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照大笑着下了马,背上还是那面大旗,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夏司南身边,声音沙哑却满是激动:“爹爹呀,这凯歌仪式太好玩了,你得多打几次胜仗才行!”
夏司南伸手成拳,不轻不重地往她头上来了个爆锤:“有没有点眼色,先给陛下行礼。”
夏晚照这才看见自家老爹面前一排人物。
当中那位着了明黄色龙袍的可不正是大齐最尊贵的人?
毫不犹豫地,她纳头便拜:“臣女夏晚照,参见吾皇。”
至于其他人,倒是一眼也未瞧,反正在场没有女眷,最大的是皇帝,其次便是在家老爹,只要敬好了这两位,余下的便不必在意。
“快快起身。”宣和帝满眼笑意,亲自蹲下身,将夏晚照搀扶起来,随后更是亲近地拉着她的小手,不加掩饰地赞赏:“虽说虎父无犬女,可要朕看来,晚照你方才扬旗纵马的姿态,可比你爹爹当年强太多了。”
夏司南脸色微僵,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夏晚照惊呼出声:“真的吗?”
她满脸惊喜,本就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更加明媚可人了:“皇帝伯伯,你真有眼光!”
宣和帝仰首大笑,顺带给夏司南投去得意的一眼。
夏司南冷眼:“呵。”
宣和帝笑得更开怀了。
三人这般相处的过程被众人看在眼里,升起诸多心思。
宣和帝却浑然不觉一般,揽过晚照,向夏司南更加随意地开口:“行了,时辰不早,快些进城吧。我长安百姓还等着喜迎王师呢。”
夏司南并无不可,他甚至巴不得这满山满谷的人都消失不见,好让他快马加鞭赶回府邸,见真正想见之人。
凯旋的大军按规矩是要往宫门口去的,在那里领受赏赐,主将并几个劳苦功高的副将更要入宫觐见,将大战细节一一禀告,完成述职。宣和帝御驾亲临南门以迎大军,已然彰显了他对夏家的看重,却不能免去余下的规矩,否则,反而落人口实。
夏司南心里清楚,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冲宣和帝拱了拱手,道了声谢恩。
“爹爹,我的追风已经长大了,我也要跟着你们一起进城。”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夏晚照发现自家皇帝伯伯竟想拉着她上御辇,连忙出声唤住老爹。
率领大军进城,多威风呐?她要是也能骑上追风跟在自家老爹身后,蹭点儿光,招摇过市一番,打明儿起,她就会是全长安最威风的崽!
如假包换的那种。
到时候,什么张三李四,什么邕王秦王,都得乖乖当她手下!
夏司南顿了顿,没好气地说:“胜仗又不是你打的,一分力没出,倒是会沾光。”
夏晚照撅嘴,自顾自招来红鬃马追风,身手矫捷地上了马背,往夏司南那匹比寻常马整整高出半个头的黑马靠近。“你是老子,我是女儿,都是姓夏的,让我沾点光怎么了?是吧,黑山?”
她低下身,伸手去摸黑马,笑意盈盈:“我家追风也是你的崽呢,最俊的那只,你还记得不?”
黑马亲近地蹭她手心,也毫不排斥追风的接近。
夏晚照惊喜:“爹爹,它还记得哩!”
夏司南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眉眼柔和了许多,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冲不远处的宣和帝道:“请陛下先行一步。”
宣和帝有些无奈地看了还在傻乐的夏晚照一眼,点点头,回到御辇上。
他离开后,大军才正式入城,接受百姓的夹道欢迎。
夏司南十五岁从军,自先锋做起,凭战功步步高升,可谓战无不胜。这般大胜而归,率军走过长安街头的经历也有过几次,心里虽然高兴,但也算得上平静,甚至能做到目不斜视,不被两道热情的百姓所影响。
将士们很激动,但军令如山,他们还要保持队形,不能有多余动作,一个个只能咧开大嘴冲百姓们的傻笑。
唯独夏晚照。
骑着她的追风,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一会儿冲人优雅地招手示意,一会儿狂甩胳膊情绪激动:“刘老三,看我,我在这儿呢!”
“陈老五!”
“常老七!”
手舞足蹈地,生怕人瞧不见她。
夏司南嘴角一抽,总觉得这一幕幕似曾相识。
似乎,好像,当年老爹凯旋而归时,他也是这么没出息地上蹿下跳,转着圈儿地丢人……
啊呸!
是沾光!
哦,沾光啊,那没事了。
自家的崽,沾点老子的光怎么了?
