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延礼看着她。
沈青时并没有退缩, 也没有收回掌心的戒指。
“不是一时冲动,”她抢在他前面说,“我考虑过很久了。”
从那天晚上问家庭情况, 就是最后的确认了。
沈青时从不为自己做过的选择后悔, 现在也是。
她并不担心季延礼会拒绝她, 他一早就暗示过太多次了。
沈青时抬眸看他:“我想,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双方的一些问题,或许…”
“我当然愿意。”
季延礼打断,注视着她:“只是我以为, 这应该让我来说。”
“我们才刚从你父母家出来, 没有合适的地方。”
“时机也没有特别好。”
订了餐厅包厢, 买下一整套首饰, 还请餐厅的钢琴家弹她最喜欢的电影里的配乐。
季延礼的喉咙口有些发紧:“我没有想到…”
没想到会在这种, 时间地点场合,哪一样都不对的地方。
沈青时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她顿了下:“那你是不想吗?”
季延礼拿过她掌心的戒指:“不, 能和沈小姐订婚是我的荣幸。”
戒指是白银的,看得出来时间有点久, 也不算很名贵。
但是季延礼没说什么。
他很清楚的明白,这个戒指对她意味着什么。
沈青时在大学时候, 有一次看电影。
那是一部很小众的文艺电影,她缩在床帘里, 认真看完了。
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说着煽情的台词, 交换了亲吻。
并不算是暧昧的气氛,她看的有些犯困,却注意到女主角手上那枚戒指。
在当时是看着觉得很巧妙的构思,她看的有些出神。
舍友从外面回来, 兴致勃勃的讨论学校新开的银饰店在做活动,有一定折扣。
然后沈青时掀开床帘,低头看去:“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她只是不和人亲近,并不是和舍友关系僵硬,所以舍友也没有拒绝她。
那个月奖学金刚发,存款颇为丰厚,她买了对戒。
那时候她还没有和魏修杰在一起。
后来也没想过把这东西给他,只是一直好好保存着,她不怎么戴首饰。
她没有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告诉季延礼。
“尺寸不太合适,”沈青时试了试,就把戒指递给他,“留着当纪念吧。”
她对订婚这件事没什么概念,只觉得是结婚预备考察。
季延礼郑重其事的接过来:“我会好好保管的。”
不管是不是足够值钱的东西,心意被珍惜,都是非常礼貌和尊重的做法。
沈青时张了张口,还没有说话,身后的门就重新打开了。
她和季延礼同时转头看过去。
李继红站在门口,表情颇为尴尬:“抱歉,我以为你们还在外面缓和情绪…”
她眼尖的看到他们拿在手里的戒指。
李继红欲言又止:“这是什么…求婚场合吗?”
这句话里,藏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妙情绪。
沈青时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不是,我们走。”
她扯了扯季延礼,年轻男人陪在她身边,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走廊里。
李继红握着门把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思。
她是想出来看看,她总觉得沈青时还没走,没有哪个亲父女能这么快狠心的。
当然,她也想对了,沈青时是没走,但是是在走廊随便就答应了一个男人的求婚。
李继红在门口站了半晌,才若无其事的走进去。
“他们早就走了。小哲的事情,青时一时间不接受也正常,以后再慢慢和她沟通…”
在门外看见的那一幕,她半个字都没提。
*
他们去吃了火锅。
明明才决定订婚的事情,不过谁都没提这个。
季延礼用筷子夹着烫肥牛,语气很平静:“今天去沈家的时候我就在想。”
“你的继母和我的继母,某种意义上来说,很相似。”
火锅的红油辣锅很到位,沈青时呼呼吹气:“是吗?”
