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父亲”可不得了,大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唰唰地落在霍大叔脸上,只见他慢慢站了起来,双手哆嗦,嘴唇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白胡子仙人。
霍达仔细观察了一下愣住的白胡子仙人,说:“大叔,这人虽然胡子一大把,可是看上去不到四十岁,怎么可能会是叔爷爷呢?”
但霍大叔完全听不进这话,径直绕过火堆,抓住白胡子仙人的双手,那双手上指甲都弯曲了,霍大叔激动地说:“父亲,真的是你,这些年你一直在山里?!”
白胡子仙人像卡壳了一样,过了许久才伸出一只手,抚摸了一下霍大叔斑白的头发,他感慨地说:“儿啊,你都长这么大了!”
众人大惊,这俩人居然真的是父子!
二人是非常非常的激动,保持着“执手相看泪眼”的状态也不动弹,仿佛时间都停顿了下来。
在我的提醒下,二人这才围着火堆坐下,霍大叔递出水壶和一块饼子,白胡子仙人只是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摆手谢绝了那块饼子。
白胡子仙人问霍大叔:“你的母亲呢……”
霍大叔回答:“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不过你失踪之后第三年,我妈就嫁给一个姓张的,还生下一个女孩,我这后爹在我妈之前就走了,这个‘妹妹’后来嫁出去了,我是几乎不来往的。”
白胡子仙人点头,叹道:“看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呐……”
霍大叔问:“父亲,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说来话长了……”
他说,这得从当年那个打酒的怪人说起,当时怪人没付钱,他就去追,追上之后问:“你咋不付钱?”那人一袭白衣,蓄着山羊胡,乍一看仙气飘飘,细看之下其实还是有点胖的,他笑起来的时候,脖子上就堆起三层褶皱,这人说:“我的钱你找不开。”
霍老先生很不爽地说:“找不到就能不付钱了,说破大天也没这道理,钱你拿来,我肯定给你找开。”
那人像是妥协了,说:“好吧年轻人,看来你我有缘,请收下酒钱。”于是掏出一块古钱抛给了霍老先生。
说着霍老先生给我们看了这枚古钱,居然是纯金打造的,十分崭新,边缘几乎没有磨损,外圆内方的规格十分标准,上面刻有“玉京通宝”四个奇怪的字,感觉不像是古代官府发行的,但它货真价实确实是金子。
当时霍老先生和我们一样纳闷,拿着这钱看了又看,一抬头,发现对方竟不见了。
霍老先生也不敢给别人看,怕被问起,结果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村里还是有人目击到,传来传去就传到村长耳朵里,村长几次三番把霍老先生叫去询问,说,有人看到你和一个奇怪的人说话,那人是不是敌特,你们如何认识的,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霍老先生反复说,不认识那人,他是来打酒的,没付钱就走了,然而村长压根不信,咬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连续的询问把霍老先生折腾得十分憔悴。
不过霍老先生也不傻,咬紧牙关也没有出示这枚金币,他知道这金币一旦拿出来,事情就不得了了。这枚金币单论金价都值个三百多块(那个年代的三百多块),谁打壶酒会给这么多钱,自己肯定会惹上一身嫌疑。
当然,最后啥也没问出来,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但村子就这么大,一些流言蜚语渐渐传了起来,搞得霍老先生也没心思经营供销社了,他这一走旁人舌根便嚼得更起劲,说霍老先生作贼心虚什么的,说他迟早要露出狐狸尾巴。
这枚可能会惹麻烦的金币,霍老先生一直是带在身上的,从不敢放在家里。
后来有一次大伙上山打猎,霍老先生追赶一头野猪一直撵到悬崖边上,他以为野猪跳崖了就过去察看,没成想那野猪受了伤躲在旁边的草丛里面,当霍老先生站在边缘探头的时候,野猪从后面砰的一下,就把霍老先生给拱下去了。
突然之间失重,那种恐怖简直无法形容,霍老先生在半空手舞足蹈,眼泪从眼眶飙出来,坠落的那几秒仿佛时间被拉得无限长,心脏跳是快从嘴里蹦出来了。M..
最后他撞上一块岩壁,脑袋撞击上去的瞬间,真就磬儿、钹儿、铙儿齐响,眼中五光十色,各种感觉都错乱了,然后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就像喝酒喝高了、抽烟抽醉了一样,再后来就是感觉身子很轻,居然看见自己的尸体挂在崖壁上,脑袋就像案板上的蒜一样被拍扁了,血和碎骨到处都是。
成为了阴魂的霍老先生就到林子里面游历,那感觉很奇妙,能看见那些狍子、兔子、野猪什么的都不带躲的,他感觉树林、天空、积雪仿佛都换了颜色,变得无比鲜艳明丽,但那种状态下的霍老先生是无知无识的,就像草地留下动物的足迹一样,被动地接受着外界的刺激。
之所以他能复述这些,正是因为之后他又复活了!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世界一黑,不知过了多久,霍老先生居然从岩壁上爬起来了,自己身上都是血,但是却感觉特别轻松、舒坦,好像洗了一个热水澡又充足地睡了一觉。
经历过一场生死,霍老先生仿佛是醍醐灌顶,忽然之间感到豁然开朗,觉得人类的世界只有巴掌那么大,可是人一辈子都在纠结自己的地位、别人的看法、收入的多寡,这天地本来是无比辽阔,充满无限可能的,为什么不放下世俗情怀,去尽情游历一番?
说到这里,霍大叔含着眼泪,不甘心地问:“你当时就忍心抛下我和母亲?”
霍老先生抚着花白的长胡子说:“唉,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死而复生,我如果回去,大伙儿怎么看?要么当我疯了,要么当我是个怪物,反正我最后肯定好不了,到时候你们也得受牵连。”
霍大叔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因父亲缺席而变得不幸的童年,沉重地叹息一声,别过脸拭泪。
我劝慰道:“霍老先生说的没错,别说当年,就是如今,这件的事情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都不会被社会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