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什么了?不如同我说说吧。”
燕晴煦直觉否认道:“我只是来寻吃食的。”
他没听见她的回答一般,自顾自去查看饭食,问道:“毒是下在菜里的?怎么知道的?你验过毒了?”
她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无奈道:“我哪里会验毒。晚上做了几道肉菜,我师妹只吃了一点,我没有吃,余下的全都让他们吃光了。”
“所以你才怀疑毒是下在菜里的?”
“嗯。”
“下毒之事是谁做下的,可有头绪?”
有是有,但她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妄言,万一冤枉了好人……她摇头答:“没有。”
不想他却望住她,问:“你怀疑大夫人?”
燕晴煦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他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眉梢得意地扬了扬,“猜的。”
是她的怀疑表现得太明显了吗?她自觉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可既然他看出来了,那方才她去大夫人处,大夫人是不是也已经看出她的想法了?燕晴煦略有些担心。
她轻轻皱眉,他又道:“不用担心,只是我看出来了而已,别人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
又一语被人道破了心思,她一惊。难道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转念一想,哪有人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必定只是巧合,他们恰好同时想到了这里而已。
燕晴煦的沉默算是默认了他说的话,她确实怀疑大夫人,原因有四:
首先,晚饭是两位夫人做的,小夫人不会做这种会危害亲生儿子性命的事,若假设没有外人经手饭菜,大夫人的嫌疑自然最大。当然,这一假设未必是正确的,单单说那肉,就已经让杀猪的屠户碰过了。
其次是周家大儿子的态度。他先是一口咬定毒是她下的,争辩不过又将矛头转向了黑衣人。若仅看这一事,或许并不能证明什么,他也许只是因气急才见谁说谁有嫌疑,但若与上面的疑点联系,便不能不令人生疑了。他是否是知道、或是猜到了下毒之人是谁,为了保护那个人,才拼命将嫌疑引向他人。
再次,大夫人醒来的时机。症状最轻的陆语儿身上的药劲还未过,若大夫人曾因中毒昏睡过去,她的药劲断然不会消退得这样快。偏生那个时候醒来,倒像是沉不住气急于掩盖或打断什么。
最后,令她怀疑上大夫人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邻近中午时分,两位夫人在厨房争吵的内容。
将这四点放在一起考虑,那么整个院子里,嫌疑最大的就是大夫人了。
韩江容在厨房里四处寻找线索,小心地翻看着每一个角落,月白的衣袍沾上了油污,他却全然不在意。燕晴煦见他搜索得如此仔细,心中觉得奇怪,作为一个外来人,他对这里发生的事似乎热情过头了。
他边搜寻着边问:“你为何怀疑大夫人?”
她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
“因为……”韩江容停下来直面她,用一种请求般恳切的口吻说:“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对我来说都至关重要。所以,请你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好吗?”
***
鸡鸣破晓时分,周家人依然没能醒来,除了昨晚因担心儿子而没怎么好好吃饭的小夫人。大夫人从卧房里出来,到厨头看了一圈,拎了箩筐和小夫人说了一声就要出门去。
燕晴煦跟上去问:“您要到哪里去?”
大夫人将筐挂在臂弯,和气地道:“家里只有昨晚剩的那些菜了,你们是贵客,总不能让你们吃剩的饭菜。我去田里摘几穗新苞米,回来给你们煮了吃。”
燕晴煦跟上她,“我同您一起去吧,平日住在山庄里没见过农田,好容易来一次,我想去看看。”
“哎哟姑娘,田地有什么好看的。”大夫人一拍大腿,好笑道:“听闻你们琼素山上的落玉山庄那可是有如瑶池阆苑,雅致秀丽,比起王公贵族的大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才叫有看头。这田地有什么看头,你看它有什么意思呀?况且,瞧你这模样定是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田里又是土又是泥,你哪里受得了,还是好生在这等着我回来吧。”
燕晴煦寸步不让,“虽然确是未曾沾过阳春水,但我习武多年,满身泥土、或是衣衫染血都是常有的事,可算不上娇生惯养。我们走吧夫人,我不会妨碍你的,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大夫人不好再拒绝,只得让她跟着了。
周大全家的田地离他家不算太近,出门以后走了一刻钟,拐了好几个弯才到。临近中秋,田里的麦子金黄,玉米杆子长得老高。大夫人钻进玉米地,燕晴煦也跟着一起进去了,学她的样子帮忙一起摘玉米。
大夫人握住一个较为饱满的玉米,用力一扭,就摘下一个来,放进地上的箩筐里。燕晴煦也刚摘下一个,搓搓手,状似不经意地说:“小夫人也真是不幸,儿子居然被歹人瞧中了。昨夜也甚为惊险,所有人都被下了毒,只我一个,对上对方三个,差点就应付不来,幸好书剑门的人及时赶到。唉,还不知那些人是会就此收手,还是会……”
“会如何?”
