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孩子,哪一个是要被带走的?信上如何说?”小师叔问。
周大全拿来信件,“应是三小子。信上说的是,要带走玉簪花中的孩子。”
“玉簪花中?”几人不解,“那是何意?”
“夜里幼子的身上盖满了花,所以我想,他们要带走的就是幼子。而且,奇的是,那些花全都是黑色的。”
小师叔问:“黑色的?花还在吗?”
周大全又去看那年轻妇人,妇人忙不迭辩解道:“在呢在呢,在床上,我没动那些花。”
随即周大全为几人引路,去了放有玉簪花的房间。房中的床榻上散落着许多墨色的细长花朵,芳香充盈了整个房间。
陆语儿问:“这是玉簪花?”
周大全有些犹豫,“大约是吧,老实说,我没见过玉簪花,这还是我头回听说这种花。”
北郡土壤气候不适合玉簪生长,而周大全一家最远只去过邻近的县城,从前自然是没见过的。陆语儿来自寸草难生的边境之城,只从书本上见过玉簪之名,她又问小师叔:“小师叔,你见过玉簪花吗?这花还有黑的?”
小师叔也摇头,“我也没见过,不知道。”
燕晴煦上前拈起一朵,“这花形态的确是玉簪,但颜色……”她指腹用力蹭了蹭花瓣,没有染色的痕迹,“黑色的,我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在那个可以姑且称之为她的家乡的地方,一到初秋,村子各处丛丛洁白的玉簪便舒展盛开,花香盈路。大哥会摘下一朵初绽的花,插在她的发间,然后轻轻捏捏她的脸蛋。
几人又在屋里细细察看一遍。窗纸上有个小破洞,窗框上有尘土,形状上看是小半个鞋印,歹人或许是先向屋内吹进了迷烟,而后自窗口进入。但是,即然这个人已经进到了屋内,为什么不直接带走孩子,而是大费周张地留下信件财物、还在地上画出血眼?
回到正厅,正赶上周大全的弟弟请来弘毅的人,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两位村中的长老和县城来的一名中年捕快。常理说来,因着诉讼流程繁琐,周家村的村民遇到事情很少会劳烦官府,而是请村里长老或是附近公认仁义的武林人士来解决。所以,看见官家的人也在,众人是有些意外的。燕晴煦以为是由于情况棘手,周大全才会请来官差,但回头看周大全,官差的到来于他显然也是意料之外。
弘毅派此行的领头人齐茂远解释道:“这位是杨捕头,也出身弘毅派,是我师侄。方才他来我派拜访,正好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认为或与近期镇上的一件案子有关,便同我一道来看看。”
周大全恭敬地作了个揖,“哎呦杨捕头,幸会幸会,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那厢杨捕头也回礼,和周大全客套几句。小师叔把目前已知的情况给众人讲了,齐茂远问杨捕头:“如何?和城中的那件案子可有干系?”
杨捕头道:“那装了财宝的盒子现在何处?可否让在下看看。”
周大全去取来了盒子,杨捕头里里外外端详一遍,沉着脸和齐茂远说:“材质、花纹都一模一样。”
齐茂远问:“是同一批人所为?”
“应该是。”
“杨捕头,”周大全插话进去,问道:“你们所说的案子是什么?可方便说?”
杨捕头看看在座的人,点点头,“前些日子,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大儿子三人全部在镇上的客栈里被人杀害,小儿子则不知所踪。我等勘察案发现场,找到一盒贵重财物,其外盒与你得到的这只相同。被害四人的原藉在邻县,依其邻居所述,他家遇到的事,与你家完全一致,而后他举家到我县城避难,未曾想还是……”
“逃难还不忘带上财宝盒子?不义之财是能轻易收的么,那可是换孩子的钱呐。”陆语儿叹道:“拿了酬金却不交货,人家不生气才怪。”
此话一出,那盒财宝即成了烫手山芋,年轻妇人急慌慌地抱起了盒子就要扔到屋外。小师叔一把拉住她,“别急,信可还在盒子里?”
“啊,在呢。”
“拿来给我看看。”
妇人递了信,抱着盒子匆匆出去了。小师叔读了一遍信的内容,与周大全所说别无二致,她将信给了燕陆二人,说:“你们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
两人反复研究,除了这封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出自稚童之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以外,什么也没能发现。燕晴煦问陆语儿:“气味上有什么异常吗?”
陆语儿把信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嗅了嗅,微微蹙起眉头,“这个墨的气味……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在哪里?”