一行人穿过朱雀大街到了皇城前,父女俩并几个此战功勋卓越的将领下了马,进入皇城。
其余士兵原地整修,上千内侍宫女捧上酒肉,他们就地而食,吃得红光满面。
“郡主,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甘露殿前,一名内侍笑眯眯地喊住浑水摸鱼的夏晚照。
夏司南仿佛这时候才知道的自家闺女的存在,皱了皱眉:“去皇后娘娘那等着,一会儿跟我出宫。”
此入甘露殿,是要谈军国大事,他还有些机密要禀告,还不是晚照这等年幼的小娘子能听的。
夏晚照有些不甘心,但也晓得大事上的分寸,不情不愿地跟着内侍走了。
不过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走出甘露殿没多久,那点子不快已然烟消云散,她又想起今日的风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甚至于,她还有闲情逸致同引路的内侍攀谈起来。
“于内侍,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于内侍亲眼看着小娘子从失落到释然,再这般重新神采焕发,朝气蓬勃的模样,只觉得自个儿的精神头也跟着好了起来,忍不住笑得慈祥:“娘娘凤体康健,劳郡主记挂。”
“这就好。”夏晚照应着,视线里突然多出一人:“朱元镇?”
她展开笑颜,快步小跑了过去:“你怎么在这?专程等我的?今日我阿爹领军凯旋,长安城里可热闹了,你有没有来看?我还亲自上场,参与了凯歌仪式,你瞧见没有?威不威风?你有没有带……”
高瘦的少年哭笑不得地打断她:“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从何答起?”
此人,也正是先前在城头,一众公子哥中,为首的那位。
夏晚照愣了愣,笑得更加古灵精怪了:“你一个个答呗,不是好记性么,他褚烆说一遍你都能记住,我问的,你莫非就记不住了?”
于内侍姗姗来迟,对着少年一脸恭敬:“老奴见过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于内侍。”
朱元镇冲他点点头,矜贵温雅。
随后看向夏晚照,笑容温柔:“你与褚少师的私人恩怨,何故牵连我?他是你舅舅,素来拿你没办法。我却是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
他说得可怜巴巴。
于内侍嘴角抽了抽,不敢多说。
夏晚照却被逗笑了,“这么苦?成,待我过年回外祖家,我替你告他一状,保管他过个‘好年’!”
她挥了挥拳头。
朱元镇也让她逗笑了。
“你不是要去母后殿中?我正好也去给母后请安,一道吧。”朱元镇侧身,彬彬有礼地让出道路来,请夏晚照先行。
夏晚照无不可地率先往前,反正每月都要往宫内来,她早已熟悉了各大主要通道。
朱元镇随即跟上,只落后她半步。
“我刚从宫外回来。”朱元镇说:“我大齐与南疆对峙多年,这回难得大胜,边军凯旋的热闹我自是要去凑的。也瞧见你那威风模样了。夏家流传多年的凯歌,名不虚传。只是那一大圈跑下来,嗓子怕是受不住了吧?我让小橙子给你备了枇杷膏,晚些时候记得带回去,温水冲泡着喝,睡前千万记得喝下,免得明早起来嗓子疼。”
是在关切,也是在回答她方才所问。
叨叨絮絮地还没说完一半,脖子忽然一低,左边身上挂了一人,吓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夏晚照一手搭在他右肩,这是她一贯喜欢对兄弟做的动作,一脸感动:“阿镇,老大真没白疼你,你太贴心了!”
朱元镇看了看那只手,又回头看了看人,心里气结。
明明是他大她三岁。
而且打从去年起,个头也是突飞猛进,如今比她还要高上半个头。
这丫头,怎还好意思做出这等动作来。
他垂了眸,一副非礼勿视的正派模样:“晚照……”
依旧是温温柔柔的调子,夏晚照却回过味来,颇有些无奈地放开了他:“好好好,男女授受不亲。”
“咳。”朱元镇加快脚步,走到了夏晚照的前头,背对着人。“那什么,听说前阵子你堵了通武侯府的门,打了李英,是怎么一回事?”
夏晚照跟上。“说来话长,还不是……”
于内侍落后两步,却清晰地看见,那素来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双耳通红。
他收回视线,不敢多看,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耳边继续传来少年郎和小娘子的交谈,间或还有几句少年人的幼稚言语,玩笑挖苦。
偶尔抬头所见,
是一身月牙白蟒袍的少年郎温润如玉。
一袭红衣劲装的小娘子灿若朝阳。
竟是分外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