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下午5点20,距离李襄屏自己的比赛结束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今天有点意外,除了他这盘棋之外,其他3盘棋竟然都还没有结束,盘盘都在进行读秒大战。尤其是两位中国棋手参加的比赛,那无论是常浩vs宋泰坤,还是孔二杰vs依田纪基,这时竟然都下成了细棋局面。
是那种非常微细胜负难料刚进入胜负关键处的细棋局面。
研究室众人开始想念李襄屏的。
的确,观看这样的比赛,假如身边坐了李襄屏这种级别的大高手,那大家可以省心很多,至少不用自己在那一遍一遍点目,还担心自己的点目方式根本就是错的,人实战根本就不按自己摆的图来。
而这里之所以用上“想念”这个形容,是因为本来按照正常情况,李襄屏早就应该在研究室现身,可这家伙倒好,自己的棋都已经下完半个多小时了,人家崔毒都已经离开20多分钟,这家伙竟然还赖在对局室里不走。
张大记者对华领队发出建议:“华领队,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华领队微微点头,然后两人起身,向隔壁对局大厅走去。
今天4盘比赛是放在一个房间举行,所以刚到门口,两人就一眼看到李襄屏。
由于角度关系,两人看到的是李襄屏的侧身,看到这家伙依然在那摆棋-------
是他一个人在那摆棋,并且嘴角微微牵动,仿佛在那念念有词自言自语。
华领队突然间有点恍惚。
因为面前这一幕,华领队真的是似曾相识啊。
他记得在4年前,对,就是李襄屏第一次参加“三星杯”那会,由于他通过预选闯入正赛,尤其是刚到八强,中国队就只剩下他一根独苗的时候,他到中国棋院来训练过一段时间,华领队就偶尔见过他现在这副模样。
只不过在当时,华领队并没有在意。
一如当时整个中国棋坛,其实并不在意李襄屏这个人。
这当然不能怪大家有眼无珠,毕竟其他人又不知道这家伙开了挂,那么只要是正常人,谁会把中国围棋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连续3次定段失败的少年身上。
当时同意他来中国棋院训练,那真不是管理层指望他能斩金夺银,其实更多还是出于一种鼓励,或者说算是某种奖赏。
所以在当时那种情况,华领队没留意到李襄屏这个稍显怪异的举动,这当然也是人之常情。
而现在,当他再次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他偶然出现那么一点点精神恍惚,这当然同样可以理解。
华领队毕竟是上年纪了嘛,所以老人家的心情,那当然是不难理解,他看待李襄屏这样的年轻棋手,和看待自家孩子没什么两样。
而自家小孩子嘛,大家都懂的,这天天待在自己眼皮底下,平时还没多大感觉,可一旦老人家陷入某种回忆,那真的就容易出现精神恍惚。
比如现在的华领队,他虽然不知道李襄屏在那念念有词说个啥,却不由自主想起中国围棋最近几年发生的变化。
李襄屏给中国围棋带来的变化!甚至他给整个世界棋坛带来的变化。
张大记者正欲往里面走,却被华领队一把拖住。
张大记者不明所以,由于这里是对局室,他不好发出太大的声音,所以他回望了华领队一眼。
其实说实话,华领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张大记者拖住了,没有任何理由,又好像有个理由:仿佛是不愿张大记者破坏自己一段美好记忆一样。
“唉,不知不觉中,襄屏也这么大了呀,我记得他刚来棋院那会,他都还没我高呢,可是小张你看,他现在已经比你都还高小半头了。”
张大记者莫名其妙,他完全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华领队怎么会发这样的感慨。
心说这不很正常的事吗,李襄屏刚来的时候才13岁,标准的小孩子,可人家现在都快18了,且不说现在的小孩子营养那么好,并且李襄屏还和其他棋手不同,他好像还特别爱运动。
这不棋院距离训练总局很近吗,我就经常能见这家伙在那些专业场馆出没,打打球游游泳还是小事,有时候还会去体操馆或者举重馆撸撸铁什么的------
那里可是国内最专业最优秀的训练师和康复师啊,比外面的健身房要强多了,那么他这样一路成长下来,比我这身材高小半头这也值得你在这大发感慨吗?
