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或黑猩猩等动物,都活在一种双重现实之中:一方面很熟悉外在的各种客观实体,比如树木、岩石和河流;另一方面,也清楚自己内在的主观体验,比如恐惧、喜悦和欲望。而智人则是活在一种三重现实之中。除了树木、河流、恐惧和欲望,智人的世界还有各种关于金钱、神、国家和公司的虚构故事。历史逐渐展开,神、国家和公司的影响不断增长,而河流、恐惧和欲望则被弱化。世界上还是有河流,人类依然被恐惧和欲望驱使,但是耶稣基督、法兰西共和国、苹果公司学会了如何建起水坝将河流据为己用,以及如何控制我们最深切的焦虑和渴望。
到了21世纪,新科技可能会让这些虚构故事更为强大。为了了解我们的未来,就必须回顾耶稣基督、法兰西共和国和苹果公司等的故事,看看它们究竟如何得到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人类认为自己创造了历史,但历史其实是围绕着各种虚构故事展开的。单一人类个体的基本能力,从石器时代以来并没有多大改变,真要说有什么改变,也可能只是在衰退。但是各种虚构故事的力量在增强,它们推动了历史,让我们从石器时代走到了硅时代。
这一切开始于大约7万年前,认知革命让智人开始谈论只存在于人类想象之中的事情。而在接下来的6万年间,智人编织出许多虚构故事,只是这时的故事仍然影响有限、流传不广。某个部落里崇拜的先祖精神,可能到了隔壁部落就已经一无所知;某个地方能用作流通货币的贝壳,翻过一座山脉就可能毫无价值。但仅仅像先祖精神或是有价值的贝壳这种虚构故事,就已经能促成几百甚至几千个智人通力合作,远胜过尼安德特人或黑猩猩,这都赋予了智人极大的优势。然而,只依靠狩猎或是采集并不足以支持城市甚至王国的运作,因此只要智人仍然是狩猎采集者,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大规模合作。正因为如此,石器时代各种神、精灵和恶魔说起来并不强大。
到了大约1.2万年前,农业革命拉开序幕,为人类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来扩大并强化人际网络。有了农业,就有可能养活拥挤城市里成千上万的市民,或是纪律严明的军队里成千上万名士兵。然而,这种人际网络也遇到了新的障碍。在维护这种集体神话、组织大规模合作的过程中,早期农民只能依赖人脑的数据处理能力,但人脑的能力实在有限。
农民深信诸神的故事。他们为自己最敬爱的神兴建神庙、举办庆典、甘心奉献,双手奉上土地、什一税或是各种祭品。在发端于约6000年前的苏美尔文化中,城市开始形成,而此时的神庙不仅是信仰中心,也是最重要的政治和经济枢纽。苏美尔诸神的功能,类似于现代的品牌和公司。今天,公司是个虚构的法律实体,它能够拥有财产、借贷、雇用员工、开设经济企业。在乌鲁克(Uruk)、拉格什(Lagash)和舒鲁帕克(Shurupak)等古城,神也是个法律实体,能拥有田地和奴隶、发放和接受贷款、支付薪资以及建造水坝和开筑运河。
神不会死,也没有后代争夺遗产,于是就累积了越来越多的财富和权力。越来越多的苏美尔人发现自己成了神的员工,拿着神的贷款,种着神的土地,也向神纳税。就像现在有人是谷歌公司的员工,有人是微软公司的员工;在古代的乌鲁克,可能某个人是水神恩基的雇员,而他的邻居则在伊南娜(Inanna)女神的手下。恩基和伊南娜的神庙刻画了乌鲁克的地平线,神的标志也出现在建筑物、商品和衣服上。对苏美尔人而言,恩基和伊南娜再真实不过了,就像我们眼中的谷歌和微软一样真实。与先前石器时代的鬼魂和神灵相比,苏美尔的神已经是非常强大的实体。
