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温琅因为一个跨国视频会议留在在公司加班。
等她到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推开家门,玄关处的灯亮起。拖鞋整齐摆放在进门处,一旁的鞋柜上放着消毒湿巾。
这些细节让温琅心头一暖,周身疲惫因此瞬时少了好多。
温琅缓步走到客厅,见黄油并不在狗窝,昏黄的小灯在茶几旁亮起,江歇正仰面躺在沙发上。
一双长腿架在沙发扶手上,一手置于脑后。头发松散垂下,遮住些许睡颜。
盖在身上的毯子不知何时滑落在地,而空出的一手正护着什么在胸口。
温琅悄声朝他走去,伸手刮了刮他高挺的鼻子:“都说不要等了,不乖。”
说完,温琅朝江歇的胸膛凑了凑,见被他护着的并非什么著作,而是她高中时的日记。
从他们结婚那天起,温琅就给了江歇能够看她日记的权力。毕竟日记里的一大部分内容都关于他,他这个当事人自然有可以看。
对于不便阅读的地方,温琅在页脚做出了标记。严谨守信如江先生,他从未翻看过那些温琅连他都不愿告知的过往。
花花绿绿的封皮,让温琅不太记得日记属于哪年,她伸手去拿,却被装睡的江歇握住手腕,朝下一拽。
为了维持平衡,温琅单膝撑在沙发边缘,手放在江歇胸口。从这个角度俯身看他,将他眼中狡黠尽收眼底。
“都说我去接你,不乖。”江歇不等温琅说什么,倒是先学着她的口气回击。
“很晚了,想让你好好休息。”温琅试着抽手,可依旧躺着的人却坏心地握着不愿松开。
“我也想让你好好休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剥夺了作为你老公我的某些权力。”江歇挑了挑眉,故意加大了手上力度。正说着,温琅无防备被他又往怀里扯了扯。
温琅趴在他身上,身体僵硬,却在柠檬香直入鼻腔时放松了下来。趴在这个坚实的怀抱里,她闭上了酸痛的眼。
“好好好,下次一定给你自主选择是否接送我下班,这总行了吧。”说着,温琅调整了姿势,侧过头看着江歇。
“饿了吧?”江歇的手放在温琅腰上,他伸手丈量着她的腰身。温琅连日加班让他心疼,熬夜很是伤身。
可就算如此,江歇却也说不出让她不要工作的话来。她钟爱着翻译这份工作,身为她的爱人就只能不干扰对方,并在其他地方予以加倍的关怀了。
高脑力工作消耗过多能量,温琅见江歇没了睡意,便诚实地点了点头:“好饿。肚子都唱空城计了。”
江歇本想抱着她继续赖在沙发上,他沉醉在彼此依偎的片刻。
可听她说饿,江歇却立刻坐直身子。
“我给你煮点鸡汤面,爸妈今天拿来了他们种的上海青。鸡汤是现成的,正在砂锅里炖着。你先垫垫肚子,等中午起来我给你做其他好吃的。”说着江歇就要站起身来。
温琅瞬时拽住了他的衣角:“我陪你。”
“真是拿你没办法。”按照江歇的想法,他更希望温琅去休息,等饭好了出来用餐。可是温琅总有自己的的一套说辞,总让他没有还口拒绝的能力。
坐在厨房吧台的高脚凳前,温琅拿起字迹青涩的日记翻看了起来。这一册写于高三那年,厚厚一本,记录着人生转折处的彷徨和迷茫。
其中一页夹了一张金属书签,这是江歇的爱用物。温琅顺势打开,日子回到了她高中再见到江歇的那天。
把面条放入沸水中,江歇在锅里滴了两滴橄榄油。回身看了看温琅,自然注意到了被他专门用书签标记出的那一页。
江歇回身坐在了温琅对面,指着某句问:“琅琅,原来那么久之前,我就曾牵过你的手。”
温琅看了看有些夸大事实的句子,连忙伸手捂住。
见她有意逃避,有着超常记忆力的江医生,看着她正躲闪的眼睛,开始背诵看过好多次的相关内容:“我曾幻想过和他牵手的好多个场景,有可能是在开满花朵的校园,有可能是在倾盆直落的大雨中。”
江歇的声音刻意放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了温琅心上。
温琅站起身来,伸手捂住了江歇的嘴:“别背了,太羞|耻了。”
江歇顺手扣住她的手腕,笑着问:“那你要不要坦白从宽一下?我们不是约好彼此间绝对不隐瞒。”
这是结婚誓词里的内容,温琅本想找借口回避,却因为誓言不得不把记忆拉回到那天。
那天,她第一次体会到失而复得是什么感受。
(2)