当然喽,就算张大记者莫名其妙,但既然被华领队拖住了嘛,他也不可能继续往前闯了,于是两人继续在门口站在,看着李襄屏在那念念有词。
李襄屏对这一切毫无觉察,他还在和自己外挂探讨棋局:
“襄屏小友,此手其实和之前那步一样,你之下法完全出乎我预料也,我当时之设想是这样预计会出现此般变化我就想问襄屏小友,我此设想,你当时考虑过否?”
“嘿嘿,不瞒定庵兄,我当时确有想过,只不过没你算得这般深。”
老施叹道:“唉,深有何用?借用你常说一词,无对比则无伤害,我此下法虽亦可行,然而和你实战下法相比,却显得太过平庸,你这步棋啧啧,包括之前那几步咱们没能想到一块去的下法,襄屏小友,你知道我当时想到了什么吗?”
“什,什么?”
“我当时想起我那西屏兄,还有那月天先生,所谓初似草草,绝不经意,及一着落枰中,瓦砾虫沙尽变为风云雷电,而全局遂获大胜,襄屏小友,如此灵动之下法,巧心妙用,空灵变化,出死入生,你还认为是像我吗?”
李襄屏不吱声了,并且也没责怪外挂又乱拍自己马屁,因为老施刚才那句话说得对:只有经过对比才看得更清楚。
在下这盘棋之前,李襄屏的确是制定一个基本策略的,他就是想和对手硬抗,想和对手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掰掰腕子。
然而制定策略是一回事,比赛中下出来的棋又是另外一回事-------
实话实说,其实在比赛进行当中,李襄屏真没去想过什么灵动,什么飘逸,更没去想过什么“瓦砾虫沙尽变风云雷电”之类,他是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去简单粗暴,并且真的是认为自己简单粗暴就拿下对手。
然而等到施大棋圣把他的想法说出了,尤其是把几个重要分歧点的后续变化一一摆完,那么在经过对比之后,李襄屏赫然发现:
老施的下法那才是真正的简单粗暴呀,如同装甲车一样在棋盘上横冲直撞,而自己的下法和他相比,好像还真的显得更加灵动,有几步棋还有一点“飘逸”的味道。
“嘿嘿,我现在懂了,原来这就是个连环套嘛,懂了懂了,难怪你能一直克制那大李,可我却不行,纵然研习了那么长时间狗招,依然会在番棋战落败。”
老施听了莫名其妙,他误以为李襄屏还在为去年那场失利耿耿于怀:
“这个襄屏小友,去年失利固然遗憾,但你也不必”
“哈哈定庵兄,你却是误会,对于那场失利我早就已经放下,我刚才却是想起一个连环套,一个棋风相克连环套。”
“棋风相克连环套?”
“那是当然,”李襄屏笑道:“我们昨天只是讨论了一部分,并没有完全说完,就大李那种控制流,我们姑且称为“厚重均衡型棋风”,这种风格害怕直线攻杀,我们姑且称为“直线力量型”,这应该是不会错的,因为大量事实证明,“厚重均衡型”还真就是害怕“直线力量型”,不过定庵兄,只有这两种风格并不完整,若是再增添一种风格的话,那整个连环套就完美了。”
“增添一种风格?何种风格?”
“就是类似你那西屏兄的那种风格呀,我们姑且称为“灵动飘逸型”。”
李襄屏洋洋得意说道:“我以为只要把这种风格增添进去,那整个连环套才完美了,“直线力量型”克“厚重均衡型”,“厚重均衡型”克“灵动飘逸型”,而“灵动飘逸型”又克“直线力量型”,定庵兄,是不是这样?”
