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我祭拜宗布神、修习巫医之术已有六年寒暑。
转眼我已经十九岁了,传统医术我学得差不多了,经常替没太多精力的奶奶坐堂看诊。
起初村民不太信任我,认为我学艺才几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能接过我奶奶的衣钵吗?
我就笑脸相迎地说道:“大夫不是看岁数,而是看传承,正所谓‘医不三世,不服其药’,我是奶奶的关门弟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村民回去服了药,疗效好,便心服口服,口碑也逐渐立起来了。
医患关系这种事,说白了就是疗效,开的药不灵,扯再多有的没的都是白搭。
虽然我和奶奶只是乡医,可是治愈率非常高,毫不夸张地说,甩城里的三甲医院一大截。
但巫术这一块,奶奶至今却一点儿也没教我。
每当我问起,奶奶总是说:“等你把医术学透了,巫术就是一层纸,一点就透。”
于是我就更加认真地学习,把家里能看的书都看了,包括奶奶一生积累下来的经方,此外奶奶还有两本孤本书,一本名为《医不言》,记载着天下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另一本叫《绝韦广志》,是一本杂学类书籍,但是记载了许多罕见的药材及其出处。
有一回,村里的王老汉突然举止怪异、搔首弄姿、忸怩作态、风扫无比,惹得全村人围观,奶奶和我自然也被请去了。
一了解情况,原来王老汉家中的鸡让狐狸或者黄皮子咬死了,他气不过,拎着一桶粪便跑到山上一座颇有年头的狐仙祠,发粪涂墙地报复泄愤。
然而没几日,王老汉就成了这样。
奶奶故意考我,问我看出是咋回事了么,我推测道:“是被妖邪附身了?”
“嗯,那你打算咋治啊?”
“呃……”
我愣了下,心想自己也没学过怎么驱邪啊……
见我有点犹豫,奶奶鼓励我说:“苗苗,别想太多,就用你学过的本领。”
我没有学过任何关于驱除妖祟的咒语,只能按部就班地给王老汉号脉——他的脉象是虚阳外浮,另外伴有腹胀、尿血的症状,再结合他这种癫狂的症状……
我忽然想到,书上说外邪入里化热,血结于膀胱,体内的瘀热就会循着经脉影响到心脉,进而发生癫狂的症状。
治疗方案便是清热解表的桂枝汤!
此外,我还在方中增加了生姜的剂量,利于发汗。
开完方子,王老汉家人直摇头,认为我在胡来,说这桂枝汤分明是治感冒的,可奶奶力排众议,要求他们煎这个药。
等药煎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按住王老汉,撬开他的嘴硬灌下药汤。喝完后,又把他裹进厚被子里面,出了一身透汗,体内的瘀热宣泄出来,他的情况明显好转,不再发狂了,他家人很是惊喜,甚至连开药方的我都暗自惊讶。
我惊叹于先人的智慧,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被妖邪附身,可以仅靠一碗药汤就治好!
医术和巫术,原来真是相通的。
自打治好王老汉不久后,奶奶开始传授我《祝由十三经》,相比艰深的医古文,这十三篇短小的咒语我在闲暇时间就轻松背完了,但祝由十三经不能算是法术本身,而是法术的开关。
让咒语产生力量的关键是信仰,天下所有咒语皆是如此,和尚念的“阿弥陀佛”本意也是感谢佛祖。
祝由的信仰是统驭万鬼的宗布大神,之前奶奶严格地要求我祭祀宗布神,便是建立信仰。
如此一来,当我背会了这祝由十三经,便高屋建瓴、水到渠成地掌握了施展法术的力量。
但这些法术可没有天师、剑仙那种驱雷掣电、排云驭气的华丽,可以说是法术里面的羊粪蛋,充其量只能防身。
奶奶不止一次的叮嘱我,法术绝不可以滥用!
以前就有一个人学会了圆光术,居然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地用这种法术替人寻猫寻狗,就当生意这么做。结果不到半年,他的圆光术就再也不灵验了。
所有哗众取宠、滥用法术的人,他的法术到最后一定是不灵的,没有例外!因为真人不露相!
