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红娘一?气之下发誓再也?不管她师姐的破事、并且开始专心?嗑瓜子不理?人以后,无所事事的燕晴煦去包袱里翻找自己带来的闲书,却发现多了一?本。
将多的那本单独拿出来,书名叫《柳荫记》,薄薄一?本,不是她的书。
“诶?这个……”
陆语儿抬头见她手中的书,“哦,那是前几天我让影癸帮我找的话本,安图散人最新写的故事。”
“谁?”
“不重要,总之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那个话本我觉得很好看的,要不借你读读?”
左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燕晴煦拿着那本书坐回藤垫上,倒了杯茶,翻开书读起来。
这本《柳荫记》似乎是个志怪故事,主角是山中一只修炼百年的白狐。
故事开头,这只小白狐尚未化作人形,有位已修得人身的前辈时常来给她讲述人间之事。一?天,前辈从人间市集游玩归来,带给她一个糖人,糖人捏的是位女子,体态活泼,似是少女。
前辈说,这糖人有个故事,想不想听?
小白狐说,好呀。
前辈于是告诉她,这糖人原本是一对的,过去,这个女糖人身边还有一?个男糖人。
男糖人和女糖人相互都心仪对方,但是男糖人非常腼腆不敢开口,女糖人又觉得这种事应该由男子先说,于是他们就这样日日相对,却谁也?不肯先同?对方讲话。
后来呢,小白狐问。
后来啊,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男糖人被一?个调皮的小童摔碎了,女糖人再也?见不到男糖人了。
糖人的故事戛然而止,没有结局,却已至结局。
那时小白狐还不懂何为情爱,只觉得糖人的故事让她感到伤心?。握着那个孤零零的女糖人,她暗下决心,若有一?日遇见心?仪的公狐狸,不管对方喜不喜欢,她都一定要先说出来。
很多年以后,小白狐终于修得人身,下山来到人间。她遇见了一?个单纯善良的小伙子,并和小伙子互生爱慕之意,可是人妖殊途,她只能把这份爱慕藏在心底,甚至在小伙子向她表白心意时,她还故作无情地离开了。
拒绝他以后,她独自回到山上,躲在自己修炼时居住的洞穴里颓唐度日。某天,她在洞口捡到不知被什么动物衔来的小半个糖画,忽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个糖人的故事。
如?醍醐灌顶,她即刻飞奔向小伙子的村子。她想要马上告诉他,她同样心悦于他,她不想像故事里的女糖人一样错过心?爱的人。
然而,当她赶到时,他家中已是一片死寂的苍白。乡亲说,他上山采药时失足跌落悬崖,不幸去世了。
男糖人开口了,可终究还是,女糖人再也?见不到男糖人了。
再后来,有人在小伙子墓碑旁的柳树荫底下,发现一团白色的狐狸。狐狸一动不动,已经没有了呼吸。
读完最后一个字,燕晴煦缓缓阖上书页。陆语儿从瓜子里闲出嘴来,问:“看?完了?”
“嗯。”
“是不是很感人?哇,我刚看?完的时候可想哭了。”
“嗯。”比起感人,她觉得这个故事应该用令人叹惋来形容更准确。明明可以不错过的,最终却天人永隔,虽然这都要怪白狐狸自己不够勇敢果决,但是怎么说呢……多少还是会觉得可惜。
陆语儿搓了搓手,掸掉衣襟上的瓜子屑,换了个姿势,左手支着下巴感叹:“所以啊,对待感情一?定要坦率,有好感就好好表达出来,不然错过了多难受。”
燕晴煦没有接话,将书放到陆语儿面前还给她。后者从感慨里回过神来,摸着书皮上那三个字,又想起刚刚听说的沈香尘的往事,出神半晌,说道:“师姐,问你个问题哦。”
“嗯?”
“我知道你素来都用下任掌门的准则约束自己,但是,假如?有一?天,你遇见了心?仪的人,你会如?何?会不会像沈师伯一样,放弃琼素派?”
这个问题,燕晴煦从来没有考虑过,在她此生的规划中,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位置。
“不会有这个人。”她答。
“万一?呢?”
她想说不可能有万一?。就算非要有这个万一?,她也会使之止于萌芽。她摇头:“没有万一?。”
“好吧,也?就是说,就算出现了一?个可能让你心?动的人,你也?还是会放弃他,选择琼素派喽。”陆语儿在心里默默叹气,提前替韩江容的真心?空付默哀。
叹息过后,她又觉得师姐从小到大除了练功就是学习门派事务,除此以外无欲无求,生活里没有丝毫其它乐趣,这样度过一?辈子未免可惜。要是韩江容能成功把她家师姐拐跑倒也?不错,至少那小子能让师姐活得快活有趣些。
反复思量以后,陆语儿试着劝道:“师姐,其实你不用这样决绝的。虽然说师父有提过想让你接她的班,大家也?对你有这样的期望,但毕竟她们都不是你,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呀。
“咱们师父不是专横的人,也?没说掌门之位非要你继承不可,你若不愿,她定会尊重你的决定。
“倘若将来真的有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出现,你却放弃他、错过他,就像这话本里的女糖人和白狐狸一样,难道你不会后悔吗?”