老施稍微想想:“呵呵,好像确有一定道理。”
“哈哈哈定庵兄”李襄屏笑得愈发开心:
“这怎么只有一定道理呢,我觉得简直太有道理了”
李襄屏的确是很开心,为自己这个发现很开心。
“厚重均衡型”克“灵动飘逸型”不用说了,看看当年大李是如何吊打马晓飞以及他师傅老曹。
至于“灵动飘逸型”克“直线力量型”,这在人类围棋中同样有很多例子:
当年的刘晓光九段是典型“直线力量型”棋风,然而他碰到“马妖刀”就不会下棋。
更典型的可能还要算当年吴清源vs藤泽朋斋,藤泽朋斋可是日本第一个通过正式比赛打出来的九段呀,算是现代围棋制度下诞生的第一个九段,所以他的实力不用怀疑。
然而绰号“翻斗机”的他碰到吴清源先生,同样像是不会下棋了,直接被吴先生连降两级,直接就降到“定先”去了,并且就算他在“定先”赢过一次,他也只是6比4赢的而已,而按照当年十番棋的规则,这个比分是不能让他升级的,连升回“先相先”都没做到,到死都还保持这屈辱的“定先”棋份。
很明显,本来按照他的真实实力,尤其参照其他和吴先生下过十番棋棋手的情况,他好像不应该那么惨。
之所以被连降两级,棋风相克应该是个很重要原因。
当然喽,李襄屏现在这么开心,真不是单纯觉得这个发现好玩。
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为了斗狗!
作为一名棋手,李襄屏其实很信奉“真水无香”这句很俗的话,他坚持认为如果围棋达到至高水平,那应该就会抹去任何风格了,没有所谓的棋风,没有所谓的特点,所有招法都应该像白开水一般平淡无奇。
然而后世的狗狗达到了这个境界吗?答案很明确:当然没有!
其他不用多说,就拿棋风来说,后世所有的狗狗(李襄屏见过的狗狗),或多或少都会表现出一些“棋风特征”。
从一代狗到三代狗,还有其他国家开发的其他洋狗土狗,无一例外都还能捕捉到它们的“棋风特征”。
只是像这样的“棋风特征”,在和人类对弈时还看不明显而已------毕竟水平相差太多,人类看不到狗狗“展现风格”。
然而到了狗狗和狗狗自己打架,那其实就不用多说了,相信有业余初段水平的棋友,应该就能感受到狗狗的“棋风”。
正是因为狗狗还有“棋风”,所以李襄屏才觉得人类还有机会。
而这样的机会-------
假如没有达到那么高的水平,那就一切休提。
但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了,比如自己和老施通过努力,真的把“狗招”理解得七七八八,已经到了探寻狗狗弱点的阶段。
那么像这样的“棋风相克”现象,应该就会有点作用。
不能说这就一定是个突破口。
但起码这是个切人点!
而以上这个,就是李襄屏今天如此开心的原因。
虽然他心里非常清楚,以自己和老施目前的水平,对于狗狗展现出来的“棋风”,依然还处于“看得见够不着”的阶段。
然而他认为这并没多大关系,这不距离狗狗出世还有11年吗?自己还有大把时间来参悟这个问题。
所以李襄屏现在一点不着急。
不着急的他对自己外挂说道:
“好了定庵兄,咱们现在就到这吧哎哟这都5点半了,那咱们快,快去看看其他比赛”
等到李襄屏来到隔壁观战室,时间已经来到下午5点35了,到这个时候,第二盘棋已经结束,张栩击败大李,第2个闯入四强。
得知这个结果后,李襄屏不禁看了不远处的张栩几眼,他心说不会吧,难道这家伙真想某些书友说的那样,他才是这本书的主角?
接下来就剩两位中国棋手的较量了。
花了10分钟判断形势,李襄屏向华领队报喜,告诉他中国队这次可能要“三英战吕布了”。
华领队当时就合不拢嘴。
快点晚上6点时候,李襄屏也快合不拢嘴------因为他这次的预测并没被打脸。
也正是因为心情愉悦,所以李襄屏笑眯眯拍拍张大记者肩膀:
“张大记者,我想问你个问题。”
“啊?!你说你说。”
“就是你觉得我是什么棋风呀?”
“啊?!”
见到张大记者张口结舌,他完全回答不上来,李襄屏笑得愈发开心:
“哈哈你不知道吧,我就知道你肯定答不上来”
抛下这句话后,李襄屏也不理睬他了,而是跑去参加下一轮的抽签,留下张大记者一个人在那思考人生。
张大记者心说今天这是怎么了?前面是华领队莫名其妙,现在又轮到李襄屏莫名其妙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不过李襄屏的棋风,他到底算什么样的棋风”
他的思考人生持续了一段时间,一直持续到李襄屏和孔二杰握手才正式结束。
李襄屏半决赛的对手是孔二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