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清泉

他们的包袱里都带了一些常用的应急外伤药粉和包扎用品,陆语儿出去以后,他们各自简单处理了伤口。

瘸子在他们和山贼对战时躲到树上去了,既没受伤也没给他们添麻烦。这会儿还能在旁帮他们上药包扎,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过陆语儿的话也有道理,没能暗中潜出黄云寨,和这位准压寨相公的确多少有些干系,如果不是遇上他的话,他们或许不会像现下这般狼狈。但是,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也许就算没有这瘸子,他们也会因为别的什么事被寨子里的人发现。

韩江容在找药粉时,无意间翻到一个小瓷瓶。他从瓶口闻了闻,喜道:“齐大哥有药了!”

他倒出一颗药丸给齐茂远服下,说:“这是我门中的天香清舒丸,对治疗内伤有很大帮助。先前没找见它,我还以为是忘了带出来。”

“多谢。”齐茂远面色苍白地道了谢。能把他伤成这样,那虬髯大汉也能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燕晴煦倒是没受什么伤,一般人在对战时都是近不了她的身的,这次仅仅有几处细小的擦伤刮伤,暂时不作处理也无妨。庙宇正殿内在包扎上药的都是男子,燕晴煦不方便留在里面,就自觉到门外站着去了。

韩江容也跟着她到了外面,问她:“你……可还好?可有受伤?”

“没有。”她说。

夜风萧瑟寒凉,刚才在疾行途中还未发觉,这会儿闲下来才意识到冷,却已经是凉意入骨了。她想进去从行李中拿件衣物御寒,但想到他们还在包扎,微微抬起的脚便又落回了原地。

“稍等。”韩江容兀地说了一声,回到了正殿。

很快他又出来,前臂挂着件布料厚实的银灰色大衣。他将手臂向她送过去,“天冷,披上吧。”

虽然她现在感到很冷,外衣正是她所需要的,但她依旧惯然婉拒了他的好意。可韩江容却执意要给她,倔强地不肯收回手臂,一副如果她不拿他就一直保持这样不动的架势。

她只好披上了衣服。韩江容这才放下手臂,眼里有小花招得逞的笑意,却又不招人讨厌。他的眼睛很亮,宛如含了粼粼月色,又干净得像一汪泉水,清澈见底。

“谢谢。”她说。

过了近两刻钟的时间,陆语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辆牛车。

正殿里的人都已包扎好,燕晴煦和陆语儿一起回到了庙内。陆语儿拿上自己的东西,对众人道:“走吧,我们进城。”

徐卓看看黑漆漆的天色,问:“进城?城门还没开,怎么进去?”

“哎呀,跟我走就是了。”

出了庙门,陆语儿对齐茂远说:“齐大哥,你受不得颠簸,就坐车吧。”

见了那辆牛车,徐卓惊奇道:“你这又是从哪弄来一辆车的?”

陆语儿不耐烦地白他一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对了,你不是伤了腿么,别骑马了,你也过来坐车。”

行至城门前,城门竟真的为他们打开了,入城后也没有人因为宵禁找他们的麻烦。

他们直奔早前安顿车夫的客栈,瘸子开了张方子,毫发无伤的燕晴煦负责跑腿去药局买药。买好后将药交给瘸子去煎,燕晴煦直接去了陆语儿房里帮她上药包扎。

陆语儿背后的衣裳已经被血洇湿了一片,拉下衣服,少女光滑白皙的背上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长且深,皮肉向外翻着。

往日在山庄里,弟子间的切磋都是点到即止,陆语儿又是个仗着师父师姐的宠爱在山庄内横着走的小霸王,哪有人敢对她下这么重的手。方才在外面,陆语儿一直忍着没出声,现在屋里没有外人,她一见到师姐就开始撒娇喊疼。

燕晴煦看着心疼,却仍是面不改色,只轻微蹙了蹙眉,淡淡地说:“还知道疼?叫你不好好练功。”

说完,燕晴煦又不禁反思了自己,都怪自己平日太护着这个师妹。语儿早晚要离开琼素派,要独自面对更多强劲的对手,自己没有能力永远保护她。既然如此,就让她长点教训也好。

好不容易在哀嚎里上完了药,陆语儿趴在床上,沮丧地说:“才第一天就遇上这样的事,后面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师姐,闯荡江湖一点都不好玩。”

“哪来那么多好玩的。早些休息吧,我回房了。”燕晴煦帮她搭上被子,吹了灯出去了。

齐茂远的内伤算不得轻,但也没有那么严重,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日,若恢复得快,不日便可再次启程。除了齐茂远,陆语儿和徐卓的外伤也需要几天愈合,也就是说他们不得不在镇上滞留几天了。

次日早,燕晴煦到陆语儿房里看她,陆语儿醒得更早,因为伤口疼,她根本没怎么睡着。燕晴煦想去要些吃的到陆语儿房里,但陆语儿说在屋里太闷想出去,燕晴煦便扶着她下楼了。

到了一层发现韩江容和瘸子也在,燕陆二人自然而然地和他们坐到了一桌。

说到那瘸子,燕晴煦着实是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昨天夜里天色昏暗烛火幽微,加上他又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要辨认出容貌十分困难。现在他仪容整洁,对于女山贼为何要抢他做相公,便没有那么难以理解了。

倒不是说他生了多好的一幅皮相,而是那种明明孱弱无力、却仍然坚韧不屈的姿态令人为之侧目。女子中有西子捧心更添妍丽,未曾想原来病弱之姿放在男子身上也可以是出众的。

“昨日匆忙,还没来得及与几位认识,”瘸子抱拳一礼,“在下嵇承古,京城人士。还不知几位高姓大名,来自何处?”

