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还要喝奶?”崔栖潮问。
谈微真人看了一眼在半空中打滚的雾鲸, 无辜地道:“它才刚出生啊。”
崔栖潮:“……”
那为什么还留下它??
因为小鲸的存在, 他们必须停下来给小鲸喂奶, 起初崔栖潮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小鲸在半空中不断用身体拱他, 张着嘴摇头,谈微真人说这是饿了要吃东西。
如果只是喂食也就罢了,小鲸还是吃奶的年纪, 崔栖潮换算了一下谈微真人说的数据,每天要喝一千多斤奶!
崔栖潮看了小鲸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假设它能够服用牛羊奶, 我们也得随身带一个牧场才能满足它吧?”
“牛羊奶不足以满足雾鲸的生长需求。”云梦真人好歹在羽陵宗待了多年,也知道一些雾鲸喂养的知识, “而且雾鲸从来都只生存在云雾中, 母鲸喷射乳汁, 供幼鲸食用。如果倒一大盆,它应该无法理解如何食用。”
也就是说, 必须模仿母鲸的喂奶方式。别忘了这只小雾鲸出生不到三天。
雾鲸还在不停打滚, 把白云拨散开,闹脾气要吃的。
崔栖潮就知道不该听他们, 把小雾鲸带上, 这分明是给自己找麻烦。事到临头了, 才告诉他喂养有多麻烦。
谈微真人一看崔栖潮的脸色就知道不妙,连忙说道:“普通牛羊奶是不足以,但掺入太一水之精华就行了。”
崔栖潮:“怎么喂?”
……
一个小时后, 崔栖潮坐在霜轮镰上,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水枪,水枪有一个极大的储水部,那一部分也是站着的谈微真人手提住。
这是刚刚他们临时制造出来的,好在芥子洞天里还有不少炼农机、武器剩下的材料。又临时到山林里装了一些野生的牛群、山羊群进芥子洞天,让老头们帮忙挤奶。
老头们:“……”
唉,也不缺这点活儿了……
崔栖潮一扣扳机,水枪就喷射出大约十斤乳汁,成了一道白色的线。雾鲸立刻兜上去,将乳汁连着云一起吸入口中。
如此扣个几十次,一次要喂三百斤,雾鲸才算吃饱。像这样的投喂,每天必须进行四到五次,才能满足幼鲸的胃口。
这样大量的喂养,幼鲸每天也能增长几十上百斤的重量,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一点变化。
崔栖潮也想把雾鲸放进芥子洞天里,可是小鲸怎么也不愿意,它年纪虽然小,却知道自己的职责是载人,怎么可以钻进芥子洞天。
小鲸吃饱了,又对崔栖潮点头,身形保持在霜轮镰下方一些。
崔栖潮会意,把水枪收了起来,一撑霜轮镰,早就在高速运动的过程中跳到了小鲸背上,身形只微微晃动即站稳。虽然是第一次互动,但他和小鲸意外的有默契,顺利接到了。
云梦真人在旁边又多看了两眼,不禁一笑,他想着师叔祖对徒弟有关的话题总是宽容一些,便对谈微真人微笑道:“师叔祖您看,这一人一鲸,一个敢接,一个也敢跳,着实挺般配的。”
只见谈微真人那张俊美仙气的脸上出现了一对大大的白眼,翻完即不理他了。
……
无影草之所以叫无影草,就是因为它在长成之前,不会散发任何气息,又宛如将消未消的白雪,在雪域上无影无踪,难以捕捉踪迹。
唯独千年成熟之期,无影草会有片刻通体莹蓝,过了这一刻,它就又要归于无影了,而且这个无影是真正的无影,能够在雪域上移动。每年来这里摘草的人,会默契地留下母株,留待它成熟后离开,去繁衍新的无影草。
整片雪域,也不过生了几丛无影草,至多能够采摘二十几份。
经验丰富的门派,有过多次采摘经验,能推算出这一个千年无影草大约在什么时间成熟,前后落差不会超过七天,甚至连下一次出现的位置,也能算个大概。
至于那些散修若是想采摘,就难得多了。
羽陵宗也不例外,崔栖潮三人提前了几天出发,但在路上又耽搁了些时候,因此赶到雪域的时候,倒是最晚抵达的,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远远就能看到天上地下悬着一些作为落脚点的法器,修者们各自成群结伴,在冰天雪地里等待无影草出现。
崔栖潮早已披上了裘衣,特殊材质的皮毛将严寒挡在外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他们一到这片雪域,即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引起注意的倒不是谈微真人,反而是崔栖潮。谈微真人的修为已经臻至化境,他要是想,能够让自己毫无存在感。而崔栖潮,是境界低到存在感十足。
