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时,庭院幽暗。
微弱的烛火摇曳着,栖云苑的丫鬟仆人还未停歇,来来回回走动。
榴月端着碗汤药推开卧房的门,才孟秋的天,屋里便已摆上两个暖炉,暖得使人发热。
越过墨竹屏风,芙蓉榻帐旁坐着位医女,见榴月进来,起身接那碗棕灰的汤药。
榻帐之内,烛光映衬着美人苍白|精致的侧颜,玉额布满冷汗,眼睫轻颤,她蜷缩在被褥之中,畏寒至极。
忧心忡忡的女医探首看了看那榻上美人,轻摇首。
随后与榴月一同扶着人儿,将那碗回阳饮给一点点喂下。
许久后,天色开始雾蒙蒙,榻帐之内才逐渐安稳,而候在苑外的婢子们也散了去。
…
每每发病,怀里似有一团寒冰。
意识总是在破碎、重建,稍有不慎便将她拖入寒窟,麻痹所有知觉。
那是骆云昭无法摆脱的病魇,百般煎熬,寒意就像银针刺骨,亦不知还要撑多久。
直到有人靠近,那是炽热如骄阳般的存在,不畏她满身的霜寒,紧紧拥裹着她。
那人薄唇轻启,热息暧|昧地绕着她的颈窝,她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试着听清,一遍又一遍。
“阿姐。”
——声语温沉,陌生且熟悉。
骆云昭双睫一颤,猛地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的床帐,明亮的阳光,还有窗外清脆的鸟吟。
怔松片刻,她才失神地坐起身。
清风入房来,吹散乌色的长发,额角染着细汗,绒发微湿。
守在榻旁打瞌睡的榴月听到骆云昭的动静,险些栽倒,一抬头看见她醒来,探着首:“郡主你醒了。”
榴月忙将外衣给骆云昭披上,卧房的窗不知是何时吹开的,她起身去将窗关小些:“感觉好些了吗?”
骆云昭没有回应榴月,轻轻揉着额角,头首胀痛,思绪昏昏沉沉。
为何做了这么个梦。
榴月见骆云昭这模样,不再问候,则去吩咐候在外屋的丫鬟去准备洗漱用具,还有熬些药膳过来。
听着外头丫鬟的动静,骆云昭渐渐收回思绪,半倚着床框休息,她细长的眼睫轻阖着,挺俏的鼻梁侧一点清冷的淡痣。
里屋就榴月守着,丫鬟们都在外屋候着,骆云昭一向不喜屋里站着太多人。
待到榴月回来,骆云昭让她沏盏热茶,才声语轻缓问:“现在几时了。”
“您这一觉可睡到巳时了。”
榴月捧茶递给她,“昨儿夜里突然发病,吓死奴才们了,折腾了一夜呢。”
骆云昭喝茶润嗓,扫了眼屋里烧的两个炭炉,手脚尚在发凉,也猜到栖云苑昨晚的大动干戈。
“以后我再发病,倒也不必让全栖云苑的丫鬟婆子都候着了。”
每每发病,忙前忙后这么多人,她这病也不是一两年了,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榴月没驳她,只是嘟囔道:“夏姑娘说郡主您现在的病可不比以前轻,只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骆云昭似乎没将她的话放心里,则是看着那燃得旺盛的两个炭炉,将茶杯还到榴月手里。
烧了一夜的炭火,屋里干燥得慌。
孟秋之月,雍北还不至于冷,此刻苑外已是暖阳高照,秋高气爽。
冷的不是这天,而是她罢了。
骆云昭不忍轻咳几声,然后示意榴月为她穿衣洗漱:“撤一个炭炉,把窗开开透气。”
榴月看看自己刚关上的窗,撇撇嘴,上前握了握自家主子的手:“冰凉冰凉的,脸也苍白无血,这样要是又犯病了怎好。”
骆云昭却不在意,她确实畏寒怕冷,可外头天气好,又怎愿意如此闷着。
寒疾缠身多年,手脚冰凉已成常态,她早已习惯,倒是昨夜的梦,真实得就像发生过的。
梦里叫她阿姐的人…是谁?
丫鬟们将洗漱用具端进来,榴月正为骆云昭穿着衣物,素来体弱,她总要比常人多添一件薄袄。
骆云昭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世子可在抚书阁好好读书?”