不用说,各种业务当然不会由神亲自动手,它们只是人类的想象,也只会出现在想象之中。所有日常业务都交给神庙的祭司(正如谷歌和微软也需要有血有肉的人来管理其业务)。然而,随着神名下的财产和权力越来越多,祭司开始无力应付。虽然祭司可能代表了神威浩荡的天空之神、无所不知的大地女神,但自己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他们很难记住,究竟哪些是伊南娜女神的庄园、果园和田地?伊南娜的哪些员工已经领了薪资?伊南娜的哪些佃户还没支付佃租?这位女神对债务人又收了多高的利率?正是这一主要原因,使得无论是在苏美尔还是在全球其他地方,即使农业革命已经发生数千年,人类的合作网络还是迟迟无法大幅扩张。可见,没有幅员辽阔的王国,没有遍及四海的贸易网络,也就没有全球信仰的宗教。
障碍终于在大约5000年前被打破:苏美尔人发明了文字与货币。这两者就像双胞胎——同时同地由同一父母产出——让人突破了人类大脑的数据处理限制。文字和货币让人类开始能够向数十万人收税,从而组织起复杂的官僚体系,建造出幅员辽阔的王国。在苏美尔,这些王国都是由同为人类的神职领袖来领导,以神的名义来治理。在邻近的尼罗河谷则更进一步,将神职领袖直接与神结合,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神——法老。
在古埃及人的概念里,法老不只是神的代理人,更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神。整个埃及都属于这位神,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他的命令、缴纳他定下的税款。在法老统治下的埃及,就像苏美尔神庙的情形,神并不会亲自管理他的商业帝国。虽然有些法老铁腕统治,有些法老歌舞升平,但不论哪种情况,实际的行政管理事务还是交给手下几千名能读会写的行政官员来处理。正如其他人类一样,法老有着生物的身躯,也就有着生物的需求、欲望和情感。但这个“生物的法老”根本无足轻重,真正统治尼罗河谷的,是那个想象中的法老,他存在于数百万古埃及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之中。
法老自己安坐于首都孟菲斯,在宫殿里吃着葡萄、与妻妾调情,而他手下的官员则在整个王国四处奔波,从地中海沿岸至努比亚沙漠。这些官员计算出每个村庄必须上缴的税款,记录在长长的莎草纸滚动条上,再送到孟菲斯。如果孟菲斯下达了一项书面命令,要求为军队招募士兵或为工程征集工人,官员就会努力补齐所需人数。他们会计算王室的粮仓里有多少小麦,清理运河和水库需要多长工期,又该把多少猪鸭送往孟菲斯,好让法老及其后宫嫔妃大快朵颐。就算这位肉身之神身亡,把整个身体做了防腐处理,用极尽奢华的丧葬仪式一路送到孟菲斯市郊的王室墓地,整个官僚体系依旧正常运作。官员还是继续写着滚动条、收着税、下达着命令,继续推进这部法老机器的齿轮顺利运转。
如果苏美尔的诸神让我们想起现代公司的品牌,那么像法老这种“活神”就像是现代的个人品牌,如埃尔维斯·普雷斯利(Elvis Presley,猫王)、麦当娜(Madonna)或贾斯汀·比伯(Justin Bieber)。和法老一样,猫王有着生物的躯体,也有着生物的需求、欲望和情感,猫王得吃、得喝,也得睡。但猫王绝不只是一个生物体而已,他也像法老一样,是一个故事、一个神话和一个品牌,因此,品牌的价值要远高于生物体的价值。在猫王的一生中,这个品牌通过卖唱片、门票、海报和版权赚了数百万美元。但在所有的必要工作里,只有一小部分真正需要猫王这个生物体,绝大多数都是由经纪人、律师、制作人和秘书组成的团队完成。因此,就算生物的猫王已然去世,这个品牌仍然可以运转。即使到今天,歌迷还是可以购买猫王的海报和专辑,广播电台还要支付播放版税,每年也还是有超过50万的歌迷如朝圣般涌向田纳西州孟菲斯的猫王家宅——雅园(Graceland)。
图21 品牌并非现代发明的概念。就像猫王一样,法老的重点也在于品牌,而不在于活的生物体。对于数百万歌迷来说,猫王形象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其生物体本身,就算他去世已久,歌迷依然为之倾倒
