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吭哧吭哧好半天,才在颜时不耐烦的催促下, 打电话找人过来。
他看着那个女人托着下颚玩手机, 有些拉不下脸。
“你们真的离婚了?”他怀疑的看着颜时,“你和我哥, 都过这么多年了。”
颜时和傅明衡签协议这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连着傅家那边, 也都是不清楚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嘲颜时嘲的这么厉害。
颜时很无辜:“真离了,离婚证还在我的手包里放着呢。”
她说的轻描淡写, 傅昭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真的没有见过这样的颜时, 太过于平静, 之前汹涌的爱意,退潮一样的消失殆尽。
病床上的男人苍白的可怕, 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他睡眠质量很差,睡得也很不好, 哪怕是半昏迷的状态, 也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
傅昭转过头看了眼状态很不对劲的他哥, 下意识的开口。
“嫂子, 你要不,”他看颜时起身打算走, 一噎,“你们,你要不等我哥醒了再说?”
“他肯定还有话想和你谈谈的。”
傅昭还是头一回见他哥这样子。
还是清冷平静,薄情的对谁都不失分寸,却像是从内部崩塌了。
哪怕是在父母去世的时候, 他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过,很长时间,傅昭都很怕他。
他什么都好,从来理智,却少了一丝“人性”。
正在捞起外套的女孩子一顿,看向他。
她头一次听傅小少爷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有点惊奇,怎么感觉不可爱了。
“很遗憾,没有,”颜时耸耸肩,“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记得把我的话转达到。”
在陈叔和傅昭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的走出病房。
*
“郑导,不好意思,我提前回来了。”
颜时匆匆赶到影视基地,和郑执打了招呼。
她来的时候,江意作为大女主刚好下戏,助理经纪人呼啦着围上去,郑执坐在一边休息。
郑执看了她一眼,摆摆手:“提前回来了就行。微博上的事,你看了吗?”
颜时一顿,她猜到是什么了:“郑导说的我被骂那事?”
她笑吟吟的,并不以为意,“没事,我没当回事,我后来抽奖什么的,没给剧组带来不好的影响吧?”
大方又自然,就算没有入圈子,落落大方的劲儿也很吸引人。
郑执本来还板着脸,听她笑吟吟的说话,眉头松开。
“你真是…天生适合吃这口饭,”他对颜时的评价很高,“小年轻心理素质很好啊。”
被诋毁,被刷鬼图,被粉丝更多的对家辱骂。
这类事这个圈子不少见,不少艺人多多少少,心理上都有些问题。
颜时是个有天分的好苗子,郑执也不想看她才进圈就难。
颜时搬了个小板凳,直接坐下:“郑导太夸我了,我就是觉得没必要。”
她扬起眉,笑的很无所谓:“优秀的人总要承担一些重量,我愿意当这样的人。”
何况一转发抽奖,不利评论都清的干干净净,她真做得出来。
郑执听她毫不谦虚的自夸,笑着摇头:“行了,有这个素质就行,这几天剧组的定妆照也会给你出来。”
“你的戏份,我想了想,可以改动一些,新剧本给你看看。”
郑执一边轻描淡写的说,一边把放在手边的剧本交给她。
颜时真不知道还有这种好事,诧异了半晌。
“谢谢郑导,我会努力的,”她笑的明艳十足,“您觉得我不好,随时减戏份都行。”
这样冒傻气的话,也只有颜·富婆·时才说得出口。
谁不是对剧本戏份看的很重,只有她,开开心心的演戏,一点都不当回事。
郑执笑了笑,反而另起话头:“投资人那边可能不太满意,不过我呢,暂时不想影响这部剧的质量。”
“还有,虽然这部是女主剧,但是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亮点嘛,都盖不住的。”
郑执笑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江意?”