散伙饭,在高考完的漫长假期里成了很重要的一个词。温琅虽然不喜热闹,却还是收到了不少邀请。
她高中安安静静过完,因为埋头学习没能处下多么亲密的朋友。但大概是性子恬淡,班里的同学大多还是会向她发出邀请。
虽然对于集体活动并不热衷,可正在班群里商议时间和地点的这一场,温琅绝对会去。
只因为那让她心脏狂跳的一句:江歇回来了。
如同就要奔赴到约会现场的人一样,温琅站在房间里反反复复试着衣服。岳蓉给她买了不少新衣服,但这也同样增加了选择的难度。
眼看约定时间越来越近,温琅最终选择了一条红色连衣裙。没有任何装饰的极简款式,只在膝上裙摆处增添了不少裙褶。
穿上舒适的平底鞋,温琅背着包朝约定地点走去。
于年少时,能够提供餐食的量贩式ktv绝对是极好的选择。温琅刚一进去,就被其他包厢炸裂的音乐所包围。
结束人生第一等重要考试的同龄人们,大多都选择了用这种方法疏解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服务生推开包厢,温琅跟着走了进去。里面只坐着几个同学,大多都还在路上。
从桌上拿了包膨化食品,温琅坐在角落里等着。尚未拆封的食品被她攥在手里,狼牙般的拆封处有些锋利。
坐在暗处的温琅始终看着门口,越来越多的同学进入包厢。点了餐食,大家挤在屏幕前点歌。嬉笑打闹,展露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活跃。
歌被唱了一曲又一曲,温琅的心始终悬着。正砰砰跳的声音夹杂在震天响的乐曲中,绝对不会被别人发现。
空调的温度有些低,温琅摸了摸微凉的手臂。离开前岳蓉给她了一件外搭,可温琅为了漂亮拒绝了。
环抱住自己,温琅往沙发里缩了缩。
正当大家举起啤酒碰杯,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人高马大的贝启然先走了进来,他穿着跨栏背心,像从体育馆才出来。
接着,温琅看到了江歇。
他逆着光进来,在同学打开室内灯光时才被看清。
许久不见,他高大了不少,和高一时相比,脸上没了明朗的笑容。
“哇!男神回来了。”相对于温琅这种后进入到重点班的学生,原有同学的情绪更为激烈。他们围到江歇身边问着,把温琅隔绝在人群之外。
温琅见无人注意,便肆无忌惮地打量江歇。他耳上的耳钉闪着光,如同某种一闪而过的叛逆。
双手不由攥住裙摆,温琅的手心正不停冒汗。见到江歇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涌上了些许欲哭的情绪。
他回来了。
这意义对于温琅而言格外非凡。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终究等来了光,从而确定了前行的方向。
哪怕路途荆棘满布,可却因为有了追逐而不同。
看着他,温琅忽略了周身吵闹。她憋回眼泪,在心里朝着江歇所在的方向说了句:欢迎回来。
江歇被老同学围着,坐在包厢的另一边。一开始躲在角落的温琅,开始慢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移动。
同学们在点歌唱歌,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摇着骰子。温琅的缓慢接近并不唐突,她甚至为了显得更加自然加入了几次集体游戏。
终于,她在同学们又叫了一次啤酒的间隙,坐在了距离江歇不到一米远的沙发里。
江歇变了。
这么久的暗自观察,让温琅对于这一点很确定。
他没了笑容,甚至没了之前对于众人的亲和。曾经的段子手好像对热闹不再感兴趣,如果不是贝启然屡次发问,他根本就懒得开口。
温琅手里拿着苏打水,她借着包厢里的昏暗再次看向江歇。他手边放着几个空掉的易拉罐,东倒西歪地躺在桌上。
很想要说些什么。
温琅抿了抿唇,试着开了口。还未叫出江歇的名字,却见心心念念之人站起了身。
他走到点唱机旁,戳了几下,随后坐在立麦旁的高脚凳上。他在等,等他点出的那一曲。
曾经,温琅听过江歇说段子讲笑话,可从未听他唱过歌。
见他的注意不在点唱机,温琅蹲下身把已点歌曲翻到了最后一页。
rose?