王府世子骆凤池,骆云昭同父同母的幼弟,才年仅十一便已是雍北远近闻名的纨绔世子,吃喝玩乐可是样样精通。
榴月听骆云昭问起,如实回答:“不在,听闻你昨晚又病了,早些时候过栖云苑来探望,见您没醒,便又出门去赛马场了。”
听此,骆云昭挑挑眉稍,打马赌钱,她这个弟弟啊,还真是不学无术,玩物丧志。
榴月怕骆云昭气不打一处来,伤到自己,就等着拍拍自家主子的胸口以作安抚。
但骆云昭似乎没有责骂的意思,语气随常:“过会儿去马场瞧瞧。”
榴月一愣,忙说:“这怎成,郡主你昨晚才发病,连端杯都没力气,还不多多休息,净往外头跑。”
骆云昭侧首看了眼屋外的骄阳:“日子这般好,倒也是个赛马的好天气。”
入了冬就见不着这般的好天气。
榴月见自家主子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念叨着:“再过些日子可就是冬日,不好好养着,今年过冬可不好熬,夏姑娘为郡主的病可发愁了。”
榴月拗不过骆云昭,也就只能提一嘴夏姑娘来压压她,谁知骆云昭也就只是瞥了瞥榴月。
夏姑娘,夏沛儿。
王府的客卿,圣医万俟越的弟子。
万俟越年近八旬,且隐世多年,唯余欠雍北王府恩情,于是在收到雍北王的拜贴后,便派了夏沛儿下山为骆云昭医治。
得知骆云昭要去马场,在厢房里歇息的这位夏沛儿便歇不住了,忙不迭地往栖云苑去。
等到她赶到时,骆云昭已洗漱梳妆好,正坐在外屋喝着药膳,窗棂上飞来了只信鸽。
骆云昭席地而坐,一张紫光檀矮式书案,纤白的修指持着药碗,美眸却盯着书案上的竹简书。
苦涩难咽的药膳,她喝着如同白水,早已习以为常,少有蹙眉。这安适如常的模样就像昨晚病痛的人不是她似的。
雍北陵州城的清和郡主,清冷脱俗,宛如雪巅上的高岭之花,美归美矣,却是远近闻名的病秧美人。
三步一扶,五步一倒,曾有良医断言撑不过三两年便要香消玉殒,这名号旁人避之不及,早过了及笄多年,也无一门好亲事。
骆云昭并非是天生病弱,幼时王府遭祸,母亲为生嫡弟难产而去,自己则遭人投毒,寒毒久积成疾。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父亲雍北王常年在沙场游走,王府的大小事宜皆有骆云昭掌管,她还不急着出嫁。
哪怕不出嫁,以她清和郡主的身份,找个品行端正之人入赘王府也不是难事。
夏沛儿进门后,转身就找了座椅坐下,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你呀你,就少折腾些吧,昨晚寒疾发作疼的不是你啊,马场就别去了,歇着。”
话音刚落,骆云昭就抑不住咳了几声,药碗拿下去,又接着喝上人参粥。
那书案上的竹简里夹着信鸽的信条。
骆云昭眼眸里掺着喜色,她的心思显然在手中的事务上,夏沛儿的话是一点没听进去。
说道:“陇峪关战捷,戎狄溃败,现已逃离延支山外,再过几日我爹爹便要率兵而归。”
突来的消息,夏沛儿有些始料不及,寻思着问:“你是说骆王爷快回来了?”
骆云昭抿着笑了笑,把榴月招到跟前:“吩咐王管家去把东苑里里外外打扫一遍,爹爹回来要住。”
榴月领了话,便带着笑意退下去。
戎狄进犯、骚|扰雍北边境多年,如今兵败逃离,这消息对于整个陵州城来说都是个喜事。
夏沛儿还纳闷一进门骆云昭就这么聚精会神地在看什么,原来是陇峪关捷报。
但她只是位医者,只关心如何治病救人,她的病人不见得有捷报。
“别太高兴了,昨晚你的寒症发作得比以往更加严重,寒毒已伤肺腑,如此往下恐是会呕血。”
夏沛儿截断她的高兴,犹言冷丁:“今年冬天再解不了这寒,之前做的白费,恐是你一年都撑不了。”
听到这,骆云神色缓淡下来,吃着的参粥见了底,她看向夏沛儿,忖度片刻:“那我又能如何,医者也不是我,只能全仰仗夏姑娘。”
“嘶。”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夏沛儿怎么有点气不过呢,心里实属无力,抚了抚额首,“我哪有这么神通广大。”
骆云昭则起身自若地走到窗框前,漫不经心地抓起些许鸟食喂鸽,眼眸里却掠一抹怅惘。
这病她自己清楚,兴许是要伴她一生了,弄不好便是丧命。
“你若能将我治好,那便是名扬天下,妙手回春的女神仙。”
见骆云昭还没心没肺的模样,夏沛儿万般无奈,便将一个不着调的法子说说:“要不找个阳气盛的人给你续续,再加上我那四味药方调理,或许有的救。”
多年来久积,骆云昭的寒疾早已根深蒂固,一治便得是要调理一辈子,没那么容易。
说笑罢了。
阳气再盛的人也着不住骆云昭的寒气重,即便有这么个人出现,那人必定也非寻常人,极少。
骆云昭也知道她是在打趣缓和气氛,便应着话,笑说:“行,就当找个赘婿。”
夏沛儿没好气,这人还顺着话往下接了。
若是师兄也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必能解她一时之难。
窗框上的信鸽啄着吃食,安然灵动。
清风拂面,骆云昭轻缓地伸出手臂,暖阳透过树叶斑驳地映落在她白皙细嫩的手指上,丝丝暖意。
她道:“马场走走。”
夏沛儿:“嗯?”
作者有话要说:阅读指南。
1.女主有梦见上一世的能力,算半个重生,直到跟男主分散后才彻底了解重生前的所有事。
2.男主会被女主虐,会黑化【高亮】
3.文笔不如人我知道,但各花入各眼,不用大家提醒了。
4.请勿在评论区引战带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