燕晴煦几人报上了自己的姓名,韩江容道:“我们都住在北郡。倒是兄台你,怎会从京城千里迢迢到此处来?”

“这个……”他有些犹豫。

韩江容又说:“我随便一问而已,若不方便说,就不用告诉我们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嵇承古看向燕晴煦,道:“说起来,我与几位先前也可勉强算作有些渊源,不知姑娘对我是否有印象?”

燕晴煦没想到他会问到自己,闻言仔细打量嵇承古一番,但她以前确实不认识此人。

嵇承古见她困惑,问道:“本月初八,姑娘可曾去过怀顺镇的有朋客栈?”

“有朋客栈?”陆语儿想起来,“那不是我们那天……”

有朋客栈,是他们送周大全一家到弘毅派以后,在镇上发现数盆玉簪花以及黑衣人行动踪迹的那家客栈。

他怎么知道,莫非……

“那天我也在场,在那间屋子里看见你们了。我与你们当时的目的应该差不多,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追踪那些人才到北郡来的。”嵇承古说。

韩江容不知道那天的事,燕晴煦给他讲了个大概,他听后问嵇承古:“你为何要追查此事?”

嵇承古的拳头握了握,又松开,“因为,我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

“我在幼年时被亲生父母抛弃,幸而遇见了养父母,他们膝下无儿无女,便将我带回了渭州老家抚养。

“后来他们老来得子,终于有了自己的亲儿子。但是弟弟四岁时被那些人盯上,我娘失去了弟弟后伤心欲绝,不久就染了痨病去世了,我爹很快也……

“他们二老都是一辈子行善积德的好人,否则也不会把我这么一个病秧子当成亲生儿子般对待。我爹过世后,我曾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些人给我爹娘报仇。”

陆语儿说:“所以你才追到这里来?”

“正是如此。只是没想到,那时我居然与仇人在同一间客栈里。相距那么近,我竟全然没有发现。”嵇承古问道:“不知你们那日可有查出什么结果来?现在是否还在追查?”

陆语儿听说他的目的与他们相同,顿时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情,想都没想就把他们此行的目的告诉他了。

嵇承古惊喜道:“原来你们也还在追查!能在山贼窝里遇上你们,这必定是上天赐下的缘分。既然我们所为的是同一件事,那不如,让我与你们同行吧?”

陆语儿张口就要答应,却被燕晴煦拦住。此人与他们不过刚刚相识,他们对他了解甚少,就这样随便带上一个人未免草率。

“如果路上你们受了伤或生了病,我可以替你们治疗。”怕他们多心,嵇承古解释道:“这不是在盼着你们不好,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遇上了,我多少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他又说:“当然,我自己也是有私心的。我见诸位武功过人,跟着你们,总比我单独一个瘸子自己走要安全得多,至少不会遇到让山贼抢上山这样的事。而且……我们可以交换各自所知道的消息,你们看呢?”

能将所求摆到明面上来说,倒是让人安心得多。若相互间都能带来好处,多他一个同行也未尝不可。但是,燕晴煦还有一事有些介意,“昨夜下山时,我见你轻功不错,不知是师承何派?”

“在下无门无派,这轻功是家母教给我的。”

“你的母亲不是已经……”韩江容疑道。

“是我的生母。养父母过世以后,我流落在外,机缘巧合遇到了我的亲生母亲,此后一直跟着她生活。”

燕晴煦暗自想,这个人的身世还真够坎坷。她问道:“如此,敢问令堂是何方神圣?”

“只是乡野村妇而已,不值一提。”

这话她却是不信的。普通的乡野村妇,恐怕还没有这等本事。

陆语儿兴许没注意,但她却发现了,嵇承古的轻功与琼素派的最高功法极其相似。或者说,他的身法根本就是琼素派的,就算不是,也是源于此,又在其基础上加以修改。

所谓的最高功法,是只传给历代掌门入室弟子和个别优秀弟子的,每一代只传几人。且这些弟子出师后无一不是江湖中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所以教他轻功的人,怎么都不可能是乡野村妇。

但是,每个人都有秘密。他不愿意吐露实情,她也不能逼着人家说,只不过日后要对他多留一份心便是了。

对于嵇承古所说的同行一事,几人没有立即答应或拒绝,只说他们做不了主,需要和齐茂远商议。

很快,小二端上了清粥、小菜和热乎包子,四人也就暂时结束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