温琅没听过这首歌,心里自然好奇。她把本该在最后一首的歌悄悄优先,然后溜回到江歇座位旁。
舒缓的鼓点加着吉他声穿出,江歇的眼神这才从未知处收了回来。他看着温琅,朝她缓缓露出笑容。
那带着几分迷离的笑容,一下窜入了温琅心里。
看着他随着节奏轻轻摇晃,温琅终于确定:不管他怎么变,她都还是喜欢他。
(3)
“所以那天,你是什么感觉呢?”温琅红着脸讲述到这,对上了江歇那双饶有兴趣的眸。
从她的视角里看,那时的江歇是不同却又格外诱人的。
“那次我回来的理由你知道,送我母亲的骨灰回来和父亲合葬。”这件事他曾提过,温琅自然记得。
明明是沉重的往昔,可江歇总能轻松说出,这样的状态反而惹得温琅对他的心疼成倍增加。
回握住温琅递来的手,江歇带着些安慰摩挲她的手背。
“我当时国内举目无亲,一个人孤独惯了,以为早已习惯。但到底熟悉的环境让我难受,所以才会答应贝启然一起喝酒的提议。”那时的江歇正被蚀骨的寂寞包围,无处言说的苦楚让他整个人都变了。
但是当贝启然说大家都很想邀请他时,那种依旧被人记得的感觉,让江歇欣喜若狂。
“其实到包厢里,我才发现能记住的人没几个。所以才会拿了几瓶啤酒在角落喝着,之后借着酒劲儿唱歌。”江歇说着说着生出几分惭愧,因为在他的视角里,并不记得温琅。
“那你的酒量是真差。”温琅直言不讳,接着又补充道:“请你以后都不要喝酒,免得被其他女孩子捡了去。”
听她话语正泛酸,江歇笑着站起身来:“除了你捡我,压根没有人在乎我。”
这话也不算偏颇,因为在同学聚会那天,除了温琅,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江歇喝醉了。
温琅不放心便跟着他出去,随着他以ktv为圆心,在周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天,温琅虽然穿着平底鞋,可到底是新鞋,缺乏了磨合的过程。她脚跟因为跟着眼前人走来走去被磨的生疼,借着路灯一看,红通一片。
气温也低了下来,出于无奈,温琅走到了江歇面前。
“同学,你是在找什么吗?”温琅看着江歇,一手紧抓着包带。终于,她站在了他面前,用强装镇定的语气和他对话
“我要回家。”状若无事的江歇其实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神经,他看不清眼前人,但是好听的声音让他放下了戒备。
“你的地址告诉我,我送你。”温琅鼓起勇气回答,生怕话里的紧张被江歇察觉了去。
“好。”说着,江歇用德语报出了一个地址,让温琅一个词都听不懂的地址。
“你再说一次?”温琅全程都没有喝酒,但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被包厢里的酒气熏到了。
江歇虽然喝醉,但还是耐心满满。他用极慢的语速重复着,还不忘解释显眼地标。
听不懂……
温琅看着江歇,苦恼地叹息出声。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正说着外语。
“我写给你。”江歇见温琅迟迟没有给他叫车,情急之下拉起了温琅的手。
少年伸出手指,在女孩细软的手心里书写着。阵阵发痒的触觉让温琅想要缩回手,却被江歇执拗地固定在大出很多的手里,不愿不松开。
“来,和我一起念一次。”江歇写完,带着几丝轻笑对上了温琅的眼,他一次次重复,直到温琅能说个相似的出来才终于作罢。
对于他现在的住址一无所知,温琅只能陪着他去到便利店。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热闹非凡的窗外和奔流不息的车河。
“你穿红色,很好看。”鲜艳的颜色最能刺激人的感官,趴在桌上,江歇没头没尾对着温琅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说醉鬼的话不可信,可精心打扮过的温琅,却还是因为这句话无法掩去唇边笑意。
至此之后,红色成了温琅的幸运色。只因为这个归来的人对她说了句:很好看。
“你在国外,还好吗?”借着江歇醉酒,温琅试探地问。
就算他不愿回答也好,温琅算是看出眼前人虽然不爱笑,但是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他不会口出恶言,顶多拒绝回答。