在文字出现之前,故事受限于人类大脑的能力,不能讲得太复杂,否则就没人能记得。但文字出现之后,忽然人类可以开始创造长篇复杂的故事,不再单靠人类大脑,而能记在黏土板或莎草纸上。古埃及人不记得法老所有的土地和税收数据,猫王也从未完整读过所有以他之名签署的合约;没人真正对欧盟的所有法律和规章了如指掌,银行家或中情局探员也不清楚全球每一美元的流向。但这些细节都写在某个地方,把所有相关文件集结起来,就构成了法老、猫王、欧盟和美元的身份和力量。
正因为如此,文字让人能够以算法的方式组织整个社会。前文为了讨论情感是什么、大脑如何运作,曾提过“算法”一词,它是一系列有条理的步骤,能用来计算、解决问题和做出决定。在没有文字的社会里,人类通过大脑完成所有计算,做出所有决定;而有了文字之后,人类就能组成网络,每个人完成庞大算法里的一个小步骤,而最后的重要决定由整个算法做出。这正是官僚体系的本质。
以现代医院为例。一到医院,挂号处就会给你一份标准表格,询问一套预先设计好的问题。你的答案将会转交给护士,由护士依据医院规定判断该做哪些初步检查,比如,她可能要量你的血压和心率,另外做个抽血检查。值班医生评估初步检查结果,遵照严格的规定,确认你该前往哪个科室就诊。到了专科诊室,就会进行更全面的检查,例如X射线或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厚厚的医疗指示手册详细规定了检查流程。接着,专科医生根据权威的统计数据库分析结果,决定该用哪种药物或进行哪些进一步的检查。
有了这种算法架构,谁是挂号人员、护士或值班医生无关大局,他们的人格类型、政治倾向或当时的心情也无关紧要,只要他们遵守所有规定流程,把你的病治好的概率就会很高。根据这种理想算法,你的命运实际上操纵在“系统”的手里,而不是碰巧在这个或那个岗位上的有血有肉的人。
医院的情形同样也能套用到军队、监狱、学校、公司和古代王国。当然,古埃及的科技远远不及现代医院复杂,但整个算法的道理是一致的。在古埃及,大多数决定同样不由某个智者来决定,而是用记在莎草纸、黏土板上的文字连接起由所有官员组成的网络。以法老这位“活神”之名,这个网络便重组了人类社会、重塑了自然世界。举例来说,从公元前1878年到公元前1814年,埃及由法老辛努塞尔特三世(Senusret III)及其子阿门内姆哈特三世(Amenemhat III)统治,挖了一条巨大的运河,将尼罗河连接到法尤姆谷地(Fayum Valley)的沼泽。他们运用复杂的水坝、水库及运河支渠系统,将尼罗河的部分河水引至法尤姆,建成一个巨大的人工湖,蓄水量足足有500亿立方米。相较之下,作为美国最大的人工水库——胡佛大坝拦截形成的米德湖(Lake Mead),最大蓄水量也只有350亿立方米。
法尤姆工程计划赋予法老权力,让法老得以约束尼罗河,从而避免破坏性的大洪水,并在干旱时提供宝贵的水源。此外,法尤姆谷地本来是一片鳄鱼肆虐、沙漠围绕的沼泽,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埃及的粮仓。在这个新的人工湖岸边建起了一座新城,埃及人称之为“Shedet”,希腊人则称其为“Crocodilopolis”,也就是“鳄鱼之城”。全城最重要的建筑物就是鳄鱼神索贝克(Sobek)的神庙,索贝克的地位等同于法老(当代雕像有时也会看到有鳄鱼头的法老)。神庙里有一只名为佩苏卓斯(Petsuchos)的圣鳄,被认为是索贝克的神灵转世。就像活神法老一样,这位活神佩苏卓斯也由满怀关爱的祭司悉心照料,为这只幸运的爬行动物提供美食和玩具,让它穿上金色披风、戴上镶嵌着宝石的王冠。毕竟,佩苏卓斯正是这些祭司依附的品牌、一切权威和生计的依靠。一旦佩苏卓斯过世,立刻就会有一只新的鳄鱼被选出填补空缺,而过世的鳄鱼则被进行仔细的防腐处理,并制成木乃伊。
在辛努塞尔特三世和阿门内姆哈特三世的时代,人们既没有推土机,也没有炸药,甚至连铁器、役马或轮子都尚未出现(轮子一直要到公元前1500年才在埃及普及)。当时的尖端科技是青铜器,但价格昂贵、极为罕见,大多数建筑工具仍然是石器或木器,完全由人力操作。许多人认为,古埃及的各种伟大建筑(所有那些水坝、水库以及金字塔)一定是来自外层空间的外星人所建,否则一个连轮子和铁器都没有的文化,怎么可能完成这样的奇迹?