一个撄宁境的小修者,这里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亮。
再看他身下骑着一条雾鲸,分明是羽陵宗的特产,旁边更有个云梦真人,也是羽陵宗这几百年颇负盛名的炼器大师,应该可以断定其羽陵宗下弟子的身份。
只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羽陵宗是来凑热闹,不打算要无影草的么?云梦真人带着新弟子来见世面?撄宁境,不遮着点怕是要冻死了。
谈微真人毕竟闭关千年了,在场竟无人认出,对他们来说,谈微真人都是传说里的人物,已成绝响了。
倒有和云梦真人熟识的,大方和他打招呼,“久不见云梦师兄,风采更胜往昔啊。”
那是鹤鸣山弟子孙浮洋,鹤鸣山与羽陵宗也是世代相交,关系颇近,因此孙浮洋一看他们来得晚,即招呼他们到鹤鸣山占的好地方来。
走在外头代表的是羽陵宗,一路自然也有其他门派与云梦真人问好。崔栖潮不言不语,只被人当做是身份太低微没资格说话。
鹤鸣山来了七八个剑修,拿了个特别大的飞毯,那飞毯四个角有四只铜铸的鸟,叼着毯子一角永远不知疲倦地扇动翅膀。这飞毯看来应该叫飞鸟毯,悬在半空中供人坐卧,叫鹤鸣山的弟子不必时时御剑。
崔栖潮骑着小鲸跟在云梦真人后面,还没到飞毯前,一个过路的修者伸手摸了一把小鲸的尾巴,笑呵呵地道:“云梦,带着小孩儿来见世面么?小孩有点腼腆啊,见了人全不问好。”
小鲸厌恶地甩了一下尾巴。
这人摸了小鲸尾巴,还想伸手去摸崔栖潮的裘衣,谁知收起霜轮镰一直沉默悬空在旁的谈微真人抬脚便将他踹得飞了出去,气机散了,从百米高空摔下去,整个掉进雪堆里。
过了几秒,这人又突然一下飞了出来,抖去身上的雪,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云梦,我不过是问问你家小辈为何不问好,这人为什么踹我?”
孙浮洋也脸色一变,低声道:“云梦师兄,那位师兄如何没见过,也太过莽撞了,你可知他们渔阳门的长老也来了。”
今年渔阳门估计对无影草的需求比较大,将长老都派了出来,按辈分算,他们也得客客气气叫那长老一声前辈,对方与燕宗主是一辈儿的。
顺着孙浮洋暗示的方向看去,云梦真人果然看到个老者,目光如电,脸色不善地看来,胡子无风自动,显是在等他的回答,可有个交代,否则随时就要发难了。
看在羽陵宗的份上,他还能等云梦给个解释,要换做别的人,立时就得按趴下了。
云梦真人叹了口气,拱手道:“不好意思了道兄,可是——”
他一个转折,原本想高嚷的修者又住嘴了,“?”
云梦真人遗憾地道:“可是这实在不是我家小辈,这是我羽陵宗十三代门人,我得尊称一声师叔。按礼,方才那些同辈本也不当由我师叔问好,没有长辈向晚辈问好的道理,您说是么?”
那渔阳门的修者:“…………”
孙浮洋嘴巴张大了一点,算了算,“等等,十三代?”
细一想,春秋元君不就是十三代,从未听过羽陵宗还有个撄宁境的十三代门人?
他们说话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周遭的修者又是什么五感,都听到了,纷纷泛起嘀咕。羽陵宗这种大派,才值当大家把他们的传承都记熟了。互相对一对,绝对没错,十三代是如今羽陵宗的中流砥柱啊!
“云梦,你莫要耍我家小辈!”渔阳门的长老坐不住了,呵斥道,“十三代门人?哪里来的十二代收他为徒,别说是你宗主代师收徒,他师尊能认下这样的弟子么?!”
要是十三代弟子,那和这位长老就是一辈的了,连他也没法摆谱。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就是因为他老人家到场,是在场辈分最高、境界也最高的修者了。
原本大家都觉得,渔阳门这次怕是誓要拿个大头。
渔阳长老说罢这话后,都有人闷笑了,只是不好当着云梦的面笑出声来。是啊,这个黑夜里的萤火虫般醒目的撄宁境小修者,是什么水平在场的人都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清。
羽陵宗能有这样的十三代弟子,除非他是十二代宗主的私生子吧?
也是崔栖潮那时说不要大张旗鼓,燕宗主又一直琢磨绝响境的师叔为何还会出关,消息始终秘而不宣。
“十二代难道死光了吗?怎么就不能收徒?”谈微真人冷冷道,“我既没死,也没收过弟子,羽陵宗认不认得下这个弟子,还要你的首肯么?”
