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琅气喘吁吁跑上楼,推开门,江歇正站在窗前。
窗外余晖洒进房间,让背对着温琅的江歇被这种无可复制的金黄包裹。看着他在落日中的剪影,温琅的心狠跳了两下。
温琅站在门口没敢向前,江歇回过头来看着她:“怎么回来了?”
温琅也在问着自己,明明下班了,她为什么要回来。
如果时间能倒回,她一定不会跑来。
这又是冲动之下没有经过大脑做出的决定,温琅想,她终究还是被眼前这个人的情绪所牵动着,逃不掉。
江歇看着温琅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但他并未开口,而是继续看着。
某些东西早在温琅去而复还时就起了变化,就如同两两反应的化学试剂,只要接触,生成化合物的结果就无法避免。
“我回来拿东西。”温琅掩去眼中的动摇,看向江歇。
江歇依旧没说话,而是看了看会议桌。
空的。
温琅自然也注意到桌子上空无一物,此刻,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没有说谎或者找借口的天赋。
见江歇唇边多了几分玩味,温琅这才低着头说:“想谢谢你。”
江歇嘴边笑容一闪而过,他走到温琅面前。
声音从温琅正上方传出,伴着几分笑意:“你替谁?”
温琅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的江歇有些难缠还有些咄咄逼人。不过她的确替代不了任何人表达谢意。
当她听见江歇顶着压力接下手术,那一瞬间心里产生的念头,是他救了一个人,救了一个能够用绘画这种方式给跟多人希望的人。
江歇见温琅窘迫到红了耳朵,他这才收回调笑。他远离温琅两步说:“既然来了,就帮我个忙吧。”
温琅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去到资料室,在江歇的指挥下温琅拿出不少文献和资料。其实这些他早就看过,只是找了一个能和她继续共处的理由。
“你写关键词给我,我帮你找出来。”某些资料纸张一般,温琅摸过都觉得喇手,她看了看江歇那双细长而灵活的手,打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江歇低头写字,眉毛轻挑。笔尖摩擦纸面,没一会就写了三五个词。
温琅低头找着,把涉及到的页码记录在纸上。她雪白的手里握着江歇黑色的笔,让低头佯装看书的江歇没能挪开眼。
“这一份你先看。”温琅认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少。她把文献摊开放在江歇手里,推过去的便签纸上有具体页码。见她低头翻找,江歇用指尖摩挲桃子便签纸上的数字。
两个人在安静的下班时间翻找文献,后来江歇是真的又看了一次。只不过某些内容烂熟于心,他看的速度比温琅找的速度要快。
他坐直身子俯视低着头的她,她细密的睫毛忽闪忽闪,让他心口一阵发痒。
“看完了。”江歇把最后一份合起来收好,庆幸刚刚没拿太多。
温琅点点头,正打算离开,江歇又说:“我们再去一下诊室。”
温琅没什么事,于是乖巧点头。见她什么都没问而是立刻跟上,江歇转身向前时,嘴边含笑。
“你知道,这次手术的难点在哪里吗?”进入诊室,江歇穿上白大褂,叫着温琅和她一起站在水池边洗手。
温琅摇了摇头,耐心搓揉指腹。两个月过去,洗手七步法,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你来,我给你看一下病人的眼底检查。”说着从平板里调出两张照片,是通过裂隙灯看到的瞳孔特写。
“这个病人晶状体脱位,脱到了前房,就是角膜和虹膜之间的位置。”画面中温琅很清楚能看到晶状体不在原位。
“他的悬韧带和囊都没有了,做完白内障手术,放置人工晶体就成了问题。”说完,江歇坐在了裂隙灯前。
他调整好仪器,让温琅坐在医生的位置,而他坐在患者的方向。
“你可以看看我的,对比一下正常的晶体是什么样。”说着江歇坐好,趴在额托上。
温琅没敢乱动机器,略带僵硬地靠近显微镜。
镜头里是江歇的眼,他正一动不动看着。他黑色的瞳孔变得特别清晰,眼里有光。
温琅的手无处安放,最终放在了机器旁,江歇的手也放在那里,两个人片刻接触,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体温。
“看清了吗?”江歇像是并没有感受到刚刚的触碰,他表情如常地站起身来,看着温琅。
温琅连连点头,佯装整理衣角,却不敢抬头。这些都是不对的,温琅想着慌张站起身来。
温琅正打算离开,见江歇捂了一下胃。想起之前他曾带自己去看病,温琅自然是不能看见了也当没见。
“是不是没吃午饭?”中午江歇给还病人加号,很可能牺牲了午休时间。