江意刚带着经纪人过来,脸上的笑稍微有些勉强。
她看了眼小板凳上的颜时,点点头,“郑导说的对,导演,我也想向你请一下假。”
郑执顿了顿。他那番话是针对江意的,却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鸣鹤传》接下来的戏份不少,”郑执稍微严肃一些,“江意,你身为女主,不应该随便跑。”
颜时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吃瓜看热闹。
她大概是心态最好的了,哪怕郑导话里有话,她还能稳得住。
颜时:谢邀,有钱就是了不起,大不了退圈继承财产。
江意低声说:“抱歉,我…有重要的人生病了。”
她演戏一贯很敬业,也基本不请假,郑执清楚她的性格。
敲打了两下,她都给出这样的理由了,郑执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
从郑执这里请到了假,江意匆匆道谢,又看了颜时好几眼。
颜时已经在摸水果吃了,注意到她的视线,友好的笑笑。
没有不甘,也没有惶惶,平静的像是在看陌生人。
对于颜时来讲,的确是这样。如果江意不招惹她,她也不会放心上。
郑执也注意到了,笑骂道:“你怎么这么自觉?小年轻,我可没让你自己拿东西。”
颜时咳嗽一声:“导演,别计较嘛,我下次给你寄一箱。”
她压根没有说这话是“行贿”的自觉,“上次买的甜橙很好吃的,我下次带一些来给剧组。”
女孩子笑意粲然,和导演,还有化妆师们都聊得很开心。
明明穿着打扮的精致,搬着小板凳随意的坐在这里,也足够吸引一圈人的注意力。
江意别过头。
谁都喜欢她,她也像是不会被任何事打倒。
简直是…明艳的不可方物。
*
蹭了两个水果,颜时今天没戏份,拿着剧本晃悠悠回房间。
她和郑导聊过,戏份其实是丰富了,亡国公主的最后,是为了男女主死的。
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临到外敌入侵,天下大乱,才意识到,她的父皇是暴君。
亡国公主不懂什么国家大义,她被养在深宫里,只认得这片天地。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穿着一身艳红的宫裙,明艳骄傲,亲手把传国玉玺交给女主,然后自尽。
王朝落幕,她只能这么做。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颜时翻看完剧本,意识到郑执这次是真的给她挑了好角色。
剧本戏份变多,人物的设定就更完善一些,连和男女主的对手戏都有几场。
虽然不多,颜时严肃地点点头,她也信心满满。
接到傅昭电话的时候,颜时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离了婚,她心情很好,如果不是碍于拍戏,还想拉秦炎他们出去喝酒泡吧。
稍微晚一点也不影响。
傅昭怎么会给她打电话?颜时顿了顿,还是接了。
“喂?”
“……”
颜时把浴巾扯下来,换上柔软的睡衣,“傅昭?再不说话我挂了。”
“是我。”
听到那个熟悉的,清清冷冷不化冰的声音,颜时没停下动作。
“是傅总啊,”颜时自然的问,“怎么了?您有什么事吗?”
她其实本来懒得理会,不过又想起他投资人的身份。
根据郑执的意思,傅狗…好像也不怎么想让她演这部戏?至少态度是很模糊的。
傅狗傅狗,果然是狗。
傅明衡声音很淡,莫名的枯败:“我现在回到住处了。”
颜时静了静。
他死死的盯着那张标本壁画,一字一顿,含着血腥气,“你让傅昭告诉我,你让他说淘宝相似…”
傅明衡闭了闭眼:“这是什么意思?”
颜时却没在意:“你怎么现在就出院了?吊针没打完吧?”
她问完,又觉得不合适,“算了,不管你怎么想的,都不要和我说,我不想听。”
傅明衡没有说话。
男人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身躯清瘦,脱离冷硬的西装,像是挺拔的竹。
但是他微微垂下眼,视线从标本上移开,又少见的显出几分脆弱。
小雪山要崩塌了。
傅昭看着他哥这副样子,又看向被人珍惜的裱过一层,放在客厅的标本。
看着还行,做的精细。可是整个客厅都乱糟糟的,礼物摆了一堆,都拆开放着,什么都有。
他哥那脾气,最看不惯这样不整齐的环境吧?
颜时想着他用的傅昭的号码,心里稍微有底。
“那个啊,”她语气轻松,“傅总,我不是说了,我根本没为你做过什么吗。”
颜时轻声笑了笑:“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你的礼物,都是我买的。”
“你如果淘宝搜索,应该能找到我买的那家店铺,三万八。”
女孩子的声音柔软动听,却像是最锋利的刀。
毫不犹豫,鲜血淋漓的刺进身体,又含着笑意反手抽出来。
傅明衡沉默了很久:“所以,都是假的。”
礼物是假的,爱意是假的,他以为可以挽回的小夜莺。
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停留在他的笼子里,她是自由的,谁都没有绊住她的脚步。
他为什么敢去祈求她的零星爱意呢?