季延礼把烫好的肥牛夹给她:“是啊,都是看起来为人很和善,其实不好相处的角色。”
“我继母,当时还是我母亲请回来的绘画老师,性格脾气都和我母亲很投缘。”
“她们关系很迅速的好了起来。我母亲有一种被娇养的天真,总是对人没什么防备心。”
季延礼顿了下:“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她的恋爱脑很严重。”
初恋就是季父,虽然沉默寡言,对妻子也算是不错。
她没有工作,没有事情做,整日就像是养在家中的金丝雀,什么都看不到。
她对孩子教育严苛,也为了季延礼拿出成绩单时,忙于工作的季父能夸她两句。
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对他不好的。
季延礼很平静:“所以,我猜等她发现事情不对,已经晚了。”
故事说起来足够俗套,季延礼也没有详细讲完的意思。
“我那时候年龄不大,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也没看出来。”
季延礼笑了笑:“母亲去世之后,我虽然情绪低落,但是也接受了父亲和她结婚这件事。”
“但是,人都是贪心的,这很正常。”
表现在林明月身上,就是她开始为自己儿子操心。
哪怕她一开始进季家门时,亲口承诺过,不会让季延礼丧失继承权。
沈青时把烫好的虾滑捞出来,都放进他碗里。
看她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被雾气蒸腾,却还是柔和静美的弧度。
季延礼语气轻松:“家里的帮佣也是她婚后带过来的,当然也向着她。”
有些事情,只看表面是没用的。
就像是林明月谈吐和善,穿着富贵,看起来和蔼可亲。
所以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处处针对继子,直到让季父彻底厌弃他。
也像是季家现在的帮佣热情守本分,每次见他回去都态度谨慎。
但是在许多年前,他在自己家都叫不动帮佣,更别提方方面面的小绊子。
季延礼必须说,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成长为一个好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我还年轻气盛的时候,也带过当时的朋友回家。”
季延礼弯了弯唇角:“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等他们离开,都从此疏远我了。”
事情一多,谁都猜得出为什么。
被虚伪仁善皮囊蒙蔽的人并不是沈青时,而是那些人。
在季延礼说话的时候,沈青时一直没有说什么。
她只是往火锅里丢菜,然后把他稍微偏好一些的食物都捞到他碗里。
芝麻酱的香气浓郁,碗里的菜堆的要冒尖。
看着甚至会觉得有些好笑。
等他说完,她才顿了顿:“可能按照谈话逻辑,我现在要劝一句‘这都过去了’。”
沈青时语气平静:“不过我不想说这个,我猜你也不想听。那我们还是继续吃饭吧。”
她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把碗里的肥牛裹满芝麻酱。
她没有注意到,季延礼的笑意越来越深。
明明是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眸子却仍旧烨烨的注视着她。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他轻声说:“我成年后才知道,我母亲不是生病住院去世,是生病后跳江自杀的。”
这才是他最喜欢坐在桥边的原因。
江面漆黑,冰冷,他想不出来跳进去是什么感觉。
像是吞噬了一切。当然,对他而言,确实吞噬掉了他极其重要的东西。
他讨厌甚至厌恶恋爱脑。
因为他母亲就是这样的人,所有情绪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甚至为此得了抑郁症,最后郁郁而终。
他曾经也以为沈青时是这样的人。
直到他看见从她眼底升起的光芒,冷静清醒。
冷静的分手,处理辞职,毫无犹豫,情绪从来不会过分的影响她的理智。
这种人理应越过越好。
那一刻,季延礼想。
这才是他一直都想找的东西,显然,他也找到了。
沈青时抬眸看他,她也直到现在,才拼凑起全部。
“看起来,我应该没有让你失望?”
英俊温和的男人坐在她对面,唇边挂着笑意:“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青时。”
无论是什么样的场面,她都很完美的坚持了自己。
沈青时看着他露出笑意,是真心实意的,甚至有点孩子气的。
季延礼很少流露出什么情绪,他总显得温和待人。
他不提自己,也不动声色的事事以别人为优先,不会讲自己的什么需求。
直到今天确认了订婚的这一刻。
沈青时想了想:“那这下子算是我们都互相坦诚了,我还是之前那个问题。”
“我们订婚,包括以后…我家这边,不会有任何亲戚出面,你可以当我就是孤家寡人。”
“你会介意这一点吗?”
她语气平静,却很认真的问这个问题。
因为确实也有人会在意这个,现实到底不是童话故事。
沈青时自己并不在意这一点,但是她无法左右旁人的想法。
面前的男人同样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我猜我到时候也一样没有,什么事情恐怕都只有我们自己来做。”
“你会嫌弃我吗?”
他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轻巧的反问她。
他们同时读出了对方的答案。
一模一样的答案。
沈青时放下筷子,语气轻松:“我吃好了。”
“订婚这方面的事情,我没什么经验,但是我会尽量去做。”
季延礼打断她:“这些我会处理好,不会有什么问题,也不用过于操心。”
“你工作已经很辛苦了,至于我?我没什么事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