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精致的餐礼车被推过来的时候,黑丝绒的首饰盒也在餐厅经理谄媚的笑意里被缓缓打开。
昂贵得数不清的钻石的碎光几乎在一瞬间令场内所有人眼前一亮。
被安静装置在首饰盒里的,是一条一指宽的、全钻手链,手链上悬着一颗狐狸形状的小金铃铛,颗粒分明的白钻,在灯光的折射里灿灿熠熠,宛如日耀星河。
手链华丽得夺人心魄,每一寸钻光里都是昂贵的气息,晓静好半天才从手链上移开目光,觉得这事儿实在荒诞。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黑丝绒的首饰盒里,也没有其他的信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先生”显然诚意不足。
天上没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乔雾几乎没花时间犹豫。
她执意自行支付餐费,并当面拒绝了胖经理替人传递的示好。
餐厅的暧昧献礼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第二天她一觉睡醒,就接到了旅行社领队老穆给她派的单子,圣彼得堡那边缺一个懂艺术的导游,一对中国新婚小夫妻想要尽览冬宫里的油画,需要懂行的地接能边陪玩边讲解。
旅行社里没有比她更懂艺术油画的导游,老穆自然就推荐了她。
这一单报酬不低,晓静没什么事,自告奋勇要陪她。
临时火车票不好买,她费了点周折,好不容易才坐上了一辆大巴。
俄罗斯m-11公路被一场延续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所覆盖。
从莫斯科到北部的摩尔曼斯克,途径圣彼得堡做休整,照窗外的雪势,应该是要在圣彼得堡待到雪停,而照大巴车现在这样的行进速度,快700公里的路程,至少也得开到今晚凌晨。
幸亏车里挤着满满的乘客,热气哄哄的二氧化碳,让坐在里面的人,也不觉得冷。
后排窸窸窣窣的俄语,热恋中的情侣凑在一起低低地交流,偶尔能听见旖旎艳靡的亲吻声。
【领队老穆:到圣彼得堡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乌云不高兴:嗯,谢谢穆哥!】
【领队老穆:谢啥,我看到你就跟看到我闺女一样,如果有啥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知道不?】
【乌云不高兴:明白[猫咪歪头]】
“你们这领队对你还挺好的,知道你缺钱,给你介绍了这么个来快钱的生意。”晓静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视线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乔雾“嗯”了声,心情不错。
虽然距离拍卖的入场费还有一大截,但好歹给的报酬实在可观。
她刚放下手机,消息忽然又震了一下。
是孙少飞。
【孙少飞:乔雾,我妈说的是真的吗?】
【孙少飞:你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孙少飞:乔雾,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愿意听你解释】
【孙少飞: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乔雾皱眉看着对方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进来。
孙少飞是她一个月前做地接时接到的一个客人,她举着牌子站在机场的通道出口的时候,大老远就能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冲她挥手微笑。
她那天生理期肚子痛得厉害,有些没精打采,在进入停车场之前,少年礼貌地询问能否等他一下,乔雾点头应允,却见他走进了便利店,给她买了一杯热牛奶。
“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书卷气很重的少年,阳光干净,彬彬有礼,成长的空间是让人艳羡的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自然也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
乔雾不否认她的卑劣,但也承认,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子,并不适合她。
其实哪怕没有孙少飞母亲的阻挠,分手也是最好的结果。
她先前还担心提分手会伤到他,能这样快刀斩乱麻,也再好不过。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他的消息,大巴车忽然猛地打了个方向,一声巨响之后,密闭的空间里,玻璃忽然被什么东西打碎了。
如同真空的安逸被骤然撕开了一道血腥的口子,冰冷的北风伴着震天的枪声一下子就猛烈地灌了进来。
四周歇斯底里的叫喊,刺人耳膜。
乔雾还来不及反应,巨大冲击力下的惯性已经让她的身体重重往前跌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她头疼得要命,嗓子眼里压着腥气,干得要冒火。
黑漆漆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
地上坚硬而冰冷,她背后靠着墙,耳边有低低的哭泣声。
怀里的人蜷缩成团,紧紧地靠着她,一直在发抖。
她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下意识动了动。
“乔雾,你醒了吗?”
