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逢跟着秋满溪去了归鸿山。
他被人拐带了一个多月,早已瘦得不成人形,问他家中去处也记不太清,只朦朦胧胧记得自己的名字。
秋满溪性子良善,不忍让他再流落街头,便同宁虞商议着收养他。
宁虞坐在院中的凳子上擦剑,闻言一挑眉:“收养他?你养吗?”
秋满溪站在一旁,垂着手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若是有人在旁边看着,还以为他是徒弟,宁虞是师尊。
“我养。”
秋满溪自小修行修坏了脑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平日里穿衣吃饭都不会,哪怕是出个门也能迷路十万八千里,这些年将自己过得宛如野人,直到十岁的宁虞到了归鸿山他才勉强过得好一些。
宁虞冷笑一声:“你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大言不惭养别人?”
秋满溪立刻指天:“我可以养好自己的!为师发誓!”
宁虞冷笑的声音更大了。
两人交涉时,易雪逢一直乖顺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双手抱着一块比他脸还要大的饼。
那饼太硬,他根本咬不动,只能含一会,再用小乳牙一点点地啃着,碎渣掉到他新换的衣服上,他拢着放在掌心塞到嘴里,没有浪费一点。
秋满溪无意中看到,立刻眼泪汪汪:“真乖,比你乖太多了!徒儿,我要收养他!”
宁虞也回头看了一眼,脸都绿了,他上前一把将那硬得几乎能去砸钉子的饼从易雪逢手中扯了出来,胡乱在桌子上砸了砸,发出“砰砰”的声音,怒道:“你给他吃的这是什么?”
秋满溪道:“上个月从山下带回来的饼,我尝了一口觉得不怎么好吃就放在那了,但是看其他人类孩子挺喜欢吃的,就捡回来给他了。”
宁虞:“……”
易雪逢舔了舔唇边的饼渣,吃的被抢也不护食,安安静静地看着宁虞,奶声道:“多谢您。”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了。
秋满溪越看易雪逢越喜欢,凑到他面前蹲下来,笑吟吟地从袖中拿出一个灵果晃了晃道:“吃这个吗?”
易雪逢伸出两只手去接:“多谢您。”
秋满溪正要给他,宁虞忍无可忍地阻止他:“他才三四岁,给他吃灵果,你不怕他爆体而亡?”
秋满溪这才想起来,忙将灵果收回去了。
吃的突然被拿走,易雪逢的手一僵,脸上一直强撑出来的笑意有些消散,但是却依然强撑着,他颤声道:“多谢……”
他自从被那些人贩子带走后便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有时有人会大发慈悲地施舍他一些吃的,只要他乖一点也许就不会挨毒打。
易雪逢刚开始时成天哭喊着要爹娘,后来不知是被饿的还是疼的,不敢再发出丝毫声音,只有在别人给他吃的时,用尽全力说出他认为最乖顺的话——多谢您。
大概是他太乖巧,车队中经常有人拿着吃的来逗他,当他乖巧地伸出手来去接来之不易的吃的时,那些人会突然将近在咫尺的吃的扔在笼子外面,看着他懵然的脸色恶意大笑。
一来二去,易雪逢早就习惯了。
于他而言,眼前这两人同之前折磨他的人根本就没有区别,但是只要他乖乖地说“多谢您”,总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易雪逢茫然地心想:“我好饿,真的好饿,只要他们给我一些吃的,我什么事情都能做。”
宁虞还在一旁训秋满溪:“让你养他迟早会死在你手里,别看旁边的酒,看我!”
秋满溪无辜地看着他:“我不是有意的,可是他还这么小,又被那些人折磨那么久,你难道要把他丢给不认识的人收养吗?”
宁虞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无比。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像是玉雕娃娃的孩子正弯着眸冲他笑,眼中似乎盈着水光,越发显得可怜。
秋满溪感慨:“你看他多乖啊。”
宁虞的脸色却是直接沉了下去,他蹲下来捏了捏易雪逢的脸,冷声道:“别笑了。”
易雪逢疑惑地眨眨眼睛,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讨好地笑,含糊地说:“多谢您。”
宁虞眉头皱得更紧,厉声道:“我说别笑!”
易雪逢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空洞的眸子终于露出了些许惊恐。
秋满溪忙道:“你别吓着他。”
宁虞用一种能吓哭人的眼神冷冷盯着易雪逢,易雪逢原本还能强撑着冲他笑,后来他越来越怕,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和绝望缓慢地泛了上来。
秋满溪:“宁虞!”
宁虞依然看着他,孩子两只宛如泉眼的清澈眸子一点点流下两行清泪,顷刻间布满了脸颊。
宁虞道:“怕吗?”