但真相与这种说法大不相同。埃及人之所以能辟出法尤姆湖、建起金字塔,原因不是外星人的帮助,而是杰出的组织技能。依靠几千位识字的官员,法老招募了数万名劳工,也获得了足以供应这些劳工多年劳动的食物。如果能有几万名劳工合作数十年,就算只是用石器,也足以辟出人工湖、建起金字塔。
当然,法老自己几乎连手指都不用动。他不用自己收税、不用自己画蓝图,当然也不用自己拿铲子。但那些埃及人相信,唯有向活神法老和他的守护神索贝克祈祷,才能让尼罗河谷免于毁灭性的洪水和干旱灾害。他们并没有错。虽然法老和索贝克都只是想象的实体,也无法提高或降低尼罗河的水位,但如果有几百万人都相信法老和索贝克,于是合作修建水坝、挖掘运河,洪水和干旱的概率就能大幅度降低。如果与苏美尔的诸神相比(更不用说是石器时代的神灵),古埃及的神已经是真正力量强大的实体,它们能够建造城市、招募军队,还控制了数百万人、耕牛和鳄鱼的生命。
这里所说的想象的实体能够建造或控制事物,乍听可能很奇怪,但我们现在却很习惯说美国建造了第一颗核弹、中国建造了三峡大坝,或者谷歌正在建造一辆自动驾驶汽车。所以,为什么不能说是法老建造了一座水库、索贝克挖掘了一条运河呢?
就这样,文字催生了强大的虚构实体,这些实体组织了数百万人,也重塑了河流、沼泽和鳄鱼的现实。同时,文字也让人类习惯了通过抽象符号的调节来体验现实,于是更容易相信这样的虚构实体确实存在。
狩猎采集者整天爬树、找蘑菇、追野猪、抓兔子,于是,他们每天的现实就是树木、蘑菇、野猪和兔子;农民整天在田里劳作,耕地、收割、磨玉米、照顾家畜,于是,他们每天的现实就是赤脚踩着土地的感觉、牛拉着犁散发出的味道,以及刚出炉的热腾腾面包的口感。相较之下,古埃及的抄书吏将大把的时间花在阅读、书写和计算上。于是,他们每天的现实就是面对莎草纸上的墨迹,以此来决定谁拥有哪块地、每头牛该值多少钱、哪个农民每年该缴多少税金。用莎草纸和铁笔,抄书吏就能左右整个村落的命运。
进入现代社会之前,大多数人并不识字,但那些重要的管理者通过书面文字这一媒介日益看到了现实。对于识字的精英分子来说(不管是在古埃及还是20世纪的欧洲),一张纸上写的任何事情都至少与树木、耕牛和人类一样真实。
1940年春,纳粹德国从北方攻进法国,大部分法国犹太人都试着往南逃离法国。如果要跨越边界,就需要前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签证,于是成千上万的法国犹太人夹杂在洪水般的难民潮中,一起围在波尔多的葡萄牙领事馆前,希望得到一张能救命的纸。虽然葡萄牙政府下令,驻法领事需要经过外交部批准才能签发签证,但在波尔多的领事阿里斯蒂德·德·索萨·门德斯(Aristides de Sousa Mendes)决定无视命令,这也让他30年的外交生涯随风而逝。纳粹坦克不断逼近波尔多,索萨·门德斯等人长达10天夜以继日地工作,就是不停签发签证、在文件上盖章。索萨·门德斯签发了数千张签证,最后因疲惫不支而倒地。
葡萄牙政府当时根本不想接受这些难民,派出专员将这位不听命令的领事遣送回国解职。然而,虽然这些官员对人类的苦难似乎毫无感受,却对文件深表尊重,不管是法国、西班牙还是葡萄牙的官员,对于索萨·门德斯抗命签发的签证仍然愿意遵守,于是让可能多达3万人逃出了纳粹德国的死亡陷阱。索萨·门德斯手中的武器可以说只有一个橡皮图章,但却完成了大屠杀期间单人推动的最大规模的救援行动。
文字记录的神圣性通常也会造成许多负面影响。1958—1961年,毛泽东领导的红色中国实行“大跃进”,希望让中国快速成为强国。为了把余粮转为财政金,并投入到工业和军事计划中,毛泽东下令将农业产量增加两倍甚至三倍。这项不可能完成的命令,从中央到地方,一直下达到村。地方官员不敢提出批评,还希望拍拍上级马屁,于是捏造出各种农业产量激增的假报告。这些虚假的数字又一路回传,每到一级就又夸大一些,在这里添上一笔、那里加一个零。结果,中国遭受了史上严重的饥荒,大量人口死于非命。