陆语儿思索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是在我爹书房。元旦回堀州时,我爹书房砚台里的就是这种墨。它好像是新近才有的一种墨,叫水烟墨,还是江烟墨来着,我记不得了。听说这种墨无论是色泽、质地,还是气味都属上品,读书人视其为极尽风雅之物。但它也极难求得,不但价高量少,而且只有京城中的一间铺子有售,许多权贵都是求之而不得。我爹还是因为早年在京时与铺子掌柜有私交,方才求得两块而已。”
周大全惊讶道:“墨不都一个味儿吗,还能靠鼻子闻出来是什么墨?”
“能,是有差别的。”在座一位白发老者说道,而后又要了那封信看。
“就算没有差别,她也闻得出。我们语儿鼻子可灵了。”小师叔像炫耀自家孩子般地说。陆语儿听了正高兴,小师叔又对她道:“像只小狗似的。我出去买罐香粉,山庄看门的狗都没闻见,你倒是先闻着了。”
陆语儿撅起嘴,想回几句又碍于周围有别人,只能气鼓鼓地对小师叔瞪眼睛。小师叔则欠揍地向陆语儿扬了扬眉。燕晴煦见这两个人的样子,情不自禁扬起唇角,转念想起在场的不止小师叔和陆语儿,低下头轻咳一声掩去了笑意。
齐茂远见状却是爽快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甚是耀眼。陆语儿愣愣看他片刻,当即红了脸,往燕晴煦身后躲了躲,拽拽她的袖子。
齐茂远此人是上任弘毅掌门的关门弟子,在其派内辈分极高,已经是最小一辈弟子的师叔祖,可年纪却与同辈师兄相差了几十岁。虽然年轻,但他的武功十分了得,可谓是武林新秀,加上长得英武俊朗,江湖上早有不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陆语儿就是其中一个。
燕晴煦看着陆语儿长大,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于是又把话带回到信上,问那白发老者:“您可看出什么了?”
老者拿到信纸后,时而凑近细看,时而伸手抚摸,时而又低头嗅。半晌,他激动道:“确是好墨啊!那卖墨的铺子,可是叫千张居?”
“好像……是这么个名。”
老者满眼孺慕之色,“老朽年少在京中求学时,千张居就已备受文人墨客之追捧。可惜老朽出自寒门又无大才,直至落榜归乡也未能从那买来哪怕一支毛笔。”
“这么说,写信所用之墨是极为珍贵的了?”杨捕头问。
“自然。但老朽有一事不解,能拥有此墨的应当是位风雅之人,可为何他的字却这般不堪入目?”
“或许动笔的不是他本人?”
“那就更奇了,”老者说:“此等好墨,天下文人自当珍惜。我若得到了这墨,定然宝贝得很,自己用都舍不得,怎会允许一个写字歪七扭八的人浪费?”
燕晴煦点点头,“有理,这是一个疑点。那么,现在我们所知道的总结来说是这样:对方是在夜里用迷烟使屋里人熟睡,跳窗而入,往孩子身上洒了黑色的玉簪花。但是,他本可以当晚就悄无声息带走孩子,可他却没有,为什么,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黑色的玉簪花又代表着什么?
“木盒里的财物是用来交换孩子的,那些财物都是些寻常可得的贵重物什,但盒里的信有不合常理之处。
“最后,就是那血眼了。为何要画一只血眼在地上,只是为了装神弄鬼起震慑作用,还是有其它作用?”
周大全家里发生的事与十一年前她家的遭遇虽不完全相同,但这血眼与黑色的玉簪花却是一致的。血眼图腾和黑玉簪花,它们的用途和含义已经使燕晴煦困惑数年,时至今日仍不得其解。
“那血画的眼睛,会不会……是某种仪式?”弘毅一位年纪稍长的弟子道:“我家乡巫师驱邪时,就在地上画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
这种可能燕晴煦也曾想过,但她寻来的典籍资料中皆没有相关记载,又无人可以询问,只好暂时搁置。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当年的真相,当初若不是大娘和爹把她推出去,她也不可能有机会遇上师父、逃离那个家,她会在那个家里作为一个奴仆长大,再作为兄弟亲事的筹码、或换取好处的物品,被嫁给随便什么人,度过潦草余生。
那厢众人听了那名弘毅弟子的话,皆觉得有些道理。齐茂远问那弟子:“你知道是什么仪式?”
“我哪儿知道,”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是随意乱说的。”
齐茂远想了想,“这样,你现在就赶回派内找我四师兄,把这里的具体情况告诉他,他见多识广,兴许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