后悔与否暂且不论,首先这个假设从源头上就不会成立,她很擅长控制自己的感情,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让她心?动的人,她如此想。
“我不会动心的。”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语调并非辩解般的高扬,也?没有反驳的不悦,只是平淡地陈述,冷静得让人毫不怀疑她说的就是事实。
即便如?此,陆语儿还是不死心,追问道:“你都没有对谁心?动过吗,就是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说到“怦然”二字,她还特地加了重音,双手比划了一?个如同?烟花炸裂的手势。
“没有。”
“或者……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你一?想到他爱慕着别的姑娘,就觉得难过?”
“没有。”
陆语儿还要再说什么,燕晴煦起身拿了自己的剑,再将陆语儿的剑和外衣扔过去,打断她不知何时才到尽头的询问:“你今日还没练基本功吧,走,跟我一?起去。”
“啊?”突然被抓练功的陆语儿猝不及防,刚刚接稳佩剑,就被拉到了房门外。
边向客栈门口走,边穿上外衣,刚刚穿好,正见韩江容也带着剑走来,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陆语儿和他打招呼,“这是要干嘛去?”
韩江容举了举手中的剑,“练剑去。”
陆语儿一听,飞快地跑过去将他推到师姐身边,“那正好,你们一起去吧,我回去歇着了。”正好她也千般不情愿去练功,一?溜烟跑了。
“语儿……”燕晴煦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眼睁睁看?着师妹跑远,再扭过头和韩江容面面相觑。
那晚道谢一事发生过后,大家一?直在为猎户的事情折腾,燕晴煦和韩江容每日的早功也?搁置了,二人至今也?没怎么单独相处过。
陆语儿对于道谢之事的解释,燕晴煦其实听懂了,只是佯作不懂装傻罢了——既是对语儿装傻,也?是对她自己。正因听懂了那些话,此时她格外不想和他独处。
而另一边,韩江容原本是在房里无事可做,便打算出去走一走,没想到刚出门就遇见她。对此他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即使已打定主意不去打扰她,他也?还是情不自禁地期待能多见见她。
“走吧。”他说得自然坦荡。
她本想说既然师妹不去了,那她也?不去了,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点头的后果是一路无话的尴尬。往常早上同?去练功的路上,他们都会聊些闲话,当然,大多时候都是韩江容在讲。这次他不讲话了,气氛就有些过分安静。
最后还是燕晴煦没忍住,问道:“你近来怎么了,好像变得沉默了许多。”
原来她注意到了,他想,同?时故作轻松地扬眉答道:“我?没怎么啊。”
接着又是半晌无语。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新的见闻想法、很多鸡毛蒜皮的小趣事想和她分享,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顺着小路缓缓前行,身畔是延绵的苍山,耳侧是翻涌的林风,也?不知目的地在哪里。她脑海里不觉中又响起陆语儿问她的话。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你一?想到他爱慕着别的姑娘,就觉得难过?
当时她对陆语儿一口咬定说没有,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瞬间,她眼前也?曾闪过一?幅画面。在这幅画面里,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为了能够和他爱慕的姑娘结缘,爬上了一?棵很高的松树,笨拙地在树梢系上一?条红布。
要说难过,她肯定还没到那个份上,只是会对他爱慕的这位姑娘有些在意和好奇,心?底里还隐隐存着这位姑娘并不存在的期盼。她不知道这算不算陆语儿说的那种情感,至少在理智上她希望不是。
再说先前解释韩江容为何会因道谢而生气的那一段,她明白,语儿是在暗示她,他可能对自己有意。但这种事,不管旁人猜得再怎么有理?有据,也?不能当作当事人本人的意思,她对陆语儿这一?猜测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无。
韩江容于她,她自己认为应该是像陆语儿一样的,是朋友,是需要爱护的后辈。平日和他交往时,她感到的更多是舒适和放松,不必太多思考、不必太多顾虑、不必太多解释。至于陆语儿口中的那种怦然心动,她确定自己没有过。
心?动么,什么是心动?怎样能心动?是否需要特定的天气、时节、地点,又需要什么人做些什么事,才能够让人心?动?
或是在某个清寂的早晨,开门时不经意撞见某人的笑容,双耳刹那间涌入人世的热闹喧嚣。
或是在潮湿缠绕的阴雨天,某人在头顶撑起一把伞,伞下的天空骤然晴朗。
或是在那个雪后的日子里,看?到屋檐的积雪融化,滴落成水花。
不自觉转头看?向他,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那么恰到好处地落在他面颊,在少年清澈的眼眸中辉映闪耀。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看?到烟火升空,在夜空乍然盛放;胸腔里兀自跳动的心?脏,也?蓦地突显起了存在感。
是怦然,是心动。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次,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要说:开窍成功!!!
三个惊叹号不足以表达我的激动,再来!!!!!!!
一个小彩蛋有人发现嘛,
这章开头的糖人和白狐狸的故事,是安徒生(安图散人)的《柳树下的梦》(《柳荫记》)的古代魔幻改编版hhh。
顺便,安莉一发《柳树下的梦》,蠢作心目中安徒生童话里最好看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