我虽然没上中学和高中,可是却也饱读经典,学会了一身巫医的本领,奶奶见后继有人,自是十分欣慰。
奶奶的身体这些年越发不灵便,精力实在有限,便彻底把诊所交给我了,自己每天打理下药园,剩下的时间便在后院藤椅上晒着太阳听评书。
我很少回家,只是到了农忙的时候才回去帮帮忙,另外逢年过节回家团聚,我爸早就不再唠叨啥了,只是偶尔会叹息一声,不甘心地嘟囔着:“要是苗苗上大学的话……”
我妈就劝他说:“嗐,现在上大学又不包分配,出来一样不好找工作。咱家苗苗现在有个一技之长不也挺好?村里隔三差五有人看好了病,又是给咱家送鸡送鸭又是送山货的,谁见着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我爸却说:“好是好,可是干这个挣不着大钱呀!”
我爸思谋了几天,便瞎出馊主意,叫我开药方的时候多加点没药效也没啥副作用的东西,药价不就水涨船高了?至于这些“没药效的东西”,他大棚里面有的是。
我心想这样做,不就跟某些没良心的医院一样了么?
再说药方是动不得的,所用药材多不得也少不得,譬如有一种药方要用到浮小麦,就是瘪的小麦,看上去毫无用途可是缺了它整个药方就是毫无疗效。
对于我爸的“热心建议”,我一概随口糊弄过去,说将来倘若给哪个有钱人治好了病,不就挣大钱了吗?
而奶奶的身体今年格外的每况越下,睡觉越来越多,吃得越来越少。
看着奶奶无精打采的样子,令我十分心痛,于是我准备去趟恒白山采野参给奶奶补补。
可是奶奶坚决不允许我出门,她对生死看得很淡,说自己都九十了,拉扯大三个孩子,还带出了我这样合格的接班人,没什么遗憾了。
九月份一场暴雨袭来,我爸叫我赶紧回家帮他抢救大棚,好几个棚让暴雨给干塌了。
我从诊所赶回去,忙活了一宿。不过我爸这次还是损失惨重,他郁闷地蹲在家门口抽烟,其实他已戒烟多年了,他这是真难过了,才又捡起来抽。
我劝慰道:“爸,忧思伤肺,你又抽烟,岂不是伤上加伤?明天准咳嗽。”
“去去去,熊孩子,学了个医你还教育起我来了!”我爸不耐烦地朝我摆摆手,继续啪啪地吞云吐雾。
天色已晚,况且还在下雨,我就回屋睡觉去了。
隔日早上起来,雨已经停了,我妈给我拿了些菜,让我拎着回诊所,走的时候我爸还在睡觉,睡梦中传来阵阵咳嗽声。
经过村里的一片鱼塘时,我看见一群人围在岸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由于暴雨的影响,鱼塘内的水势涨得很厉害,其实大家站的“岸边”是一户村民家门前的菜地,当中有不少小孩子。
这鱼塘令
水鬼畏惧我奶奶,照做了,奶奶便没有伤害它的理由,并承诺往后每年祭祀它一下。
和妖鬼之属谈判、合作、共存,是我们巫医最大的职业特色,毕竟我们信奉号役万鬼的宗布神,只要对方不作恶就不赶尽杀绝。
我身上便有一鬼一妖两名好帮手,鬼仙是背上的犬兄,妖嘛,稍后再表……
虽说这只水鬼是听话的,但见那些无知的小孩离水那么近,我还是有些担忧,就过去提醒一声:“喂喂,别站得这么近,小心掉下去,叫水猴子抓走!”
说着,我张牙舞爪地扮个鬼脸,几个小孩哈哈笑着躲到了大人身后。
这时有个小伙子对我说:“林大夫,早上李有田和张小发把水猴子拖上来给打死啦!”
“啥?”
我一惊,李有田和张小发算是我发小,他俩有这能耐?
“那你们在瞅啥……”我顺着大伙的目光一看,后背顿觉一股恶寒!
只见暗沉沉的水潭中,无数条鱼游到岸边,鱼目无神,鱼唇一张一合地翕动,似乎是发生了一些极为反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