这个问题好久都没人问了,江歇闻言,脸上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见。
落寞将他包围,温琅看着他眼里冲出若干复杂。
“好,是什么好?”江歇手上拿着温琅买来的酸奶,在左右手间来回交替,却并未打开。
“我住着黄金地段的房子,里面有着最好的人性化设计和智能家居。”这栋房子是江歇父亲送给他母亲的结婚纪念日礼物,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去世,江歇母子压根不会提前知道。
“可是有什么用呢?那么大的房子里起先就只有我和我母亲。再到后来,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江歇说着,伴着几分脆弱闭上了眼。
他被迫成长,可到底还是一个少年。
房子太大,连脚步都能生出回声。为了隐去行踪,江歇彻底切断了和国内的联系。
那段日子,他和母亲相顾无言,每天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拥有最好视角的落地窗在他们看来全无美感,只是放大了孤立无援。
“你肯定不相信,我家的邮箱除了账单和□□,根本没有其他来信。”江歇想到这,哭笑出声。
那个由父亲一点一点敲出的手工邮箱,上面画着白色的小花。每一处都是母亲的喜好,只是当他们到达异国,母亲已经失明,看不见了。
“没有人挂念的感觉如同惩罚,伴着不知何时能够结束的无望痛苦。”江歇也有害怕的事,比如被人忘记。
他曾看过本地新闻里有独居老人在死后许久才被人发现的消息。这件事在他心里激起惊涛骇浪,生怕某天他成了晚间时分社会版新闻的主人公。
“我想要被记得,哪怕一封信也好。”江歇和母亲在他乡努力缩小存在感,直到一切平息的现在他才得以回来。
只是和曾经生活的联系已经被全然切断,江歇身边已经没了能提出任性要求的人。
这些话带着尖锐的刺扎进温琅心里,久到江歇本人都已忘记,可她却还是记得。
他的难过如同刺青,永久留在了温琅心上。为了让他不再孤独,温琅又主动重复了几次他在德国的地址。
后来温琅把江歇送回了ktv,带着江歇赴约的贝启然还等着。
宿醉和夜风将晚上的记忆吹了个一干二净,等江歇揉着额头醒来,对于昨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正有一个女孩子在心疼着他,把对他无法说出口的喜欢,化作了此后陪伴他许久的关心。
听温琅讲完这些,江歇脸上没了笑容。
他无声将面盛入碗中,把青菜摆上。快速煎了个鸡蛋放在面上,鸡汤面出锅。
温琅从他手里接过餐具,见江医生始终蹙眉,便问:“怎么了?”
江歇走到她身边,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说:“琅琅,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第二天能勇敢告诉我这些,我可能会直接把你打包回德国去。”
这么说也许有些夸张,可在尚且保留着几分冲动的青春年月里,牵了人家姑娘手的江歇肯定会做些什么。
拉起温琅的手,江歇在她掌心重复着那个地址。一笔一画写过,引得温琅忍不住蜷缩起手指。
“温琅同学,这是我德国的地址,以后也是你的家,请你牢记在心。”说完,江歇在温琅手心落下一吻。
温琅重重点了点头,算是给无法更改的过去补了一个未完待续:“江同学请你加油,为了你喜欢的眼科医学奋斗,我会一直等你。”
她的话如同良药,迅速治愈了江歇心里的惋惜和失落。
把碗朝着温琅推了推,江歇示意她吃饭。
面条筋道,汤底浓郁,青菜中和了油腻,煎蛋为这份简单的早餐增添了丰富口感。
温琅吹了吹面条,跟着挑了一筷子放入嘴中。
这大概就是江歇和她之间的爱情,温暖而恰到好处。
(4)
吃过饭,熬了几乎一夜的温琅,已经困到快要睁不开眼了。可她洗漱后依旧强撑着,等江歇把厨房收拾好。
见她困到头一顿一顿,江歇走到她身前把人打横抱起。
“江医生,给你个可以许愿的机会。”温琅在他胸口处蹭了蹭,肌肉的线条很是清晰。
她爱极了处处为她考量的江歇,趁着还清醒,温琅打算给江歇一个可以随便提条件的机会。
江歇听她这么说,低头贴在她耳边,鼻息扫过她的耳廓:“什么都可以?甚至是可以为所欲为的那种?”