坦桑尼亚总统朱利叶斯·尼雷尔(Julius Nyerere)是个理想主义者,为了让坦桑尼亚的农业实现现代化,尼雷尔决心建立集体农场。坦桑尼亚农民起身反对这项计划,但尼雷尔派出军警,摧毁传统村庄,将数十万农民强行安置到新的集体农场。
政府宣传把农场描绘得如同小天堂,但这些天堂多半只存在于政府文件中。其第一大城市达累斯萨拉姆上交的方案和报告宣称,在这天或那天,这个或那个村落重新安置到了这个或那个农场。但在现实中,村民到达目的地后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房舍、没有田地、没有工具,但官员却对自己和尼雷尔总统报告整个计划无比成功。事实上,短短不到10年,坦桑尼亚就从非洲最大的食品出口国变成粮食净进口国,如果没有外援,已无法自给自足。1979年,坦桑尼亚农民有90%生活在集体农场,但生产的粮食只占该国粮食产量的5%。
图22 阿里斯蒂德·德·索萨·门德斯——拿着橡皮图章的天使
图23 1940年6月,由索萨·门德斯签发的几千张救命签证之一
虽然从文字历史中处处可见这样的悲剧,但对于更有效率的行政管理来说还是利大于弊,至少从政府的角度看来是如此。没有统治者能够抵挡得住文字改变现实的诱惑,而如果因此导致灾难,补救的办法似乎也就是写出更多的备忘录,发布更多的准则、告示和命令。
我们可能觉得书面文字只是用来温和地描述现实,但它却逐渐变得威力无穷,因为它能够重塑现实。如果官方报告与客观现实有所冲突,最后让步的往往是现实。只要和税务机关、教育体系或其他烦冗的官僚机构打过交道,你就知道几乎没人在意真相,表格上写的反而才更重要。
在文本与现实发生冲突时,真的往往是现实让步于文本吗?这会不会只是对官僚体系一种常见而夸大的诽谤?不管服务于谁,大多数官员都是讲理的人,他们肯定会说:“我们是用文字来描述田地、运河和粮仓的现实。如果描述准确无误,我们做出的就是符合实际的决定;但如果描述不准确,就会造成饥荒甚至叛乱。这种时候,我们或未来的政权领导者就能从错误中学习,努力让描述更准确、更真实。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文件记录就能越来越精确。”
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但它忽略了历史的反作用力。随着官僚体系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多,他们变得即使犯错也无动于衷。这时,他们不再改变故事以符合现实,反而通过改变现实来符合他们笔下的故事。最后,外部现实终于与这些官僚的幻想达成一致,但一切都是强迫现实不得不做出这种改变。例如,许多非洲国家的边界无视山川或贸易路线,造成历史和经济区域遭到不必要的分割,地方种族和宗教也遭到割裂。
同一个部落可能赫然发现自己被分到了好几个国家,而同一个国家也可能纳入了许多敌对的部落。这样的问题虽然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国家都在所难免,但在非洲却格外严重。原因就在于,现代非洲各国边界所反映的并不是当地民族自己的期许和斗争,而是由从未踏足非洲的欧洲官僚一笔画定。
