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榆木

离开杜老四家以后,几人下山找了处小客栈休整。到达客栈时已近五更,所有人都困得不行,两人一间屋子就歇下?了。等到睡醒,太阳已经开始西沉,索性又停留一天,次日才继续上路。

在客栈修整的一天里发生了许多事——至少对于燕晴煦是如此。

首先是嵇承古的事。傍晚,陆语儿在开门叫小二打水时正巧遇见嵇承古路过,突然想起卖盐水鸭的邹大要她们转告给嵇承古的事还没和他说,便叫住他聊了几句,顺口提到找他的那三个人里有一个听上去像她的大师伯。

陆语儿说者无心,她认为自己全然是乱猜的,嵇承古听了却显得有些在意,要求进屋详谈。这倒是让燕晴煦很感到意外,她本以为,他就算从中猜到什么,也会一如既往地不露声色继续装傻。

这家客栈不大,客房也有些寒酸,仅一张床榻、一张小几、一对藤垫子。嵇承古进屋时,燕晴煦正坐在床榻对面的垫子上等小二拿热水过来沏茶,她伸手示意他在对面的垫子上坐,等他坐下?了又?将自己的位子让给陆语儿,让他们两个聊,自己则坐到了榻上看他们聊。

他先问了陆语儿为何觉得来寻自己的三人是她们的大师伯等人,接着又?问她们的师伯为何要寻他。

陆语儿对嵇承古从未有怀疑,凡是自己知道的,全数如实相告。但是,她知道的本就不多,只能回答出第一个问题,其余的就爱莫能助了,末了补上一句:“我也就是觉得有点像我大师伯而已,你不用当真,她腿不好,不会来这么远的地方的。”

说完,她还有点奇怪,嵇承古和她大师伯又不认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干嘛要在这一点上追着问?

“好吧,那算了。”他语气中好似有些失望。意识到燕晴煦一直在旁边观察他们对话,他又?转向燕晴煦,问道:“燕姑娘可知道什么?”

相比过去的遮遮掩掩,今日他表现得已经足够迫切——虽然她也不明白他为何对此事这般在意。这次燕晴煦不打算再和?他打哑谜,直视他的双眼点点头,“知道。”

“能否告诉在下?”

“可以,但我要先了解,你和?沈香尘是什么关系。”

他同样直视着她,眉峰微微动了动,与她相对僵持片刻,终是咬咬牙回答:“是我母亲,生母。我的轻功都是她教的,论起来,在下与两位姑娘也算半个同门。”

“令慈可还安好?”

“年初已去世了。”

“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有,一个弟弟。”

竟果真如此。和?她先前的猜测差不多,应该是沈香尘生下?嵇承古以后,由于某些不得已的苦衷而将他交给他人来抚养,多年后生下?次子,还带着次子去过落玉山庄,同时请求大师伯在她离世后代为照顾长子。

以大师伯和沈香尘的交情,她相信,作为沈香尘的儿子,嵇承古不会对琼素派不利。像是被喂了一颗定心丸,她对他的戒备猜疑在一瞬间放下了大半,曾引发她怀疑的诸多巧合,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大师伯找你,是因你母亲将你托付给了她。”她回答他。

她将大师伯寻他之事的前因?后果都对他言明,听过后,他久久不语,思绪纷乱却无从开口。最后只郑重?抱拳,旁的什么也没有说,匆匆起身告辞了。

陆语儿从头到尾都没跟上他们二人的谈话,燕晴煦简略给她讲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过以后,陆语儿撅起嘴佯怒,“怎么还有这些事,我都没听你说起过。哼,师姐你连我都瞒。”

燕晴煦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无辜地眨眨眼。

嵇承古走后没多久,韩江容过来敲门,说自己想到杜老四有哪里不对劲了。

燕晴煦迎他进屋,还是地上的两张藤席,只不过方才陆语儿坐的位置变成了燕晴煦,嵇承古坐的位置变成了韩江容。热水已经送到,茶已沏好,她给他倒上了一杯。

韩江容知道她懒得客套,坐下?后直接切入正题,“那个杜老四是个光棍,入煌焱教前没娶妻,离开煌焱教后没娶妻,到了百里镇以后,街坊们说他依然独居。但是你们看到没有,他的卧房里有梳妆台。”

一个光棍,家里却有梳妆台,上面虽无女子使用的物什,也还是不太合理。韩江容提出的算是一个疑点,不过,要对此作出解释其实也不难。

或许他曾有过同住的情?人,只是别人都不知道罢了;要么就是,那不是他自己建造装饰的家,而是捡了间无人的空屋直接住进去了,屋里原本摆着什么他就用什么。

“还有一个,我听他说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他说,他会住在那个地方,为的是方便随时去取煌焱教遗留下?来的财物,也就是说,他会经常过去取银子,至今也没有全部取完。但我们去那的时候,没有发现哪里有什么财物。

“我就先假设他事先已将财物转移至暗处了吧,即便这样也还是有怪异之处。燕姐姐你说,要是换作你,知道了煌焱教在这里被灭门,还亲眼见到这里的尸身凭空消失,你还会选择住在这里么?”