渔阳长老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转瞬间化为了惊讶与恐惧。
他看到谈微真人了,与其他人只是不认得谈微真人不同,他认得这张脸,可是在刚刚,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明明就站在那儿,他却觉得像是一块石头,一棵树,一点也没有发觉这就是谈微真人。
千年之前,他还不是长老,只是渔阳门一个普通弟子,谈微真人就已经迈入绝响境,在修真界鲜有敌手。
有时候修为境界不需要动手,就能明白。渔阳长老也不过是杀不得境(六级),在谈微真人面前,他与其他人一般,谈微真人不开口,连人的存在都察觉不到。
修行越到后越难,别说一个境界的差距,相同境界相同阶位,也可能有天差地别。
云梦真人面色如常地介绍道:“师叔随师叔祖出行,我不过是随行侍奉罢了。”
“…………”其余人也逐渐反应过来,师叔,师叔祖??
他们不是不知道师叔祖什么意思,只是不敢置信。当得起云梦真人一声师叔祖的,也就是羽陵宗那五位老祖了。这比燕宗主代师收徒多了个十三代弟子还要惊人。
据大家所知,五位绝响境老祖都已经闭关多年,公认已留下绝响之音,无论哪一个,怎么会突然出关呢?
这到底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羽陵宗秘闻啊,又是老祖出关,又是收了个撄宁境的弟子。
刚才孙浮洋还劝了云梦真人两声,这下只直着眼睛看他们。
正在大家纠结之时,地面忽然泛起点点蓝色荧光,在雪白的地面上极为显眼。
——霎时间关于绝响老祖的什么八卦全都被抛诸脑后了,无影草竟然提前成熟了!
所有修者在瞬息间就已经做出反应,各自祭出法宝,向下遁去。
……
渔阳长老本也想跑,谁知谈微真人反手从空气里抽出霜轮镰,镰刀尖勾住了他的后领,挂着不得往前。
渔阳长老急得脸憋红,对呆愣的弟子们道:“你们自己去!”
他回头看谈微真人还不疾不徐的样子,只得灰溜溜地悬空一个头磕在云头上,“晚辈失礼了,前辈莫要与我计较……”
崔栖潮盯着下面五光十色的法宝看,云梦真人刚才也一下蹿下去了,这会儿以他的眼力看不清在哪。那些无影草只亮瞬息,随即不见,但众人早有准备,已锁定了无影草方位,用法器围住,各显神通。
崔栖潮看一时半会儿好像分不出胜负,口中问道:“你还抢不抢无影草了?”
渔阳长老:“不抢了不抢了!”
崔栖潮缓缓抬头,“……我问他。”
渔阳长老:“……”
谈微真人也莫名其妙地瞪了渔阳长老一眼,说道:“我这就去。”
他话音还未落,忽然一顿,而崔栖潮身下的小鲸也突然有些焦虑地围着谈微真人快速游动。
再过片刻,只见远方极北之处传来异常轰鸣,随即地面仿佛凭空起了巨浪,滚滚而来。
细细一看,那不是什么巨浪,而是地面卷了起来,推着冰川也轰然砸来,不知有数百丈之高,就连天边也暗了下来。
这天生异象,一下使得在场修者放弃争抢无影草,那滚滚石浪铺天盖地,转瞬已经要到了眼前,哪里还顾得上无影草。
崔栖潮原本是骑在小鲸上,悬空在百米之处,只是转瞬,就能觉察到眼前笼罩上了阴影,风先于浪而来,小鲸逆风游动,而谈微真人也一手扶住了他,再一手拽住鲸尾,避开风头向上方遁去。
在场怕是有上百名修者,眼见一块竖立的冰面撞来,惊讶之余倒是保持了些理智,毕竟修仙途中,什么大风大浪也见过了。一面向上飞,试图逃出这异象范围,一面捏动法诀。
原本纠缠在一起的法器光芒都投向了冰面,随着巨响,冰面即被击碎。
若从高处看,倒也只是巨浪中间被劈开一块。
波涛连绵,不到一息之间,紧接在后面,又是一整座冰川,众人都还未来得及逃出承受范围。只见云梦真人将渔阳门那名方才被碎片击中手臂的弟子拽开,抛出玉壶。
玉壶倾泻出云梦大泽之水,倾泻不知几千丈,在雪域寒风间瞬间化为庞大的冰柱,连接地面,与那冰川沉沉相撞!