19世纪后期,欧洲强权既擅自主张在非洲占有领地,又担心一旦互相冲突,可能导致全面的欧洲大战,于是各方在1884年共聚柏林,欲瓜分非洲,仿佛非洲只是一张大饼。当时,欧洲人对绝大部分非洲大陆仍然一无所知。英、法、德已经拥有非洲沿海地区的精确地图,也清楚地知道尼日尔河、刚果河和赞比西河是在哪里入海。但他们几乎不知道这些河流上游在非洲内陆的状况,不知道沿岸的王国和部落,也不知道当地的宗教、历史和地理。这些事情,欧洲外交官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在柏林一张光亮的会议桌上,摊开一张还有一半空白的非洲地图,在上面画了几条线,就私自瓜分了整个非洲大陆。
等到这些欧洲人拿着先前早已商议定案的地图终于打进非洲内陆时,才发现在柏林画的许多边界根本难以适用于非洲的地理、经济和种族现实。但为了避免产生新的冲突,这些侵略者仍然坚持原协议,于是这些想象出来的线条就成了欧洲殖民地的实际边界。在20世纪下半叶,欧洲帝国瓦解,殖民地纷纷独立,但新成立的这些非洲国家担心重定边界会带来无止境的战争和冲突,因此边界仍未改变。如今非洲国家面临的许多困难,都是由于这些毫无道理的边界造成的。欧洲官僚笔下的幻想遇到非洲的现实时,现实被迫投降。
现代教育系统也有许多现实向文字低头的例子。如果我要量自己桌子的宽度,要用哪个度量衡单位无关紧要。不管它是200厘米还是78.74英寸,桌子的宽度并不会有所改变。但如果是官僚体系要衡量人的时候,用哪个标准差别就很大了。学校一旦开始用说一不二的分数来评估学生,数百万学生和教师的生活就会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分数是历史相对晚一些的发明。狩猎采集者从来不需要用标记来评估自己的成就,甚至在农业革命几千年后,也很少有教育机构会使用精确的分数。到了年终,某个中世纪的补鞋学徒并不会收到一张纸,说他的鞋带技术拿了个A,但鞋扣技术只有C–。在莎士比亚时代,牛津大学的毕业生离开学校时只有两种可能,即拿到学位或是没拿到学位,没人想过要给某个学生74分、另一个学生88分这种事。
直到工业时代出现了大众教育系统后,才开始固定使用精确的分数。先是工厂和政府习惯用数字语言来思考,接着学校也开始效仿,并根据每个学生的平均分数来判断学生的素质;至于老师和校长的素质,则是根据学校的总体平均分数来判断。官僚体系采用这个标准之后,现实就变了。
图24 19世纪中叶欧洲的非洲地图。欧洲人对非洲内陆所知甚少,却仍肆意瓜分非洲、划定边界
一开始,学校的重点应该是启发和教育学生,而分数只是衡量是否成功的工具。但很自然,学校很快就开始一心追求高分。每个孩子、教师和督学都知道,考试考高分需要的技能,与真正了解文学、生物学或数学所需的技能并不相同;每个孩子、教师和督学也知道,如果被迫两者只能选其一,大多数学校选的会是分数。
书面文字的力量,随着各种神圣经文的出现而达到巅峰。古代文明的祭司和抄书吏,习惯将各种文件看作现实的指南。起初,这些文本会告诉他们关于税收、田地和粮仓的现实,但等到官僚系统得到了权力,文本也就得到了权威。祭司不仅记录着诸神的财产,也记录着诸神的行为、戒条和秘密。而就此写出的经文,号称描述了完整的现实,也让一代又一代的学习者习惯于从《圣经》《古兰经》或《吠陀经》中寻找一切问题的答案。
理论上,如果某本宗教经典扭曲现实,教徒迟早都会发现,而让这本经典权威扫地。林肯就说过,你不可能在所有的时候骗过所有人。只不过,那是林肯一厢情愿罢了。实际上,人类合作网络的力量就是依赖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微妙平衡。太过扭曲现实,力量就会被削弱,让你敌不过那些能看清现实的对手;但想要有效壮大组织力量,仍然得依靠那些虚构的神话。如果坚持一切都要百分之百的现实、绝不加入任何虚构,追随者肯定也不会太多。