换作她……首先,情?感上她绝对不愿意在事发地附近住下。鬼神她固然不信,但要说长住在那个地方,总觉得阴森森的瘆人。

其次,煌焱教就在那里覆灭,而真凶及其动机至今还是个谜。若她曾经是煌焱教的教徒,一定会担忧凶手某天再杀回来、担忧自己这个漏网之鱼被那些人发现并杀害。她躲还来不及,又?怎会在那处定居下?来。

第三,他说的财物随时取用的问题。若是她,应该会将此处的所有金银在短时间内全部转移走,存放在自己的住处或是其它安全的地方,这样才更安心。

除非,这笔财宝的数额极其巨大。由是上面的所有顾虑都可以抛开不论:因?为财宝太多无法全部带走,杜老四为了独占这些宝物,不管心里有多不情?愿,都会坚持留下?守住财宝。

“我不会。”她答。

后面旁听的陆语儿也频频摇头,“我也不住,吓死人了。”

韩江容也赞同:“对吧,我也不会住,这才是寻常人的思路。”

另外,还有一个韩江容没有注意到的疑点,就是猎户卧房那扇窗闩坏掉的窗户。既然房里还有那么多贵重物品,他怎么没有先修好那扇窗?

这一点在她那晚推窗时就开始在意。难道他是觉得没人会到他家去,不必急于修缮?这样看也说得过去,他住的地方着实偏僻,莫说平日不会有几个人往山上跑,就是上山也很难找到他家的位置。

思来想去,所有已提出的疑惑,她都能想出对应的合理解答。所以,在韩江容问她是否需要再回去找那猎户查证时,她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

“那好吧,就按你说的。”

语毕,韩江容饮尽了自己面前的茶水,没有再说什么,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燕晴煦见他不动也不说话,往他的空茶杯里续上了茶水,他端起杯子饮尽了,她再倒,他再喝。

陆语儿在旁边看得无趣,出声打断两人,“我说,二位这是玩什么呢?”

韩江容脸一红,他也说不清自己想做什么,只是话说完了,又?不想走而已。不过赖在这里也不是个事,他尴尬地掩唇轻咳,辩解道:“我……我有点口渴。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待他出去阖上房门,燕晴煦的目光仍定在他离开的方向。

她觉得他最近好生奇怪,那晚因?为她道谢而莫名生起气来,第二天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但也并非完全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她发现从那天起,他只会和?她说一些必要的话,其余的半句都不会多说,比如方才,放在以往他肯定会再聊些别的。

她隐约感到,他好像是在尽量避免和?她扯上干系?可有些时候,比如昨晚她单独回猎户家查看时,他又?会跟过来,像往常一样的多管闲事。

她的困惑不自觉地都写在了脸上,陆语儿坐到韩江容方才坐的垫子上嗑瓜子,见了燕晴煦的表情,问道:“师姐,你想什么呢?”

燕晴煦依旧是一贯的下?意识反应,摇头否认道没什么。又?想了想,她觉得这件事靠她自己实在想不明白,还是决定求助自家师妹,“你见过有人因为别人对自己道谢而生气?么?”

“道谢?这有啥好生气?的?”

是吧,这有啥好生气?的?看来不理解的不只她一个,果然奇怪的是他。

“是韩江容因为你道谢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

“很好猜啦。”陆语儿摆摆手,一副着急听八卦的样子,“哎呀这不重?要,快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

燕晴煦已经开始后悔和?陆语儿说起这个话题了。但她对韩江容的表现又?确实想不通,而且还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的介怀,她需要陆语儿帮她分析,只好如实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

“不喜欢你道谢,希望你能理所应当地接受他的好意,他说的是这个意思吧?”陆语儿做出总结。

“应该是吧。”

这事简单得很,陆语儿心想,无非是韩江容那小子没沉住气嘛。要她分析倒是容易,只不过,她这位对感情?一窍不通的师姐如今还不知韩江容的心思,一旦她解释了,也就暴露了他的心意。

若是师姐对他也有些好感还好,否则此事戳破后,他们也许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这层窗户纸不该由她来捅破,还是把选择权留给他本人更好。

至于师姐对韩江容的态度,她觉得肯定没有讨厌,但是否喜欢、有几分喜欢、是哪种喜欢,她也看不透。这个绝对不能怪她眼力不好,而是要怪她师姐的榆木脑袋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她没法看。

虽说韩江容的心意不该由她来开口,但要是她什么也不说,师姐没准儿一辈子都领会不到了,她还是该稍微提点一下??

唉,谁家做师妹的有她这么惨,为师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不过他那天生气?的原因?我好像能理解一点。”陆语儿如此说道:“我打个比方吧,就你们那天的事来说,要是帮你一起拿碗筷的人是我,你会是什么反应?肯定不是客客气气?板板正正地跟我说谢谢吧?”

如果对方是陆语儿,她未必会道谢,也未必一定不道谢,不过“客客气?气?板板正正”这个道谢方式,的确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陆语儿继续说:“你再反过来想,要是你帮我拿碗筷,我客客气?气?板板正正地对你说谢谢,你是什么感觉?”

这个情境如果发生……好像哪里怪怪的,想象不出。

“就是说呢,像我们俩这样的,就是他说的那种可以理所应当接受对方帮助的关系,这回你懂了吗师姐?”

燕晴煦:“所以……他也想当我师妹?”

陆语儿:“……”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陆红娘循循善诱:“他是男子。”

“他想当我师弟?”

“可能不止。”

“师兄?”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吧……”陆语儿已经忍不住想打她了,却还是要保持微笑,继续引导,“我觉得,他待你挺特别的。”

自然是特别的,燕晴煦想,她待他,也和?对待徐卓、齐茂远他们有所不同。有小时候那一段经历,待对方特别一些不是很正常么?

不觉得特别有什么特别的燕晴煦:“哦。”

“哦??”陆语儿放弃了,何苦给自己找罪受,“算了,当我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这里是已经从快乐社畜进化为快乐待业肥宅的蠢鸟。因为失业汪脱离995有大把时间码字,所以目测近期会经常有更新掉落。

嗯就酱,下次更新见,顺便预祝燕燕碎冰冰早日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