“没吃。”江歇的确有些不舒服,也的确是饿了,这个时间他应该到家,并且开始用餐了。
“我请你吧,”温琅低声说:“就当还你上次的药钱。”
江歇没有拒绝,说:“好,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两个人并肩来到医院附近新开的面馆,一路上都在说关于手术的事。温琅是单纯想了解,而江歇是想看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
走近面馆,江歇占位,温琅点餐。她快速下了单,随后拿着号牌回来。
“点了红烧牛肉面,你的香菜翻倍,多加了一份辣泡菜,还有一份蔬菜。”温琅眼睛朝出餐口张望,忽略了江歇正看着她的眼神。
几个月前,在哈瓦那的中餐馆,她也是在没有问的情况下就精准点出了江歇想吃的饭菜。
就像提前就了解过他的用餐习惯。
用完简餐,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往停车场走。
温琅找到自己的红车,用钥匙卡开了门,离开前朝着江歇摆手:“再见。”
还没等她坐进车里,却听江歇说:“我没开车。”
温琅闻言有些诧异,没开车却还是陪着她过来。她关上车门,走到江歇面前。
“那要不要叫个网约车,这个时段出租车可能不好打。”温琅说着去摸包,这才想起手机还没落实,她实在太忙。
而江歇从口袋里拿出白色的古早机说:“我的手机不太行。”
温琅看了看他手里的手机,一瞬间有些恍然。那是他们上学时流行的款式,他竟然一用就是那么多年。
在温琅不知如何是好的片刻,江歇缓声提示了一句:“我昨天送你了。”
这句话让温琅咬了下唇,不得已说道:“那今天换我送你。”
见温琅去挪车,江歇唇边露出得逞的笑意。
“这位乘客恭喜你,我的车买来快三个月,你是首位坐在副驾上的人。”温琅其实有些紧张,她正紧抓着方向盘。
自己开车和车上坐别人的感觉特别不同,尤其身边这位还是让她心跳过速的存在。
“荣幸之至。”说完,江歇报上地址,车内便没了交谈。
温琅在行车时,眼睛时不时朝特斯拉特有的大屏看着。遇到近旁有障碍物,她就会提前躲避甚至减速。
咬着下唇双手用力,她明显在紧张。可是江歇只是侧头看着,并不出声打扰。
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温琅松了一口气。她冲着江歇拜拜手,说出了今晚不知道重复了第几次的再见。
江歇走下车,并未立刻关门。他食指敲了一下车门,问:“我有一盆花,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你能帮我看看吗?”
温琅看了看夜幕低垂的车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明天还要工作,今天太晚,等下次吧。”
江歇闻言点头表示理解,他关上了门。
没走出几步,听温琅降下车窗叫住了他:“明天开始,我要和外籍医生驻扎儿童病区,你工作加油。”
江歇点点头,伸手冲她摆手。直到看着红色的车上到大路汇入车流,江歇才往家走。
打开门,依旧是一室冷冷清清。可江歇却并没有因这本该习以为常的黑而坏了心情。
换好衣服,他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塞入口中,这是用餐结束时温琅递给他的。
嘴里是柠檬薄荷的清香,耳边是黑胶唱片的至臻音质,江歇站在厨房开始为明后天的伙食配菜。
他拿着刀不疾不徐,没一会,匀称而纤细的土豆丝就切好了。
他也不是总做这道菜,只会在心情不错的时候,用这种考验刀功的方式作为自我嘉奖。
拿起早前切成块的胡萝卜咬了一口,很甜。
***
温琅和两位医生驻扎儿童病区,第一个前来就诊的是一个快四岁的孩子。他样貌生的极好,小巧而立体的脸上,眼睛特别大。
明知身处医院,他却毫不哭闹,一直很听话地坐在爷爷怀里,手上捏着温琅递过去的小玩偶。
“这孩子的眼睛有些太大了。”José医生看到孩子,不由感叹。
温琅原本只觉得眼前的小宝贝眼睛大而瞳孔黑,看上去水汪汪,像戴了美瞳的洋娃娃。可她转眼看了看孩子爷爷的五官,这才觉得孩子的瞳孔有些大到违和。
“孩子都有些什么症状呢?”因为是外国人医生,老人看起来有些拘束。温琅搬着凳子坐到他身边,拉家常似的轻声问着。
“有光亮的时候就会流眼泪,还会怕光。”孩子爷爷说着拿出一段视频。
温琅把孩子爷爷的话翻译给医生,顺便把视频递了过去——镜头里的孩子一直在躲避,有时候会烦躁哭闹。
医生拿出手电,光线扫过,孩子立刻钻进爷爷怀里,怎么都不愿出来。
José医生见状,递给温琅一个眼神。温琅心领神会,从爷爷怀里接过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