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女儿情

突如其来的山洪暴发也给夏晚照吓了一跳,狂放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蹲在地上哭成一团的家伙,她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丝心虚。

不得不说,比起她这种纯靠投胎技术好,有个好老爹所以受宠不一样,郑家小五受宠,是她应得的。

生得粉粉嫩嫩,白白圆圆的,笑起来天真烂漫,说起话来甜丝丝的,撒起娇来更是能把人甜到没边。更难得的,是她娇气却不矫情,耍起小性子来的时候,从不越雷池,也懂适可而止。

这样的小娘子,不怪长辈们喜欢,就连同龄人,平日里也都是哄着,宠着得多。

就算现在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横流,看着也是可怜可爱多过狼狈。

奈何。

撞上个生来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夏晚照。

“不是,你喜欢掐我腰,我说多少次你老听不进去,这不是想给你长个教训吗?哦,我不让你掐,就是欺负你了?”

她蹲下身,试图讲道理。

郑欢哭得直打嗝:“你就是、就是欺负人。我给你送吃的,你不要,拉你去买首饰,你不去,找你玩花绳你也不理我。就是不理人,我生气才掐你。你就知道说我掐你,也不想着哄我。你都肯给楚影儿牵马,却不肯跟我做朋友。夏晚照你个大傻瓜,哇啊——”

嘎?

夏晚照听着这些控诉,摸不着头脑:“我几时给她牵过马了?”

郑欢的哭声滞了滞,直接哭得更加大声,更加撕心裂肺。

“这会儿牵马重要吗,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记得楚影儿的事是吧?”

郑欢委屈死了。

“不是。你每次给我送的吃的,不是甜的发腻就是找我刚吃饱的时候,我又不是猪,我哪能吃那么多?你买的首饰又贵又难看,你都成了长安城著名的冤大头了你不知道?那什么花绳,我确实不会,也没兴趣。就这么点小事,你一不高兴就掐我,我还得必须让你掐,难道我是你爹,我活该惯着你?”

夏晚照据理力争。

完全没看到朱元镇拼命给她打的眼色。

郑欢的哭声却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小脸蛋上满是泪痕,表情有些呆滞。

浑沌的脑子里,夏晚照的那句‘我难道是你爹,活该惯着你?‘重复了无数遍。

蓦地,她愤然起身,用力推了一把夏晚照,哭着跑走。

“欢儿是有些娇蛮。”冷眼旁观至今的李瑶知缓缓开口,看向夏晚照的目光的清冷而疏远:“却是真心想与你交好。可惜郡主平日里也是个喜欢让人哄着捧着的人,乍然遇上欢儿这样的,难免有些不惯。不过,郡主躲着她或是坦率地叫她离远些都好,何必这般出口伤人呢?”

她招手命身后丫鬟打开食盒,呈上一盆红艳艳的菜肴。

“听说你来到长安后,最念念不忘的是南疆的辣子鸡。她外祖平西候送来一名厨,拿手菜便是这道辣子鸡,她欢天喜地地讨了人来,专程为你做了这道,就算你再次爽约,不拿她的邀约当回事,她仍要眼巴巴地给你送过来。”

“和婉郡主。”李瑶知亲手将那盘辣子鸡奉到她面前,姿态恭敬,语气却很冷:“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记得,这话还是你说的。”

话落,她冲朱元镇行了福礼,翩然而去。

看着桌上的辣子鸡,夏晚照很久都没说话。

朱元镇见状轻声叹了口气,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未完的午膳也吃不下去了,他索性吩咐人将膳食撤去,不过那盘辣子鸡,却留了下来。

“我错了?”夏晚照看向他。

宫女捧来一盆水,朱元镇温柔一笑,抓着她的手浸入铜盆之中:“郑家小五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自幼受尽宠爱,也养成了一副刁蛮的性子。”

“我知道。”

不过,为什么说也?

夏晚照的双眼危险地眯起,正要发作,却看到朱元镇正低着头,认真地为她洗手。

“不过不同于你的不拘小节,她是个心思细腻却被宠坏的小娘子。懂得示好,却不懂投其所好。她喜欢你身上这股潇洒如风的劲儿,却只想拉着你陪她玩闺中的过家家。明明是自己想跟着你出去见世面,却拉不下身段央求着你,反倒期望你能主动哄着她出去。还暗暗想着,跟她看不上的小娘子一较高下。”

越说,越觉得是两个小娘子在为夏晚照争风吃醋了。

朱元镇甩甩头,丢开这等好笑的想法,转身拿来干净锦帕,为她拭净双手。

“偏偏你这人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根本察觉不出来她的那些小心思,一个劲地让人家吃瘪,还整了条仙人掌刺金腰带,能不把人家小姑娘弄哭吗?”