傅明衡不声不响,唇色渐渐发白。
他本来就是强硬的从医院跑出来的,一点都没有好,什么都在摇摇欲坠。
“傅总,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
颜时靠在床头,打开夜灯,“何必自欺欺人呢?没什么意思,真的。”
不破不立,颜时很清楚,她这么做是为了傅狗好。
她的确戏耍了他,骗过傅家所有人,可是那时候,她也觉得傅明衡不会爱她。
他们相处的时间寥寥无几,傅明衡不爱她,也不看她。
谁知道会是替身出真爱的狗血烂俗戏码?
颜时顿了顿,想起一回事:“你白月光刚才去医院看你了,你跑出来会和她错过的。”
刚才江意走之前的脸色她又不是看不见,颜时撇嘴。
她不是恶毒后妈,也不是王母娘娘,江意和傅狗男未婚女未嫁,和她有什么关系。
呼吸渐轻,傅明衡哑声道:“我的夜莺,从来都没爱过我。”
他这辈子头一次学会感情这回事,就是在颜时身上。
喉咙间血腥味翻涌,傅明衡沉着眸,脸色苍白,却越发的平静和死寂。
“她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象。”
颜时蹙了蹙眉,她感觉傅狗怎么说的和她不一样?
“是假象,”她正经起来,“傅总,你应该接受这个事实,要不然,花钱继续找人维持。”
“…我就算了,我不想演了,这工作真的累。”
颜时也是真心感慨,虽说拿钱办事,但是她真不知道白月光到底什么样,瞎几把演。
还被挑剔,被嘲讽,莫名其妙的背黑锅。
傅明衡没有说话。
他勾勒过无数次夜莺歌唱,见到最初她狼狈落魄却生机勃勃的样子。
可是他从未留心观察。
他不信夜莺会恰好停留在他手中,也不信千万朵玫瑰中,真的那一朵。
他自欺欺人,拿着拙劣的证据,说颜时爱他。
因为如果她真的没这个意思,傅明衡想,他不知道还能怎么样的去留下她了。
颜时觉得,她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傅狗肯定清醒了。
多多少少共事一场,又是投资爸爸,她还是希望他好的,“傅昭在你身边吧?你让他送你去医院。”
傅昭被勒令不许管,小少爷也就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边。
小少爷对这也是云里雾里的,啪唧,他嫂子说特别爱他哥,啪唧,他嫂子又和他哥离婚了。
啪唧,他哥受到的打击太严重,差点要疯了。
手背上的血管泛青,傅明衡静静道:“我不用去。”
“这是我应得的。”
他的状态很糟糕,所有负面感受涌起来,像是自虐。
有水珠挂在他如同鸦羽一样的眼睫上,男人平静的说,“我做错了事情,是我的过错。”
和这个狗男人说话太费劲儿了,颜时揉了揉额头。
“你先去医院,别把自己折腾死了,”她到底发了善心,“我是想刺激你清醒,不想刺激你去死。”
傅明衡说:“好。”
嗯???傅狗的刻薄冷漠呢?怎么都没了?!
不科学啊,明明她才说过直白的,难听的话,颜时都做好对骂的准备了。
颜时怔了一下,才“哦”了一声:“那你去吧,我要休息了。”
虽然戳了傅狗的面子,颜时却觉得,这是他们对话最和平的一次。
她不清楚傅明衡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挂了电话,男人抬起眼,看向傅昭。
傅昭一个激灵:”哥,你的身体都这样了,不得不进医院啊。”
傅小少爷头都是大的。
从小的缘故,傅明衡进医院的次数很少,也不喜欢。
除非被担架抬进医院,他就有本事死都不进,谁都没办法管他。
依附他,讨好他,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庇佑所有人。
傅明衡说:“联系车辆,送我去医院。”
他的视线从那副标本礼物,还有摆满了客厅的所有礼物上很快的划过。
“这些…”他像是咬碎了血,“留着吧。”
到底,知道是假的,也丢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