说着,他把手挪了挪,放在了她腰下些许。
“我太困了……”温琅连忙摇头。
她迷糊的样子过于可爱,江歇收回了继续逗她的心思。
“可以让我看看你去德国找我那两次的日记吗?”那两段回忆,温琅做了标记。而且任江歇怎么问,她都不愿回答。
虽然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可江歇却还是想要知道。他正努力把彼此的过去十年拼凑起来,任何一段都不想错过。
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温琅沉默了。等江歇把她放在床上,继而替她戴上眼罩,温琅才又开了口。
“你去看吧,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内容。”温琅虽然这么说,可攥住被单的手却泄漏出些许紧张。
江歇没着急去看,而是坐在她身边。随手拿起一本散文读着,直到她伴着读书声睡着。
关掉床头灯,江歇摸着黑出来。他走到书房,找出了根据年限排列的日记。
打开被他牢记的时间点,江歇从温琅的角度开始回顾那段她的不愿提起。
“终于到德国了!只是语言不通,好紧张。”
“果然被司机绕了路,计价表上的金额比我计划的多出一倍。”
“拖着行李找人真的好累,如果不是想把箱子里的东西交给他,我恨不得半路扔掉。”
日记断断续续记下,字迹里透着几分潦草。可江歇却还是通过连续几天的记录,还原出了温琅第一次找他时的场景。
他的女孩攒了很久的钱才能去德国,她在炎炎夏日拖着行李箱在陌生的地方不断找他,只为给他送出惊喜。
温琅顶着烈阳找到了江歇所在的宿舍,这还多亏了温琅手机里有江歇的照片。认识他的人很多,一路问着,还真让温琅找到了。
等她站在宿舍楼前,遇见了和江歇不同班但是认识的学长。
“找江歇的?”学长看了看温琅,一猜就中。
温琅点头,心里对于他推测的理由很是好奇。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看温琅乖巧,学长好意解释了起来。
“江歇入学之后拒绝了太多人,我们学校有一个帖子里汇总了他拒绝追求的统一答案。”说着,学长找到帖子,递到了温琅面前。
德语她虽然不认识,可是中文留言里的信息量就足够——江歇对于所有追求者的拒绝理由都一样,他忙着学习,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帖子里有各式回复,写在纸上的,写在邮件里的,写在短信里的,甚至有写在处方笺上的。
回帖的人各有不同,可拒绝的理由就只有这么一句。
温琅是来表白的,却被这个帖子打消了全部热情。
这比江歇直接拒绝她还难受,因为她自始至终连听他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江歇看着藏在字里行间的难受,隐约间能明白一些温琅不愿提及这段过去的原因。
还没开始就要被迫放弃,对于独自坚持这份喜欢的温琅来说,是个打击。
藏在日记里的心事,汇总成了一句反话:再也不要喜欢江歇了,实在痛苦。
字纸快要被笔尖划破,突兀的痕迹被永久留了下来,江歇看着看着陷入了沉默。
温琅虽然嘴上说着狠话,却并没有真的因为告白未果就放弃。他很感谢她的坚持,没有因为得不到回报就放弃。
一想到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差点错失要伴他一生的人,江歇的心便抽痛了一下。
感谢命运,让他们兜兜转转还是站在了彼此身边。
任何万一都让江歇心悸,因为对于他来说,一失全无。
(5)
正陷入睡梦中的温琅,回到了第二次去德国的记忆里。那并不是多么值得记录的过往,因为这一次她的告白还是以没能顺利说出口而告终。
温琅研究生毕业前又来到了德国,和本科时相比,她变得大方自信,觉得这时的她足够和江歇相配。
穿上了红色的裙子,画上了精致的妆,温琅再次出现在江歇宿舍楼前。
她准备了足足能说十分钟的表白,甚至提前想出了说服江歇和她在一起的若干理由。
只是说,当她得知江歇有了女朋友时,未曾表达的告白再次折戟沉沙。
那天,温琅鼓足勇气敲开了江歇寝室的门。接着,和江歇同寝室的男生用带着德语口音的英语告诉温琅:江歇去找女朋友了。
期待许久换来这么一句答复,那一刻不外乎晴天霹雳。
她准备好了一切,才知道他早有佳人相伴。难过伤心都不足以形容那一瞬间的错杂,哭都哭不出来。
后来呢?
