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水滴

“你们有没有想过,燕姑娘说的第一种和第三种情况,可能是同时存在的呢?煌焱教的仇家九年前灭了煌焱教,取而代之,如今你们见到的煌焱教,已经不是真正的煌焱教了。”

非要这样说的话,似乎也?能解释得通。只是,这种天马行空的猜测,他是如何想到的?是有什么蛛丝马迹指向了这种可能性?

“怎么说?”

嵇承古道:“我记得你们说过,过去献祭火神都是两年一次的,直到几年前,不知为何变成?了每年都有,是这样吧?”

“是,”韩江容说:“我师父自从救下我起,就一直在派人追踪查访此事。

“关于血眼现世的时间,师父救我那年是十一年前,紧接着是你弟弟出事的九年前,而后七年前又有一次。在比十一年前更久远的年份里,血眼同样是每隔两年出现一次。

“如此推算,七年前那次以后,它再现应该是五年前,但是实际上,仅过了一年血眼便又出现了,也?就是从七年前起,每一年都会有。”

嵇承古点头,继续说道:“而且,我记得你们还说,煌焱教前后的行为有很大不同?。比如,过去只在同一片地区挑选两名童子,后来改为从各地分散带走多名;还有族中男丁抬轿送行这一条,后来也取缔了,是吧?”

“正是。”

\"所以,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这些?转变并非是由于煌焱教转变了行事,而是因为,后来行事的根本就不是煌焱教,说不定如今煌焱教已经不存在了。\"

“这怎么可能?”陆语儿质疑道:“照你的说法,九年前煌焱教就在这里被人灭了,那从九年前起血眼出现的规律就应该开始变了吧?可是实际上,九年、七年,这中间隔的还是两年,你怎么说?”

回答她的疑问的却不是嵇承古,而是韩江容,“从时间上看,七年前确实与过去一脉相承,但是从七年前那次起,血眼就已经在多个地区出现了,这一点是与现在相同的。我觉得,嵇大哥的猜测不无道理。”

徐卓轻骂一声作为感叹,捂胸捧心柔弱道:“煌焱教要是已经没了,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何苦来哉……阿容快扶我一下,我有点接受不了。”

对此说法难以接受的又何止徐卓一人。他们千里迢迢从国土的北方一路向西而来,为的就是找到煌焱教,好不容易即将到达目的地,这时却告知他们煌焱教根本不存在,这么久的艰辛都是徒劳的,岂不滑稽。

但换个角度去看,即便煌焱教不在了,血眼还在、使得无数家庭破碎流离的恶瘤还在,他们追查下去依然是有意义的。

假如煌焱教已经被替换了,那么如今顶着煌焱教的名头作恶的是谁?燕晴煦对嵇承古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冒充煌焱教行不轨之事。那你觉得,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是谁?\"

\"你应该想到了吧?\"嵇承古望向她。

她心里确实有一个答案,正如方才她所说的三种可能,这些?人兴许就是怀雁城外的黑衣人。

而这恰恰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这些?黑衣人连皇帝都敢杀,必定与朝中势力牵连深远,继续追查下去万一触及了某些?不该碰的,恐怕他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刻,燕晴煦格外希望煌焱教仍旧三十年如一地、好端端地作着恶,千万别和怀雁城外的黑衣人扯上什么关系。

仿佛自欺欺人一般,她道:“虽说有可能和怀雁城外的那些黑衣人有关,但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能确认的,只有九年前煌焱教曾在这里和人交过手并且伤亡惨重这一件事而已。其它的,比如当时发生了什么、死在这里的是不是煌焱教的全部、那之后煌焱教还在不在,这些?都还是未知的,且再看看吧。”

“好了,先别乱想了。”齐茂远眼神示意猎户还在场,道:“这些?事等?回去再说吧。难得亲眼见到他们的地盘,好好检查一下,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几人又细细搜了一次,拿走了些?觉得也?许会派上用场的东西,而后跟着猎户到了灵犀山脚下,先去找委托看马的店家取了马,骑马回了百里镇。

见到百里镇的牌楼时,他们竟有些?恍惚,大概是因为想到煌焱教也?许早就不在了,一时间不知下一步该往何处去,顿生迷茫。打马在街巷缓行,陆语儿问:“万一煌焱教真的没了,我们怎么办,各回各家?”

“要我说,还是该继续查下去。”齐茂远答:“归根结底,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不再有孩子被血眼所害,而不单单是要查一个煌焱教。若害人的是煌焱教,我们便查煌焱教,若害人的是别人,我们便查别人。都走到这了,总要把事情了结了再回去。”

陆语儿努努嘴,“嗯,倒也?是。”

北郡三派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只要血眼还在、还有人为其所伤,不管背后是不是煌焱教,他们都该继续查下去。可对于嵇承古,他的初衷就是找煌焱教报仇,要是连仇人都没了,他还报什么仇?