崔栖潮在半空中看到这一幕,颇觉惊心动魄。
谈微真人远比其他人要快,已飞到上头,崔栖潮能看到远处的天像崩塌了一般,冰面起伏,尚有无数巨浪袭来。那新的几波已经又要到了。
云梦真人挥出的冰柱与冰川互相角力,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
不及多想,崔栖潮立刻把前些日子做的灵力炮抽了出来,里头已经被谈微真人灌好灵气,也进行过了小规模试验。他把功能打到最大,瞄准一道冰川形成的浪头便是一击。
与此同时,谈微真人甩出了霜轮镰。
渔阳长老弹剑,剑身瞬间化为千万柄,疾射。
灵力炮如一道白光,准确落在一道冰川上,将其粉碎;霜轮镰没入冰川,数百丈的冰川化为冰末;飞剑千万,钉入冰间,延伸出蛛网一般的裂纹。
也是在同时,云梦泽水形成的冰柱也与那道被抵住的冰川一齐断裂为无数段!
幸而,后头三座巨浪都已被打碎。
接连三击,为所有修者赢得三息的逃生之机,顺利遁到了上方。
众人悬在高空,放眼望去,雪域仿佛即将毁灭,可想那些无影草不是提前成熟,而是逃命要紧吧。
霜轮镰回来,在谈微真人脚下盘旋,众人看得分明。他们多数人不识得谈微真人面容,却听过这赫赫有名的凶器。
修真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的武器是长镰了,加上方才云梦真人之言,这位的身份呼之欲出。
——羽陵宗绝响五祖之一,谈微真人。
他那位不声不响,先前还被人轻蔑以待的弟子也不简单,谁也没见过这号人物,看着又只是撄宁境。
可是方才那三道巨浪,谈微真人与渔阳长老各击破一道,剩下一道,若是他们没看错,就是由这位出手的。
他肩上扛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法器,长长圆圆的,说是法器,也没有什么灵力波动。
就如同他本人一样,说是撄宁境,不知为何却能用法器放出堪称凶残的一道法术,与他的境界着实不匹配。
便连云梦真人也吓了一跳——上次他看到这相似模样的东西时,里头射出来的还是奶。
不过眼下,倒也不是多加思索的时候。
远处的天地一片黑暗,除了地面毁坏,穹顶一角仿佛也在扭曲一般,让人想起传说中的上古天崩之兆。
小鲸对着天空张大嘴无声地叫了几声。
修者们不由瑟瑟,“快逃吧。”
在此天灾之前,即便他们是修真者,凡人眼中的半个仙人,也只有择路而逃的本事。
“等等。”渔阳长老喊了一声,虽说其余人不是他门下弟子,却也都停了下来。
渔阳长老对谈微真人长揖,“前辈,地已裂,天将塌,以我等遁术怕是难以脱身,还请前辈照拂。”
唯有渔阳长老看出来,往后逃不过了。
渔阳长老已是杀不得境,其实即便殒身,还有生机。他不仅为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其余众人。
大家一听,也都惶惶不安地看向谈微真人。
谈微真人见崔栖潮也盯着自己,心中大爽,这次真是没来错哈,他在崔栖潮的注视下,淡然中带着一丝随性地抬手:“尔等进我芥子洞天,我自保尔等无恙。”
众修者大喜,一拜到底,“多谢真人高义!”
紧接着,就见谈微真人把手伸进他徒弟的裘衣里摸索了一下,掏出来一大串芥子洞天,翻找出一个手镯,“嗯,进这一个。”
众人:“……”
进入芥子洞天之前,众人仓促回头一瞥,只见此时天角已经龟裂一般,缝隙中竟是露出幽深的空间,极为妖异。
……
修者们落在一片草地上,与他们想象中大为不同,只见周遭牛羊成群,远处还有大片大片的稻田,青苗摇曳。又有果树、灌木、池塘,如此一个巨大的芥子洞天,被塑造得宛如世外桃源。
在那些稻田之上,还有一名老者,身形虽然有些缥缈,可气息玄奥之至,一看既非常人。再看其挥手之间,便有甘霖落下,自如极了。
在场境界最高的渔阳长老细细一感受,眼中流露出讶色,这老者法身若尚在,他怕是远远不如。大胆猜测,至少也是到达过巡天境(七级)的。
经过刚才那一遭,他们俱是狼狈不堪,仰脸看着老者。
只见老者缓缓飘了下来,捻了捻白须,环视了一周,沉思片刻道:“来了?”
众人听到这玄之又玄的提问,难道这老者早知道他们会进入此处,皆是恍惚点头,谨慎答道:“来了。”
老者淡淡一笑,“不错,往后便同我一道学学……”
学,学什么?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道是修真界传说已久的奇遇!而且是从未见过的群体奇遇!
老者续道:“……学学种水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