后来她连夜返回西班牙,把这份喜欢搁置了下来。
毕业,回国,应聘,入职。
跟着肖娆开拓莱恩版图,忙到没有任何念头去想江歇为止。
可为什么不愿提起,是因为这本就是上天和她开出的另一个玩笑。
她没了勇气去面对残酷,所以错过了真相。江歇只不过换了一个拒绝追求的借口,通过室友之口把这个假消息放出去,替他减少烦扰。
被温琅暂时搁置的江歇,实则保持单身成天不是在医院实习,就是在实验室里练手。感情经历为零,只是被毫不知情的温琅单方面冠上了并不存在的恋爱关系。
这件事的真相,是后来温琅在饭桌上听江歇的大学同学提起时才知道的。
对方和江歇一个大学,和莱恩有一个共同合作的医疗项目。温琅陪着肖娆去应酬,在席上听他提起了俊美却也冷酷无情的小师弟。
“我那个小师弟在拒绝追求上花了不少心思。”对方刚开始说,温琅并没花心思去听。
那所学校和学校里的人,对她而言都是不好的记忆。想起就疼,到现在还占据着她一整颗心。
“当时为了拒绝各式追求,他和所有亲近的人都对外谎称他已经恋爱了。”
这句话让叼着蟹钳的温琅终于从美食里抬起了头来,只因描述过于熟悉。
“你那师弟叫什么名字?”肖娆看出了温琅的反常,便追问了一句。
“姓江,三点水的江,单字一个歇。”
某些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坚持轰然倒塌,温琅放下海鲜就往卫生间跑去。
每当她怀着热忱奔向他,上天就会用各种事来和她开玩笑。但当她好不容易就要放手,却又让她在知道真相后又舍不得。
坐在客厅的江歇,也正看到那一天。对于这样的过往和发展,五味陈杂。
原来,他和温琅都不容易的十年,因为这么多阴差阳错所以才被被不断延长。
把日记放回到书柜,江歇重新躺回到温琅身边。
大概是在梦里受了什么委屈,她正侧着头蜷缩在被窝里。
眼罩蹭掉在一旁,江歇伸手帮她重新戴好时,感受到了些许湿意挂在她脸上。
“傻丫头。”把在梦中正小声啜泣的温琅揽进怀里,江歇不由叹出一口气。
大概是闻到了他的味道,温琅立刻翻过身,从背对着变为面对面缩在江歇怀中。
耳边的心跳让她逐渐放松了下来,还好,这个人在无数次错过后,又回到了她身边。
(6)
这年三月,刚开完季度总结会议,温琅无精打采地从会议室走出。她这几年积累的年假,肖娆都给她批了。
她打算找个无人的地方狠狠哭一场,纪念她不断被错过的爱恋。
方栀言拍了拍温琅的肩说:“琅琅,既然已经错过,就不要再想了。等你回来,让老大给你找个相亲对象。”
这样的玩笑在此刻让温琅压根笑不出来。
一想到因为误解搁置了喜欢,一想到她错过的不仅仅是这几年可能和江歇产生交集的可能,她就委屈到想哭。
收了收东西,温琅去到食堂。她打算吃点东西,然后立刻回家。
正坐在凳子上手捧豆浆,刚刚通过实习期的员工匆匆走到了温琅面前坐下。
“温组长,我没出过国。这份工作,我担心我没办法完成。”说着,哭丧着脸的小姑娘把工作安排表放到了温琅面前。
温琅低头看了看,行程是去拉美国家,工作内容是随行陪同翻译,还兼具导游职能。
这份工作好像看起来真挺难,温琅拿到手上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从首都起飞,之后经法国转机飞到哈瓦那。但是导游要先到巴哈马去陪同,之后返回哈瓦那继续行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绕来绕去的安排?