韩江容于是问嵇承古:“那你呢嵇大哥,你还同?我们一起吗?”

嵇承古沉默半晌,颓然道:\"我不知道。等?到确定煌焱教已然覆没,我再考虑吧。\"

\"你若不同?我们一起走,是要直接回京么。\"齐茂远问。

\"嗯,我也?没有别处可去了。或者就和你们一起走完这一程也?无妨,来都来了,也?无所谓再多?走一段,只要你们不嫌我累赘……\"

不觉中几人几马之间已拉开了距离,燕晴煦走在最后,前方齐茂远和嵇承古的对话渐渐听不真切了。后面的话无非就是些闲谈,她无意凑过去细听,便依旧慢悠悠走着,一边思索着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忽而有韩江容的声音飘进耳中,虽然断断续续的,但似乎有听见“亲人”这两个字。她看过去,见他正和嵇承古说着什么。

可别是又问起灭族的事了。她心下一紧,打马追上一个马身的距离,刚好听见嵇承古说:\"我弟弟都已经死了,他们自然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我这次回来,他们都躲着不敢见我。\"

嵇承古这段回答对应的问题,无疑是“你的亲人可都还活着”之类。果然,一旦让他知道了此事,他便会在意、会追根究底。

“也?算意料之中,毕竟做过那种事,他们肯定没脸再来见你。”齐茂远道。

“可不是,这以后啊,亲人也?都不是亲人了。”徐卓感?叹:\"煌焱教这招够毒,一朝中选,不但骨肉分离,还附赠个众叛亲离呢。\"

闻言,嵇承古垂着头未再出声。韩江容瞪徐卓一眼,心想自家师兄说话怎么如此不合时宜,说风凉话好歹也?挑个当事人不在场的时候,这话嵇承古听了得有多?难过。

虽说韩江容也算是血眼的受害者之一,但是他认为自己还算幸运。

由于出事的时候还年幼,那件事留给?他的印象,仅剩下在漆黑的小庙里身边的小姐姐送给?他一只好看的燕子、还有后来在路上和哑巴姐姐一起玩、师父回到客栈给?了他们每人一个糖人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那都是些算不上糟糕、甚至还有些?愉快的记忆。

而嵇承古、燕晴煦就不同?了,他们那时都已过了不记事又不懂事的年纪,不会不记得当年遭遇。

被最亲近的人抛弃出卖,那样的画面,韩江容只是在心里想想都觉得绝望,若是亲身经历过,恐怕要用上很多?很多?年,才?能将这伤害逐渐淡忘。

更甚者,或许此生?都无法重新学会放下戒备去相信他人。揣着这样沉重的过往,他们要怎样继续度过这漫长的人生。

回头瞄了瞄燕晴煦,她眉宇间好似有郁色。打从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如今的她,他就感到,她一定藏了许多心事。她有很多?换作常人理应表达出来的话都禁于心胸,她把爱恨喜怒都压抑隐藏着,肯放在表面供人读取的,仅有几缕细微的涟漪。

他多?想解开她的心结,多?想她活得轻快一些?,恣意一些?。

韩江容放慢了速度,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唤道:“燕姐姐……”

燕晴煦见他有意朝自己靠过来,再联系他刚刚问嵇承古的话,她心想,他八成是想问他的亲人是否还活着。

她不知道他的亲人如今是否依旧健在,却明白既然他已经知晓了灭族之事,就一定会将亲人的行踪追查到底。想继续用“虽然找不到了,但他们一定在某处安稳地生活着”这种说辞糊弄过去,定是不成?了。

她不希望他因为那些曾对他不怀好意的同?族们而责备自己,要如何回答,才?能把此事对他的影响伤害降到最低?

她一边祈祷他不要问亲人的事,一边飞快地思考着应对办法。忐忑等?他开口,却听他说道:“不会再有人那样对你了。”

“嗯?什么?”

“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把你一个人推出去,我们都会和你站在一起,无论你面对的是什么,都会有人和你共同承担。你要知道,你有可以信任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刚刚好只有她听得清楚。她愣了好半天,才?懂得他在说什么。

抬眸时,恰瞥见晴空万里,青灰的屋檐染上了黛色。

忽有水滴自檐角落下,嘀嗒一声,石阶上散开一朵剔透的银莲。原来是屋顶的薄雪,被暖阳晒得融了。

目光相接,她噙着一汪浅浅的笑意,“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暖炉和燕燕碎冰冰都在替对方着想,离双箭头又又又近了一步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