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密室

来祐城的第四天便是陈渊出殡的日子。燕晴煦一行人着素衣、戴孝巾,跟在送葬的队伍之中。

陈家的丧事办得隆重。秋凉里,沿路抛撒的纸钱如枯叶扬洒飘落,引魂幡的长尾伴着唢呐声翻飞,纸扎人惨白的脸呆滞地面对百态世人。看着身边或悲伤或漠然的陌生人们,燕晴煦一时无限唏嘘,离开琼素山以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次途中还会为一个未曾谋面的人送葬。

行至近几日燕晴煦与韩江容晨练的废园子附近,队伍前方忽起了一阵骚动。是有名女子拦住了队伍,对众人嚷着什么。燕晴煦离得远,听不真切,只模糊地听见了“密道”、“密室”之类的词。

“前面出什么事了?”陆语儿好奇地跳起来张望。

韩江容也跷着脚望了望,愕然道:“怎么是她?”

燕晴煦问他:“她?谁?”

“拦路的那个,就是行刺陈前辈的那名女子。”

徐卓怪道:“她不是被关着么?”

韩江容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混乱并未持续多久,女子很快就被制服,押送回陈府。虽然身体受制于人,可女子嘴上的吵嚷依旧不停,待到离得近一些,燕晴煦终于听清了女子在嚷什么。

她说,陈府中有条密道连通着一间密室,密室里藏满了金银财宝,必定都是不义之财。

消息传得飞快,待他们送葬后回府,陈渊在密室里藏了不义之财的传闻已是全城皆知。

陈夫人好不容易才将亡夫的后事风光地料理好,却又平白无故地被人泼了脏水,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一闲下来她便叫人把那行刺的女子带来审问。

行刺女子原本被锁在一间位置偏僻的空房里,房间门窗锁死,门外还留了人看守,按理说她是不可能逃脱的。对此,行刺女子的解释是,她假装腹痛欲死骗看守来开门察看,门打开后借机用硬物将看守击昏逃跑。

她不认识路,凭直觉在府中乱走,误打误撞地让她发现了一条密道。那条密道通向另一座似乎已经废弃无人居住的府邸,那明显不是陈府,她成功地逃离了陈府。

然而她的好运到这里就用尽了。刚从那府门出来,她又恰和陈家送葬的队伍撞了个正着,于是有了后来在街上的那一幕。

“鬼话连篇,满口胡言!”陈夫人气得摔了茶碗。自己府中如果有什么密室,作为女主人她会不知道?分明是这小贼逃跑不成,一气之下编出的抹黑陈家的瞎话!

“你打昏了看守?那我问你,看守现在人在何处?”一旁的胡堂主问。

“我怎么知道。”

胡堂主向陈夫人禀告:“我已派人搜遍全府上下,他不在府中。”此处的“他”,指的就是那名看守。

“这就对了。”陈夫人冷笑,斜睨那行刺女子,“我就说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是如何悄无声息潜进我府中的,原来是在府里有内应。就是他吧?根本就没有什么密道,那天是他带你进来的,今天也是他带你出去的。”

“不是,我就是自己找到了一条密道逃出去的,没有人带我出府,你们爱信不信。至于看守我的人,我走的时候,他就倒在地上。”女子讥诮道:“不就是在密室里藏了些财宝么,被我看到了又能如何,我又不能抢了你们的。你们如此绞尽脑汁地遮掩、否认密道的存在,该不会是……那些财物当真来路不正?”

“胡说!先夫一生磊落,怎能容你污蔑!”陈夫人本就不相信有密道的存在,被那女子的嘲讽一激,当即一拍桌子叫那行刺女子给她带路,她要亲自去见识见识所谓的被藏起来的宝藏。

旁人劝陈夫人谨慎,小心有诈,她统统不听。最后就由女子领路,陈夫人和几名心腹、再加上齐茂远,几人一起去找那密道。

后面的发展就有些超乎意料了。

确如女子所说,府中后园山石布景处有一道暗门。从暗门进入密道之内,前行近一刻钟,路的尽头是一间贮藏了许多宝物的密室。移动机关走出密室,外面是间破旧无人的书房,而这书房就在燕晴煦这两日晨练的废园子之中。

包括陈夫人和陈渊生前亲信在内的所有人都对这条无端出现的密道百思不得其解,胡堂主吩咐两个人先守着密室别动,余人暂且顺原路从密室返回陈府再做打算。

没想到,几人刚回府,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官衙突然派了人过来,说是接到检举,要进去搜一搜陈府中的密道。

一队捕快约近二十人堵在府门口,陈夫人思绪乱成一团,只听耳畔嗡嗡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胡堂主站出来,说陈府中没有密道,切勿听信市井谣传。可捕快们却不听他的,像是知道什么一般直奔后园寻找山石布景,挨个搜查。

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密道,几个捕快空着手进去,出来时抬了几只箱子,每个箱子里都装满了银钱。