如果用时光机把现代科学家送回古埃及,就算他用进化论、相对论和量子物理戳破了古埃及祭司的一切虚构,还是无法在当时拥有权力。当然,如果这位科学家可以运用知识制造出枪炮,就能在面对法老和鳄鱼神索贝克时大占优势。但为此,他必须开采铁矿、建造鼓风炉、制造火药,也就是需要许多辛勤劳动的农民。你真的觉得,和农民大谈E=mc2(爱因斯坦质能方程),就能让他们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吗?如果你真这么想,欢迎现在买张到阿富汗或叙利亚的机票,在那里好好施展你的才华。
就像法老统治下的埃及、欧洲的各个帝国以及现代的学校系统,这些真正有力的人类组织,并不一定都把现实呈现得清清楚楚。这些组织大部分的力量,都在于能够将虚构的信仰建立在一个让人顺从的现实之上。例如,货币的整个概念正是如此。政府制作出本身并无价值的一些纸张,宣布它们是有价值的,接着就开始用它们来计算一切的价值。政府有权强迫公民只能用这些纸张纳税,于是公民别无选择,至少得拥有几张。这样,这些钞票就变得真的有价值了,政府官员的身价也跟着得到肯定,而政府既然控制着钞票的发行,权力也就水涨船高。如果有人提出异议说“钞票只是根本没有价值的纸”,而且认真地只把钞票当成纸,那么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教育系统,他们认为入学考试是评估学生的最好方法。教育系统拥有足够的权力,能够影响大学入学标准以及公职或私人企业的聘用标准。于是,学生就会全力以赴,一心取得好成绩。那些令人垂涎的职位都由成绩好的人抢下,而这些人自然又会大力支持这个让自己得到好处的系统。教育系统掌控着各项关键考试,也就使它更有权力影响大学、政府及职场。如果有人提出异议说“学位证书只是一张纸”,而且认真地只把证书当成纸,那么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各种宗教经典也是同样的运作模式。各种宗教组织声称,自己的经典里有着我们所有问题的答案,而且同时也对法院、政府和企业施加压力,要人们照着经典行事。这时,如果有个聪明人读到经文,再看看周围的世界,会发现好像确实符合事实。“经文说,你必须向神缴纳什一税,而你看,大家真的也都缴了;经文说,女不如男,不能担任法官,甚至不能出庭做证,而你看,现在确实没有女法官,法庭也确实不愿意接受女性的证词;经文说,只要好好研读神的话语,就能在生活中得到成功,而你看,现在所有的好工作,确实都是由那些熟读经文的人担任。”
这样一来,聪明人自然就会去研读宗教经典。也正因为他是个聪明人,很有可能就会成为经典的权威,甚至会成为法官。如果他当上了法官,一定不会允许妇女上法庭做证;如果要选继任法官,显然他也会选个熟读经典的人;如果有人提出异议说“这本书只是一叠纸”,而且认真地只把这本书当成一叠纸,这个“异端分子”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就算各种宗教经典从根本上扭曲了大众对于现实本质的理解,却还是能大权在握数千年。例如,《圣经》对历史的看法在根本上就有问题,却仍然成功传遍世界,数百万人深信不疑。《圣经》宣扬的是一神论的历史理论,声称整个世界是由某个唯一、全能的神来掌管,而且他非常关心我和我的行为。如果发生了什么好事,一定是他在奖励我的善行;而如果发生了任何灾难,也必然是在惩罚我的罪恶。
因此,古代犹太人相信,不论是遭受大旱,还是因巴比伦王国的尼布甲尼撒二世入侵犹太王国而流离失所,都是因为他们犯了罪而受到神的惩罚。至于波斯的居鲁士大帝打败古巴比伦人,允许犹太流亡者回家重建耶路撒冷,当然是因为慈爱的上帝听到了他们悔恨的祷告。《圣经》并不会承认,大旱有可能是因为菲律宾火山爆发而引起,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入侵是为了古巴比伦的商业利益,居鲁士也是出于自己的政治因素而支持犹太人。因此,《圣经》显然对全球生态、古巴比伦经济或波斯政治体系都没有什么兴趣。