说到那金腰带,朱元镇就想笑。

怎么想出来的?

夏晚照是听劝的人,只要人劝得有理有据。

所以她很吃朱元镇这种把话说明白的做派,闷头想了片刻,她觉得自己悟了:“你的意思是,郑家小五想当我跟班儿,但是拉不下脸?”

朱元镇嘴角一抽。

身后的小橙子和旁听的许嬷嬷此时也是一个踉跄。

“咳。差不多就那意思吧。”

朱元镇心想。

俩人都是被从小宠到大的,要想玩到一处去,肯定得某人妥协。

而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夏晚照。

听李瑶知的意思,郑家小五为了和夏晚照做朋友,至今已做出无数退让。

嗯,那将来就接着退吧。

“不早说?”夏晚照又看了眼桌上红彤彤的辣子鸡,忍不住上手抓了一个塞进嘴里,下一瞬,双眼一亮。

辣、香、嫩!

这大厨果然是南疆来的,这道菜做得太对味了!

夏晚照没忍住又塞了好几个,看得许嬷嬷眼皮直跳,双手跃跃欲试着打算来场现教的礼仪课时,又抓了一个,直接塞到了朱元镇嘴里。

她塞得又快又准,朱元镇刚反应过来,嘴里霸道的辣味直冲天灵盖,他张嘴欲吐,结果一只小手直接堵住。

夏晚照笑得调皮又欠揍:“好吃吧?这口肉就当我谢你点拨之恩,吞下。”

许嬷嬷忍无可忍,正要上前,胳膊却被人死死拉住。

她回头一瞧,小橙子死命给她使眼色。

朱元镇一边翻着白眼一边迅速咀嚼吞了下去。

“你说的刁蛮,是不是这样?”夏晚照见状才松开手,看着他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喝水的样子,满意地问。

朱元镇:……

原来他死于口误。

他的脸色引得夏晚照大笑,一边笑,一边捧着辣子鸡转身离开。

“去哪?”

“哄小孩去。”

……

“好了好了,我们早就告诉过你,夏晚照不是好相与的,你就是不听。也罢,如今你清醒了,这再往后你就学着点,不要再往人跟前凑就好了。”

皇后命专人收拾出来给入宫的小娘子们午息的屋子里。

吴映雪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郑欢,温柔哄着:“她若不混,能是混世魔王?她那样的身份,身边却没有一位手帕交,这本就不合常理。也不知你究竟看上她什么,铁了心要与她交好。”

郑欢不回答,只执拗地问:“她为什么对楚影儿那么好?”

“楚影儿曲意逢迎,蓄意攀附,不知用了多少心机手段,才哄得她如此,你怎能与她比?话说回来,知道楚影儿真面目之后,她也不也是敬而远之了吗?”

郑欢擦着眼泪,不服气地道:“不一样的。”

吴映雪问她哪里不一样,她又扭过头,不肯说了。

不过好在是不哭了,看着郑欢红肿的眼睛,她忙命人去煮两个鸡蛋来,滚着消肿,不然晚上回家,叫人看见了,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郑欢看着吴映雪为她忙前忙后,心里好过了许多,可想到夏晚照,又是一阵委屈。

起初,她也意味夏晚照傻,是被楚影儿哄骗了,才会做出在大庭广众之下,以郡主之尊,亲自为楚影儿那等出身卑贱的庶女牵马的事来。

可后来在御花园小宴那次,她明白,夏晚照是受了骗不假,但给人牵马却是她心甘情愿为之。

原因也很简单,她将楚影儿视作朋友。

无所谓出身高低,只要是朋友,就能得她真心相待。

这也是为什么夏晚照被众人看到亲自给一小官庶女牵马时,一脸坦然,从容如故的模样。

甚至事后也完全不记得有那一回事。

她也还记得御花园里,几人中最聪明的若因姐姐说的那句话——

夏晚照是一位能够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甚至将生死都托付给她的挚友。

……她也想要这样一位挚友。

而不是因她身份,哄着她,捧着她,处处顺着她的人。

错了吗?

郑欢想着想着,又开始垂泪。

只是没想到夏晚照脾气当真如大家所说的一般恶劣,多么伤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早知道,早知道。

她再也不要理她了。

“咳,郑家小五。”

屋外忽然响起一道略显不自然的声音:“你这辣子鸡挺好吃,要不要一起来尝尝?”

郑欢眼睛一亮,刷地站了起来,眼泪都顾不得擦,直奔门口。

“要!”

手里拿着鸡蛋的吴映雪:?

说好的再也不理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