燕晴煦和陆语儿住的客房紧挨着后园,二人听见喧哗声出来查看之时,所见正是这一幕。

一名捕快拿出几锭银子抛给胡堂主和另几名主事的,说:“你们瞧好了,这些,可都是三个月前朝廷为西南旱灾拨下的那一批赈灾官银。”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接着火光去看银子的底部,能看见铸在其上的特殊标记。胡堂主脸色一变,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失窃的……”

“没错。”

三个月前西南大旱,朝廷为赈灾拨下二十万两白银。当时这笔赈灾银分为三批运送,最后一批的七万两在运送途中被盗,负责运送的官兵全部被杀,无一生还,七万两赈灾银不知所踪。而此时此刻,失窃银两中的一部分就在他们眼前的箱子里。

投靠陈家的人大多以正义之士自居,抢劫偷窃这等事他们是做不来的,这摆明了是栽赃。早先胡堂主等几人就察觉到陈渊之死疑点重重,却置身层层迷雾之中理不清头绪。

但无论迷雾中隐藏着什么,有一点已是毫无疑问,必定有人在背后布局算计他们。

为首的捕快给手下打了手势,对陈家众人道:“就劳烦诸位跟我走一趟了。”

话音落,捕快们便纷纷上前,胡堂主一拦,“不必,我们自己走。”

胡堂主点了人,让他们跟着捕快去衙门,最后对齐茂远说了几句,接着自己也站到了去衙门的人群里,道:“走吧。”

为首的捕快见胡堂主特地和齐茂远说了话,狐疑地指向齐茂远问:“他呢?”

胡堂主道:“他只是来参加家主葬礼的,不是我们的人。”

陆语儿怕齐茂远被带走,从一众听见声音前来围观的宾客中挤出来,上前一步顺着胡堂主的话说:“他是和我们一起的,我们几个奉掌门之命从北郡过来参加陈大侠的葬礼,刚到没多久。”

捕快又看了齐茂远几眼,不再管他,转身叫人抬了那几箱银子,带人离开了。

陈家几个主事的全都被带走,暂住在陈府的宾客之中有人知道齐茂远和陈家关系非同一般,都围过去向他询问事情始末。齐茂远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将人都打发走了。

陆语儿这才走过去,问齐茂远:“齐大哥,这是怎么了?”

齐茂远摇摇头,“说来话长。你们两个先回去,告诉阿容和嵇兄他们整理好行装,我们明早走。”

齐茂远似乎急着要去做什么,陆语儿又问:“那你呢?”

“我……还有些事要做,你们先回去休息,不用担心。”

最后那一句“不用担心”反而令陆语儿更不放心了,一夜都没睡踏实。次日早,她拎上自己的行李,挂着青黑的眼圈飘飘忽忽地去隔壁找自家师姐,一出房门被几个跑过去的小厮撞到,差点摔倒。

“大清早的跑什么啊!”陆语儿悻悻,敲门进了燕晴煦的房间。

屋内小几上摆着个纸包,燕晴煦指指纸包,“包子,趁热吃。”

陆语儿拿出一个包子咬下去,肉馅的,不凉不热刚刚好。她问:“你出去买的?”

“嗯。”

“你又和韩江容出去了?”

“嗯。”隔了一会儿,燕晴煦接着说:“不过今天出去只带了早饭回来,没练成剑,前两天我们去的那个园子被封了,说是和盗窃赈灾银的事有关。回来时我还听府里的人说……”

陆语儿吃得有点噎,从茶壶倒了杯茶水灌下去,“嗯,说什么?”

“今天早些时候,一个下人去打水,在井里发现一具尸体。”

“噗……”

陆语儿一口茶喷出来,推远了茶壶,“这个该不会是用泡过尸体的水沏的茶吧?”

这还真说不好……燕晴煦沉吟片刻,安抚道:“放心,喝不死,我也喝了但现在还活着。”

那不是重点啊……陆语儿想哭。

一阵干呕也没能吐些什么出来,陆语儿绝望地接受了自己可能喝了泡过尸体的水这一事实,问道:“死的是谁?”

“陈府的一个护卫。”

“怎么死的?”

“勒死的。”

“哦。”

昨晚被发现盗窃赈灾银,今日又从井里捞出尸体,这陈府看来是一刻也不能多留。暂住在陈府的客人们知道陈家出了大事,怕殃及自身,各自匆匆告辞离开。除了同住祐城与陈渊交好的郑铁匠和孙镖头以外,再无人上门探看,前几天还车马盈门的陈府突然间冷冷清清。

燕晴煦一行人也随那些宾客一同离开。出了城,齐茂远不断驱马加速走在最前头,其余几人也便打马跟上。

李伯赶着马车走在最后,觉得他们走的方向似乎不太对,忍不住出声问道:“齐少侠,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怀雁。”

李伯心想走怀雁会绕远,这几个年轻人是要去怀雁办事,还是不清楚路线走错了?正欲再问,却听马车车厢里传出了微弱的啜泣声。

他回头瞟一眼车帘,再看看前面马上的年轻人,六个都在,一个不少。他忽觉背后凉飕飕的,人都在马上,那在车里哭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