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城半边城池笼罩着层层浓雾,易雪逢刚一落地便感觉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轻飘飘落地,扯着宽大许多的衣袍罩住纤瘦的身体,轻轻呼出一口气,凝成一团白雾散去。
切云化为人形站在易雪逢身后,环顾一眼四周,蹙眉道:“爹,你运气太差了,怎么传送到北境来了?不过好在没有太靠北,走吧,我们朝南边走。”
易雪逢所站之地是北境最边缘,虽然有些微冷但没有到冷到受不了的地步,周遭一望无际的荒原,只有在最前方有一片漆黑,似乎是最南方的密林。
易雪逢运气着实不好,孤身一人被传送到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周围时不时飘着几片雪花,很快便飞快融化。
宁虞活了太多年,就算是身上的衣衫也是难得一见的法器,易雪逢将宽大的兜帽罩在头上,衣服上的阵法将所有寒气隔绝在外,即使在寒风中也察觉不到丝毫冷意。
切云不怕冷,赤着脚在冰冷的地上蹦跳着往前走,马尾上的红绳晃来晃去,宛如一丝即将散去的火焰。
易雪逢跟着他往前走,一反常态地一言不发。
切云自己撒着欢地跑了两圈,眼睛亮晶晶地跑回来,手里还捉了两只小白鸟,叽叽喳喳个没完。
切云正要跑回来给他看手里的小白鸟,看到他这个模样怔了一下,道:“爹,怎么啦?”
易雪逢抿了抿唇,眉头轻皱着:“方才我好像看到雀声了。”
“雀声”的名字一出来,切云立刻一脸菜色:“别提她,她好烦。”
易雪逢反驳道:“她很好。”
切云小声嘀咕:“反正我不喜欢她,她小时候总喜欢粘着你,我还当她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厚呢,谁知你入了魔之后落井下石最严重的人就是她啊。”
易雪逢皱眉:“她没有,你不要这么说他。”
切云哼了一声,不高兴了:“我就是不喜欢她,你怎么总是护着她呀?”
易雪逢无奈笑了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别总是这么小孩子气,我们先找到夜芳草他们吧。”
切云又哼了一声,甩开易雪逢的手往前面跑去了。
两人在空旷无人的荒原中走了足足半日,才终于看见了云胡城最中央的密林。
密林中全是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时不时有云层从枝头漂浮而过,带着几缕寒气轻轻拂着。
切云爬到树上摘了一堆果子用衣服兜着,猴子似的爬下来,欢天喜地地跑到易雪逢面前:“爹,吃果子!”
易雪逢笑着接过,道:“不生气了?”
切云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眯着眼睛摇头:“不气啦,反正他们根本不重要,现在爹爹最在乎的还是我。”
易雪逢忍不住又笑了,哄他:“你说的真对。”
切云好哄得很,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森林中并不像荒原那边空旷冷清,反而声音意外的嘈杂,有远处灵兽的咆哮、枝头不知名的灵鸟啼叫不休,更有甚者还能听到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
易雪逢和切云在丛林中又寻了半日,瞧见了几个落单的修士,却依然没有找到夜芳草。
切云已经在烤灵鸟肉啃了,燃着火堆看着坐在树上的易雪逢,含糊道:“爹,要不我们先去寻宝物吧,找那些小崽子太浪费时间了,这一天都要过去了咱们一个人都没打。”
对于切云来说,不打人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易雪逢坐在枝头,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朝着切云竖起食指抵唇:“嘘,先把火灭了。”
切云当机立断,直接将剩下的一只鸟整个吞了下去,连骨头都没吐,另外一只手飞快盖住烈烈燃烧的火堆,熄灭了火焰。
他爬到了枝头,疑惑道:“怎么了?”
易雪逢抓着他的手腕,身形轻巧地在枝头翩飞而过,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最后飘飘然落在了一棵参天大树的枝干上。
两人居高临下看去,易雪逢道:“有人驱使灵兽伤人。”
参天大树下,一堆火焰被燃得比人还要高,被时不时吹拂而过的云层带起的风一吹,呼啸一声腾空烧起,转瞬便再次落下去。
而以火焰为分界线,站着一个手持法器的少年,他看起来气势汹汹,修为强悍,身前一只巨大灵兽狰狞咆哮着,朝着对面威胁震慑;
另外一方有几个白衣少年脸色难看,似乎被压制得极其厉害,但是即使如此他们也寸步未退,将一个身形瘦弱的浅衫少年护在身后——那少年身体赢弱,头上还带着遮面的幂篱,正艰难咳嗽着。
御着灵兽的少年趾高气昂地拍了拍旁边狮子似的灵兽,哼笑道:“少废话,识相的话快把灵分玉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呵,你们那……那什么来着?反正听都没听过的小少爷身娇肉贵的,你瞧瞧你瞧瞧,走两步都能咳半天,啧啧,万一掉下云胡城一个不慎给摔成肉泥,可不是我的责任了。”
对方怒道:“你……”
身后被护住的少年捂着唇咳了几声,似乎虚弱到了极致。
御兽少年修为不错,以寡敌众把几个少年压制得死死的。但是那些少年极其护主,面对如此羞辱,气得手都在剧烈发抖。
众人对视一眼,留下一人护住少年,其余人直接握着法器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一时间,刀剑相撞,火焰猛地拔高。
易雪逢看着下方厮打在一起的众人,坐在枝头百无聊赖看着,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无论是在仙道大典还是在三界四境,一旦多管闲事便意味着更多的麻烦会接踵而至,这才仙道大典第一天,易雪逢可没打算给自己招揽太多麻烦。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带着幂篱的少年给他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极其奇怪的感觉——哪怕宁虞在此也没有令他只是看一眼就莫名得浑身发冷。
没穿着白衣的少年们被压制得节节败退,那带着幂篱的少爷一直抓着护着他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催他们快走不要管自己。
易雪逢眉头越皱越紧,问切云:“听那些人唤他少爷,你知晓那人的来历吗?”