燕晴煦自觉失言一般,连连摆手,“应是不能的,不会的不会的。”
“什么?会如何?”大夫人追问。
燕晴煦为难地开口:“杨捕头不是说了,城中客栈里那家子,一家所有人都出了事。这些人心狠手辣,更何况,我们还杀了他们一个人,万一他们再来寻仇可如何是好?我们只能护你们一时,待我们离开,到时也许不止小夫人的孩子,连你和你儿女的性命都可能受到威胁。”
大夫人面色一变,颇为怨毒地看了燕晴煦一眼。燕晴煦恍若不觉,继续说:“要我说,为了小夫人的孩子而赔上你们的性命不值得,昨晚真不如就让他们把那孩子……”
对方不自觉点了点头,但又立即正色道:“姑娘怎能这样说话?那孩子虽非我亲生,却也是我的家人,我怎能为了自己安全而卖了家人?”
“你真这样想?”燕晴煦不再做戏,装出的忧虑之色换作了无甚情绪的淡漠,直视对方道:“就算你真的这样想,别人可未必如此。昨日你们在东厨的争执,我都听见了。你的女儿长得比同龄孩子要矮得多,小夫人就想要藏起她的儿子,拿你女儿扮成男童去顶替他。就连那两位长老也都觉得她的想法是可行的,至于你的丈夫么……”
大夫人不再动作,缓缓放下扭玉米的手,问道:“姑娘,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燕晴煦继续说她的,“你的丈夫虽然现下不同意,但若是到了万不得以的时候,他也会听从小夫人的建议,用你的女儿顶了小儿子。这样便可既保住周家的血脉,又能保住全家人的性命,何乐而不为?”
“别再说了。这是我的家事,姑娘管的多了吧。”大夫人沉下脸。
“好,这是你的家事。那我说些别的吧。”她道:“我记得昨晚还剩下小半盆的杀猪菜,敢问夫人,那菜去到何处了?”
她的语气明明不带任何情绪或起伏,面上也没有凶相或怒容,好像只是在平静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可大夫人却没来由地觉得对方咄咄逼人,甚至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她想起面前的姑娘昨夜曾问她剩菜在何处,现在又这样说,自己做的事是被她知道了吗?
即便心里明白事情已经败露,大夫人仍是挣扎道:“菜……我放在别处了。”
“可是,我在木盆中见到了盛菜的空碗。”
大夫人作恍然状,“是吗,那是我记错了罢。菜是让我儿子夜里吃了。”
“恐怕我比令郎去东厨的时候更早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必再挑明,彼此间也已心知肚明了。大夫人反而冷静了下来,问道:“你要回去告诉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燕晴煦却摇了头。她又问:“那你想要如何?”
“不如何。”燕晴煦静静看着大夫人,好像透过眼前这个为了儿女不惜化为蛇蝎的妇人,看到了远在天边的别的什么人。
良久,她轻轻叹息,“若那时我娘还活着,会不会也像你一样呢?”
大夫人觉得她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但心中仍是忐忑,试探地问:“你……不打算告诉他们?”
燕晴煦反问:“告诉别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大夫人亦反问:“帮我隐瞒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只是懒得特意与别人说而已,并非帮你隐瞒。如何隐瞒,那是你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