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学士(二)

元晗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笑着问张疏桐:“看你想说什么,说吧。”

张疏桐也笑着说:“那殿下就先恕臣侍逾矩了。琰州韩氏与嘉溪梁氏,都是小家族,陆姑娘和刘姑娘是寒门,唯独王姑娘,青州王氏可是九殿下的父族。”

元晗放下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方才也听到了,王倩并不住在纯义坊王氏宅邸,而是住在客栈。”

“说明她与王氏并不亲近?”

“我想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将青州王氏一分为二的机会。王倩这一支崛起,已经从贤君晋封为贵君的王氏一支便会衰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氏分为两支,在朝中的影响力会大大削弱。士族也该有新的血液流入了。”

张疏桐听得呆住。

他入府前对于元晗的了解,不过是来源于张家主和京中的传言。张家主远离朝堂,对于形势的把握不足。京中的传闻又是片面,张疏桐对于元晗的印象,不过是富贵皇室,从没想过其他。

听了元晗的这一番话,才猛然惊觉,现在朝中三王鼎立的局面被打破,元晗初露头角,已经开始展现角逐大位的野心和能力。而那个位置,张疏桐不敢再想。

元晗以为是她对士族动手的想法使他联想到了张氏,安抚道:“张氏现在的情况刚刚好,有百年大族的底蕴,又远离朝堂,朝中局势怎么变化,都不会影响到张氏的。”

张疏桐手心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张氏并不是主动远离朝堂,而是没有优秀的族人。张家主四处钻营,企图把嫡长女送入权力中心。她一旦成功,便是元晗对张氏动手的时候。

那现在这番话,便是对他的敲打?母亲所求之事,她已经知道了?

不管张疏桐心中想什么,元晗晚上依旧宿在林萃轩,宠爱依旧。可是看出来元晗的野心,他再也没有这几日的闲适心情。

陆雨几人接了安郡王府的帖子,各有一番思量。陆雨不用说,她不投在元晗门下,便无处可去,是最坚定的安王党。刘霞博的是从龙之功,韩雯雯和梁玉需要为家族找到依靠。

唯独王倩,没有投入大学士王熙门下,而是选了元晗。王倩母亲是王氏旁支,没有考取功名便离世了,如果不是父亲生下了她这个女儿,她们这一家怕是要被族亲逼上绝路。家中田产屋舍尽被族人霸占,她虽然名义上是王氏族人,却比一些平民还不如。

此次高中一榜第十名,王氏族人来接触她,仿佛施舍一般的嘴脸,告诫她若是不进入王氏的阵营,便再无人会接纳她,只等着外放到偏远之地,一辈子无回京的机会。这彻底激起了王倩的反感,直接将拜卷投入安郡王府。没想到这位殿下并不介意她的出身,邀她赴宴,王倩心中生出无限感激。

已经是草长莺飞四月天,安郡王府在京中有三步一景的美名,这场宴会便设在花厅里。

花厅的壁柱是四棵百年的古木,四壁以树木藤蔓点缀,不见人工雕琢的痕迹。其中引了活水流过,自是一派野趣。

“郡王府邸果真名不虚传。”陆雨赞道。

“状元过誉了。”

“殿下直呼下官姓名便是。”

“几位可有表字?今日设宴是欲以平辈论交,互称表字才好。”

几人忙道不敢,元晗几番询问之下,才各自说出表字。

陆雨表字云润,刘霞表字绮文,梁玉表字莹之,韩雯雯字华月,王倩字曼夕。表字多是长辈为晚辈取,泰初帝不表示,谁也不敢替元晗取表字,所以她并没有。

几人也不敢真和她平辈论交,仍旧称她为“殿下”。交换完表字,便也热络了些。年轻人功成名就,话题少不得美人。

梁玉和韩雯雯有家中长辈定下了亲事,只待高中后择吉日完婚。陆雨和王倩还尚未订亲,刘霞说自己刚刚定下一门亲事,几人顿时来了兴趣。

“是哪家的公子?”

“听闻有大人们爱在进士中为家中后辈择亲事,在绮文这里终于是见到了。”

刘霞脸上带了几分羞赧:“是吏部侍中杨大人的嫡子。”

“绮文当真是好福气啊,苏州杨氏乃是大族,又是嫡子。杨大人官授吏部,岁末考评点选又有人美言几句,真是再好不过的亲事了。”

刘霞道:“还需我等尽心为陛下效忠才是。”

梁玉问:“可有下聘?”

“杨大人不嫌我家境贫寒,聘礼微薄,将我幼时佩戴的长命金锁作为聘礼,婚期定在九月十六日。”

众人又是一通歆羡。

元晗心中苦涩,一块长命锁便是聘礼,将杨崇嫁作人夫。然而心中所想不能有半分显露在脸上,于杨崇的名节有损,只能跟着向刘霞道贺。

几位有才学的年轻人在一起,几杯美酒下肚,气氛又活跃了不少,少不得做几篇诗文歌赋。

周朝尚武,皇女们多擅骑射,少文才,没想到元晗的诗词文章居然不逊于陆雨。辞藻华丽对仗工整,而且立意深远,心怀天下,几位新科进士不由刮目相看。

文人相轻,元晗有意展示自己,如此才能令几人信服。现下她在朝中毫无根基,需要的不是才学出众,而是真正能做事且忠心的人。

对于陆雨几人来说,参与到夺嫡中去,主上文才如何并不重要,而是能不能有自己的治国见解,值得效忠。元晗的几篇诗文,打消了她们的这些顾虑。

这次宴请可谓是宾主尽欢。

直到天色擦黑,客人们才陆续离开。元晗喝了不少酒,脸色酡红,寻到林萃轩一头栽进卧房,仰卧在床上。

张疏桐知道她今日宴客,没想到喝了这么多,忙吩咐苒儿打水进来,拧了帕子替她擦手擦脸。

元晗乖乖的一动不动任他摆弄,狭长的凤眼半闭着,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和压迫,倒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擦了手和脸,又替她脱了沾染酒气的外袍,刚要伸手抖开被子,手腕便被攥住。不知何时,元晗已经醒了,正眯着眼看他。

醉酒后的凤眼里溢着水光,粼粼地映在他身上,张疏桐有些不知道怎么呼吸。手腕上受力,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她身上摔去。被她搂着腰翻身一滚,锦帐落下,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