切云看了看,疑惑道:“不知道啊,从没见过啊,而且他身上的气息好奇怪,是……是蛮荒魔修吗?不对,好像不像。”
易雪逢:“蛮荒也派人来了?”
“对啊。”
切云也不知道多少,易雪逢只好皱着眉低头望下去。
在两人说话的时间,几个白衣少年已经被驱使灵兽的少年轻而易举夺下了灵分玉。
少年勾着灵分玉的缎带在指尖绕来绕去,得意洋洋道:“自求多福吧诸位。”
而失去了灵分玉的少年们只觉得脚底一阵发软,被灵分玉强行压制着能在云胡城正常行动的灵力骤然失去,整个人一阵头重脚轻突然飞到了半空。
他们还没强行稳住身体,下一刻被地面上一道强光强行弹飞出去,直直落下了万丈高空。
“啊——”
一阵阵惨叫声响起,原地除了御着灵兽的少年之外,只有那带着幂篱的少爷还在了。
易雪逢懒洋洋地支着下颌,淡淡道:“仙道大典才刚开始第一日就有人抢灵分玉了,不知一年后会是个什么场景了。”
切云十分兴奋:“好啊,好啊,特别好!”
御兽少年将灵分玉一一系在手腕上,像是在炫耀战利品一样,得意洋洋地缓步朝着那白衣少年走去。
带着幂篱的少年咳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靠在了树干上,他退无可退,只能抬头看着前方的御兽少年和那只狰狞巨兽。
御兽少年似乎没着急想要夺他的灵分玉,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道:“你是哪个城池的人,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易……易什么来着?”
少年重重咳了几声,黑纱下的眼睛倏地露出一抹猩红之色,唇角恍惚间勾了起来。
御兽少年没有看见,依然等着他再报一遍自己的名字。
而在下一刻,几支忽然凌空而来,呼啸一声朝着御兽少年直直射了过去。
那巨大的灵兽猛地张开獠牙大口一声猛烈咆哮,险些将众人的耳朵给震聋,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灵兽尖啸一声飘然落地,巨大的翅膀挥舞着带动着巨风,尖喙利爪,宛如巨鹦,气势骇然无比。
易雪逢险些被巨风给刮下树枝,抓着树干坐稳后,低眸看去,便被一道刺眼的光亮晃了一下。
夜芳草一身蓝衫,脑袋闪过一丝光芒,飞快从灵兽翅膀上划下来,大义凛然地挡在那白衣小少爷身前,厉声道:“恃强凌弱,你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和爷爷我打!”
易雪逢:“……”
御兽少年被逼退几步,眯着眼睛看着那如山丘高的灵兽,诧异道:“你是……”
夜芳草虽然人傻,但是御兽却是极其不错的,但凡御兽修士都应多多少少听说过他。
他对自己的名讳十分自信,正等着那少年夸他。
御兽少年道:“……不对啊,少林从没有过御兽修士,你到底是谁?”
夜大师:“……”
夜芳草怒得几乎要吐血,直接怒气冲冲御兽冲了上去:“爷爷我揍你一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有眼无珠的东西,别想跑!”
一时间,两只巨大灵兽嘶吼着厮打在一起。
灵□□手可不像人类那样安静,它们几乎是在碰到一起时,任意一次厮打翻动身体,全都伴随着磅礴如海浪的威压。
周遭参天大树被生生连根拔起,轰然一阵巨响,灵兽咆哮着翻飞到了空中。
易雪逢艰难坐在未倒的树上愕然看着两只灵兽的交手,半天才一言难尽道:“林浮玉那小傻子就是想随便驯服个灵兽,同夜芳草那只怪物……灵□□手吗?”
切云:“嗯!”
易雪逢:“……”
果真是个小傻子。
灵□□手不过片刻,那御兽少年便落了下风,一把将差点被啄瞎一只眼睛的灵兽收回去,怒道:“多管闲事的混蛋!你给我等着!”
夜芳草摸了摸尖喙上全是血的灵兽,哼唧道:“等着就等着,回家给你爹告状去吧,没断奶的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气得仰倒,但是技不如人,要想灵分玉不被夺,只能飞快离开。
夜芳草又摸了摸灵兽,才让它化成一只雄鹰飞上天空巡逻。
那白衣少见捂着胸口扶着树干艰难咳着,似乎下一瞬就要抽过去了。
夜芳草忙上前扶住他:“没事吧?”
少年摇头:“多谢大师相助。”
夜芳草:“……”
夜大师突然想把他扔出去。
但是他头顶和鸡蛋差不了太多,被第一眼认成和尚也无可厚非,夜芳草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也懒得再争辩。
“你的同伴呢?”
少年摇头:“已经被夺去了灵分玉。”
夜芳草皱眉,直言道:“那你还挺惨的。”
少年又咳了一声,看起来难受极了。
夜芳草性子大大咧咧,对人没多少防范之心,见状好心道:“我正要去寻我的同伴,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着我,我护着你。”
少年眼睛一颤,却也没有矫情地拒绝,轻声道:“多谢。”
他抬手将脸上幂篱轻轻撩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此人面容精致得有些不太真实,明眸如泉,苍白的唇勾着,眉心还点着两点朱砂。
他轻轻一垂眸,轻声道:“我名唤,易雪逢。”
切云骤然一声尖叫:“爹!他的脸……”
在树上的易雪逢呆怔地看着,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回来,身体一个不稳,竟然直直从树干上跌了下去。
那张脸……
和他年少时的容貌,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