晓静从她怀里直起身,急切的闻询语音里还带着哭腔。
“……怎么回事?”她只记得大巴车撞上了护栏,而这里明显不是医院,“这是哪里?”
“我不知道……”她冰冷的手紧紧抓着她,一边哭一边吓得发抖,“他们说,我们被,被恐怖分子绑架了,俄罗斯政府,政府会来救我们的,对吧?”
晓静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乔雾耳边里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如坠冰窟。
她压根没想过“恐袭”这个词,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最近这十几年的人质挟持事件,别有用心的外媒大肆宣扬,令俄罗斯政府在处理人质挟持危机时的公信力几乎降到谷底,合法持枪,更是给治安及维和增加难度。
耳边男男女女低泣的声音不断,她浑身发冷,脑子都是蒙的。
晓静哭得根本停不下来,抱着她直发抖:“我不想死,乔雾,我不想死……怎么办,怎么办?”
乔雾本能地用力抱住她,巨大的愧疚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是她的错,她不该答应晓静,让她专程陪自己去圣彼得堡,她不该承受这种无妄之灾。
晓静滚烫的眼泪濡湿了她的衣袖。
乔雾将挂在胸口的佛牌和护身符塞进她手里,颤着声音安慰她,但晓静哭得厉害,情绪崩溃得压根也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俄罗斯凌晨的夜晚,气温依旧可以直降到零度以下,破墙挡不了风,冷意呼啦啦地从墙瓦里刮进来,阴冷得人骨头都开始发疼。
身体的战栗将心底的恐惧进一步放大。
直到激烈的枪声在外围响起来,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先是吓得尖叫,却在听见武装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时,黑暗中不论男女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是政府!是阿法尔!他们来救我们了!”
12架武装直升机以合围的形式在半空中裹住荒原里的农场暗室,如同滴水不漏的保护,身手矫健的军士从低空顺着军用绳索滑落,激烈的对垒中,弹矢的流光点亮雪原的黑夜。
土墙被主战坦克推倒,柔润的月光在瞬间倾泻入室内,人群中顿时爆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荷枪实弹的军士冲众人打手势,示意往农庄外围的安全路径跑。
乔雾跌跌撞撞地跟在人群最后面,慌乱中只觉得眼前忽地掠过一道红光,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朝旁边一带,脸就一下埋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下一秒,耳边忽然“嘭”地一声响,子弹几乎是擦过她的脸,刺激着她的耳膜。
一指长的一截乌发,在黑暗中,无声地落在脚下的枯草堆上。
鼻端久久不能弥散的,除了子弹的硝烟味道外,还有扑面而来的,异性荷尔蒙的气息,染着冬日清冷的霜雪。
她惊魂甫定,心跳加速,“砰砰”地如同擂鼓。
扶在她手臂上的五指下滑,握住了她早就冻得冰凉的手。
男人的手掌滚烫、有力。
源源不断的温度,随着皮肤的接触,传递过来。
他的五指干燥修长,指节触手,连层生硬的茧子也没有,仿佛是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人。
乔雾下意识抬头。
荷枪实弹的男人皮肤白皙似润玉,上半张脸被一副巨大的军用护目镜遮住,英挺的鼻梁及收得窄急利落的下颚线,无一不透着东欧人特有的立体,而左脸颊上距离鼻翼二指宽的位置,有一颗痣——小小的一颗痣,像是铅笔在素描纸上轻轻点了一下。
乍见的似曾相识感让乔雾蓦地瞪大了眼。
不确定的视线对上他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
被流矢点亮的幽明的寂夜里,男人纤浓的眼睫下,有一双她生平见过最惊艳的眼睛——纯粹的、澄透的橄榄绿色瞳孔。
错愕的目光落在他被子弹划伤的上臂,表皮破开,血流殷红。
乔雾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是刚才救她的时候受的伤。
“你——”
道谢的话被竖在唇上的修长手指堵住。
他做了一个“嘘”的唇形,暧昧的示意,与其是让她别出声,反而更像是隔空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