈大笑,拉过师娘的手,得意又理直气壮:“我就是没出息,竹隐有出息就够了。”
齐麟没说话,好半晌,谢照熹耐不住沉默,悄悄地问齐麟道:“你在师娘跟前的时候,她有没有嫌你吵?”
他摇摇头,老老实实答道:“我知道师娘喜静,从不在她跟前吵。”
谢照熹哦了一声,很失望似的,手肘捅捅他:“你下回在师娘跟前吵一吵,看她什么反应。”
齐麟:……
齐麟:“我总觉得你又想耍我……”
谢照熹和齐麟的步伐比寻常人快些,不到一刻钟,就回到了她的新家。
谢照熹虽被封了将军,可在公侯遍地的京都也算不得什么,因此朝廷赏赐的宅子并不大,只有两进。
齐麟站在宅门口,将军门厚重庄严,抬头是锃亮的牌匾,一转头,新砌的白墙高大,黑夜里依稀能看到瓦当的精致纹样,一丛茂密的竹子栽在宅门口,竹影在月下随风婆娑。
他叹道:“真气派呀,师姐的宅子比我的好多了,还种上了竹子,师姐好用心!”
谢照熹瞥了一眼:“那竹子是搬进来的时候就有的,可能是前主人种的吧。我们品阶一样,分到的宅子规格应该是一样的,”
齐麟摇了摇头:“我的宅子门道没有这么宽,而且还很旧,屋子还漏雨,我自己出钱铺了新瓦。”
不过他一向知足常乐,觉得在京都能有自己的宅子已经很好了,所以也不多计较什么。
他摸了摸竹叶,秀美纤细的凤尾竹,沾着前半夜的露水,清香沁人心脾,想必这宅子的前主人品味应当极佳。
他瞟了一眼隔壁,心中好奇:“我听说这一带住的都是官宦人家,在朝廷上叫得上名字的,你隔壁住的是谁啊?”
谢照熹想了想,随口答道:“不知道,我自搬进来,就没听见过隔壁的动静,可能都没住人吧。”
她推门带齐麟进去,齐麟环视一圈,站在院子里嘟囔:“你这院子比我那可大多了,我那只够晾衣裳的。”
这个院子足足有他的两倍大,因为光秃秃的,所以显得更大,齐麟本来还不觉得自家小,这样一比,他家真是小得可怜。
谢照熹问他:“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住?你那离师父师娘也太远了,去马军司也远。”
齐麟此次回来,被分在了马军司,可他离得远,日日都要早起。
齐麟摇了摇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我好不容易有个宅子,要好好布置。”
他看着这院子,痛心地摇了摇头:“你搬进来也有段时间了,怎么不整饬一番?这么大块地,由它荒废在这里。”
谢照熹撇了撇嘴:“这么点地,够干什么用的。”
她从小在永宁侯府长大,看惯了府里的水榭歌台,假山楼阁,就她住的院子都比这个宅子大。住在这个冷清又逼仄的宅子里,她真没什么归属感。
齐麟拉着她走到院子的东边比划:“这里你种一株大树,树下摆上一套桌椅,或者摆一张竹床也可以。夏天坐在这竹床上纳凉,吹着风喝点酒,看看晚霞,多惬意啊!”
“这里可以架个秋千,你不是很爱荡秋千吗?在自家的院子里爱荡多高荡多高,也不怕把绳子摇断惹小姑娘哭了。”
谢照熹瞪他一眼:“这件事你还要提多少遍?”
他说的是有一年春天他们进了朔州城,看到西北一户人家院子里竟然设了中原才有的秋千,谢照熹非要敲开人家的门,问能不能荡秋千。
那家人是从江南迁过来的,秋千是新做给家中小姑娘的,小姑娘胆子小,还没上去过,见谢照熹说一口流利的官话,热情地允了
谢照熹娴熟地爬上秋千高高荡起,并且越荡越高,小姑娘在一边看着羡慕极了。结果乐极生悲,她弯腰向前荡的时候太用力,绳子受不住,硬生生断开了。
谢照熹反应很快,一个后空翻稳稳站在了地上,她得意极了,正想自夸两句,回头一看,新漆的厚实木板摔在地上,新做的秋千散了架。
小姑娘看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主人的脸上也挂着讪笑。
最后谢照熹再三和小姑娘保证可以修好秋千,跑去朔州城的集市,寻了最结实的牛筋绳把秋千重新绑好,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
这件事被当成一个反面例子,从朔州城回来,薛竹隐在军中明令禁止士兵不得破坏百姓家中财物,搞得谢照熹被齐麟笑了好久。
齐麟意犹未尽,指着院子的西边:“这块宽敞,铺上沙子,你不是每日都要练枪吗,就在这练好了!前面还有点空地,种点花草,多好啊!”
谢照熹点了点头:“确实挺好,我都动心了。”
她拍了拍齐麟的肩膀:“有劳你了,一月之后,我要看到你口中的院子。”
齐麟笑了笑,沉肩从她掌下躲开:“不行,我还要收拾我家呢,等我在京中安定下来了,我就把我家人接过来!”
谢照熹收回了手:“这么见外干嘛,我家就是你家,今儿你就在这睡下了。你来了,我这也热闹些。”
亲兵吴必从堂屋出来迎上前:“将军,有客!”
谢照熹听了,一边向堂屋走:“我都进来好一会了,怎么你现在才和我说。”
吴必跟在她后头:“夫人听到您和齐将军在聊天,让我别打扰您俩,我听你们不聊了,才过来的。”
谢照熹脚步顿住:“夫人?”
哪来的夫人?
今日才到她出了四十九日丧期能会客的日子,谢照熹以为客人是旧日在京中一起玩的子弟。
一个清瘦绰约的身影从堂上出来,谢照熹看清来人之后,目光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