温琅翻过第一页,接着看到了客人名单。
其中一位的名字后标了星星,温琅往备注页翻看,是一个很红很红的珠宝设计师。
翻回到名单页,温琅在最下方看到了熟悉却也陌生的名字。
江歇。
温琅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她连忙看向出生年月日,是他没错。
“我们要不要换一换!”
温琅说着一扫颓然,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怎么换呢?”小姑娘正对这份工作没底气,听温组长这么说,很是赞同。
“你替我去度假,我帮你去工作。”说着,温琅打开了手机app。
点开订单页,温琅指着早就预定好的五星级酒店说:“这里风景如画,旁边就是大海,你只需要出路费。”
小姑娘看了看温琅,有些不太明白温琅的话。
见她茫然,温琅强压着心中激动,解释了起来:“你的这份工作,我替你。但同时我的年假已经批下来了。所以,你替我去度假,我替你去工作,双赢,对吧?”
虽然小姑娘并不知道是什么让温组长突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但她还是觉得私自更改工作内容并不符合规定。
于是她怯生生的说:“温组长,我……我是很动心的。”
说着,她又急忙补充了一句:“可是得老大同意才行啊。”
再三确定温琅没有和自己开玩笑,小姑娘不打算拒绝温琅的提议。大不了等她开始挣钱之后,再还温组长一次旅行!
“走走走,现在就去说!”放下喝了一半的豆浆,温琅拉着小姑娘就往肖娆的办公室跑,脚下生风。
“老大,拜托拜托!”
名单上那个两个字的名字,让温琅低落的心重新活跃了起来。
这一次她不想再错过,天涯海角都要追过去。
**
四月初,温琅登上了飞往哈瓦那的班机。从法国转机,前后两段行程加起来超过二十个小时。
外加候机的七个小时,这一路并不轻松。
可是温琅却始终保持着对再见面的憧憬,丝毫不觉得累。
等温琅提前奔袭到巴哈马首都拿骚,她自掏腰包提前去到所在酒店。
她仔仔细细体验了配套措施以及高尔夫球场。顶着大太阳,跟着球童在球场走了好久,直到记住了每个区域的特征为止。
当直升机把温琅送到粉色沙滩,她紧张地面朝大海,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沙滩上。
过了许久,久到太阳晒红了她的脸,她终于听见身后传来了中文交谈声。
“江歇,既然出来了,就好好放松放松。”
他来了。
眼眶温热,而后被海风卷走那一丝湿润。等郑砚浓叫了温琅的名字,她强压着紧张转过身来。
裙摆被海浪打湿,海沙粘在小腿上,虽然并不是最好的出场,但是温琅却因为江歇近在眼前而顾不上这些。
“你好,我是温琅。”
站在温琅对面的男子,把头发朝后梳着。他穿着灰色的polo衫和卡其色裤子,脸上神情淡淡。
“我是江歇。”
“温翻译,初次见面,接下来的行程就要拜托你了。”郑砚浓看到了温琅正紧攥着裙摆的手,笑着和她问好。
温琅迅速进入到了翻译和导游的角色中,开口介绍起这片因为粉色沙子而享誉全球的沙滩来。
只是当她的视线状若无意地扫过江歇,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才不是初次见面。
行程继续,他们几天后到达了哈瓦那。
带着大家在古迹遍布的老城游玩,站在教堂广场上,温琅被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大妈拦住。
她用西班牙语对温琅说:“miamor,五月即将有好事要发生,一定要注意你身边的变化。”
“也许会有问题,但你终将得偿所愿。”
温琅对于占卜并不了解,被拦下说了这番话后,却还是给了大妈小费。
得偿所愿吗?不得不说,这句话打动了她。
温琅听她这么说,不由看向正在帮郑砚浓照相的江歇。
她这十年来的的所愿,不就是眼前这个才跟她熟悉起来的人吗?
如果真的可以,她愿有一天,她能成为他心里的无可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