易雪逢呆滞地看着他,眼泪越流越凶。
宁虞:“回答我,我知道你能听懂。”
易雪逢浑身一僵,缓慢点点头。
宁虞微不可查松了一口气,轻柔张开双臂,一把将易雪逢抱在了怀里,道:“好了。”
易雪逢一愣。
宁虞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不会有事了。”
易雪逢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被人这么轻柔地安抚过了,宁虞虽然看着冰冷,掌心确实极其柔和的,那暖意源源不断地从贴着易雪逢的掌心传遍他的全身。
他空洞的眸子微微张大,越来越多的泪水从他眼眶中溢出,还带着血痂的双手试探着一点点抓住宁虞胸前的衣襟,直到冰冷的脸颊贴在宁虞温暖的心口,他紧绷了一个月的心神骤然放松下来。
易雪逢突然死死抱着宁虞放声大哭了出来。
自此后,宁虞便多了个小师弟。
归鸿山分三峰,秋满溪住在最北边的侧峰,他独来独往,除了大徒弟宁虞之外,甚少同其他人交往,所以偌大个侧峰,便只有他们三个人,十分清净。
易雪逢自从那次被宁虞哄哭后,便变得更加乖顺安静,给什么吃什么,不哭不闹也不强颜欢笑了。
宁虞唯恐他跟着秋满溪会饿死,便将他放在自己院中的偏院里,每日三餐给他变着法子弄吃的。
易雪逢大哭过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反而变得越来越粘宁虞,不过他的粘和平常的粘不太一样。
最开始时易雪逢警戒心很高,每天躲在各个角落里很少靠近宁虞,就算是每日三餐也是等到宁虞放下吃食离开后小心翼翼爬出来,试探半天才会去吃。
到后来,他大概知晓了宁虞是真心对自己好并无所图,才逐渐放松警惕,开始偷偷摸摸地跟着宁虞。
宁虞每日卯时起,他听到动静也立刻跟着爬起来,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院子里看。
宁虞在院中练剑,他就坐在门槛上看个不停,到最后胆子越来越大,竟然在宁虞练剑时搬着小板凳在旁边看。
几个月过去,宁虞早就习惯了易雪逢成天自以为暗中实际上是光明正大地看他,已经视若无睹。
一大清早宁虞在院中练剑,无论他剑术多么高超,每天清晨依然会一成不变地挥一个时辰的重剑。
易雪逢睡得迷迷瞪瞪的,搬了个小板凳坐着一边,最后不知道是不是睡懵了,竟然试探着两只小短手缓慢抱住了宁虞的腿。
宁虞理都没理他,依然自顾自挥着剑,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腿上的挂件。
易雪逢彻底放心了,抱着腿不肯再撒手,没一会竟然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宁虞停下手,将剑扔回演武场的兵器架上,低头抓了抓易雪逢的头发:“醒了。”
易雪逢茫然地张开眼睛看他,声音奶得宁虞都有些招架不住:“师兄,今天想吃饼。”
宁虞单手将他抱着抗在肩上往房里走,皱眉道:“那么硬的饼你怎么那么喜欢?”
易雪逢小心翼翼地道:“我可以慢慢啃的。”
宁虞踹开门将他安置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等着。”
易雪逢乖顺点头。
只是宁虞转身要走,他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颠颠跟着跑。
宁虞回过头,冷冷道:“我说什么来着?”
易雪逢仰着头冲他笑。
宁虞道:“易雪逢。”
易雪逢还是笑。
宁虞强硬了片刻,终于在易雪逢似乎蒙了水雾的眼神注视下节节败退。
“只这一次。”
易雪逢忙点头,踮着脚尖扒着宁虞的腰封要抱抱。
宁虞满脸嫌弃地把他抱着塞到自己怀里,任劳任怨去弄吃的了。
片刻后,易雪逢坐在宁虞怀里,抱着热乎乎的饼啃得开心。
宁虞在一旁削着未成形的小木剑,眉头紧皱:“你喜欢练剑?”
易雪逢脸上带着点饼渣,道:“不喜欢。”
宁虞一愣,似乎没想到竟然会有人不喜欢练剑,他皱眉道:“那么为什么每日看我练剑?”
易雪逢直言道:“我喜欢看你。”
宁虞自顾自联想了一番,心道:“他果然喜欢练剑。”
说着,继续认真地削木剑。
几日后,宁虞将削好的木剑送给易雪逢,道:“给你,练剑。”
易雪逢茫然地看着:“啊?”
宁虞想了想,又在剑柄上刻了个“雪”字,这才递给易雪逢:“这是你的了,可以先跟着我每日练习挥剑,等你长大一点再教你剑术。”
易雪逢乖顺地接过来,道:“那我要挥几下呀?”
宁虞道:“先二十下看看。”
易雪逢还不太会数数,十以上就觉得超出了自己承受的范围,他扯了扯宁虞的腰封,奶声奶气道:“好多啊,三下可以嘛?”
宁虞:“……”
宁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有人竟然讨价还价到这个地步。
易雪逢眼睛眨了眨:“嘛?”
宁虞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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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一道灵力击在他手上,易雪逢手中的切云剑差点握不住落在地上。
宁虞将易雪逢硬生生从回忆中打醒,捏着茶杯冷着脸道:“为什么停下来了?继续。”
易雪逢:“……”
易雪逢悲愤地对切云道:“他变了太多了,切云你给我看看他是不是也被夺舍了?”
切云:“想瞎了心吧你,谁能夺舍那个大魔头啊?”
易雪逢想想也是,他刚想要停下来偷偷歇一歇,宁虞又是一道灵力打过来。
“再敢偷停,多加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