人类的童年都有自我专注的特征。不论什么宗教或文化,儿童都会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对其他人的处境和感受兴味索然。正因为如此,父母离婚对儿童会造成莫大的创伤。一个5岁的小孩并不能理解,某件重大事情可能不是因为他造成的。不管父母跟他说多少次——说父母都是独立的人,有自己的问题和希望,父母离婚不是因为他,孩子都不会懂。他一心认为,所有事情都是因为他的关系。大多数人长大之后就会摆脱这种幼儿期的妄想,但有些人却继续坚持、至死不改。就像孩子觉得父母是因为他才会吵架,一神论者也相信,波斯人与古巴比伦人是因为自己才会开打。
在《圣经》时代,有些文化对历史的看法明显更为准确。在泛灵论和多神论宗教的眼中,世界就是一个各方权力竞逐的角斗场,而不只是有单一的神,因此泛灵论和多神论者很容易相信,有很多事情与我和我最爱的神都无关,既不是为了惩罚我的罪恶,也不是为了奖励我的善行。不论是希罗多德、修昔底德等希腊历史学家,还是像司马迁这样的中国历史学家,都已经发展出非常精致的历史理论,与今日的现代观点极为类似。他们认为,之所以会爆发战争和革命,是由于无数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因素。人可能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仍然成为战争的受害者。所以,这些让希罗多德对波斯政治深感兴趣,而司马迁也极为重视蛮夷文化和宗教。
现代学者多半会同意希罗多德和司马迁的历史观,而不同意《圣经》。正因为如此,所有现代国家都会投入大量精力,收集关于其他国家的信息,并分析全球生态、政治和经济趋势。在美国经济表现不佳的时候,就连福音派的共和党人有时也把错怪到中国头上,而不是忏悔自己的罪。
然而,虽然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比《圣经》作者更了解现实,但这两种世界观一发生冲突,《圣经》就将对手一举击倒,最后,希腊人采用了犹太人的历史观,而不是犹太人接受了希腊人的历史观。从修昔底德的时代又过了1000年,希腊人反而越来越相信,如果有蛮族入侵,肯定是神在惩罚自己的罪行。不管《圣经》的世界观错得多么离谱,都能为大规模人类合作提供更好的基础。
就算到了今天,美国总统宣誓就职的时候,手也是放在《圣经》上。同样,在包括英美在内的全世界许多国家,证人上法庭做证,也会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说出事实、完整的事实,也唯有事实。然而,发这个誓的时候,他们所凭依的书里竟充满虚构、神话和错误,岂不讽刺?
虚构故事能让人类更容易合作,但代价在于,这些虚构故事同时也会决定我们合作的目标。因此,我们可能拥有非常复杂的合作制度,却只是为了服务于虚构的目标和利益。这样一来,虽然整个制度看起来运转良好,但出发点可能只是这个制度的标准。
例如,一位毛拉(mullah,伊斯兰学者)会说:“我们的制度很有用。现在全世界有15亿穆斯林,比起以往,也有更多人研读《古兰经》,服从安拉的旨意。”但关键在于,这真的是判断成功的正确标准吗?学校的校长会说:“我们的制度很有用。在过去5年内,考试成绩已经提升了7.3%。”但这真的是判断学校的最好方式吗?古埃及的官员也会说:“我们的制度很有用。比起世界上任何人,我们收到的税金更多、挖出的运河更多、盖起的金字塔更大!”确实,法老时代的埃及在税收、灌溉系统和金字塔建造方面领先全球,但这真的是最重要的事吗?
人类有许多物质、社会和心理上的需求。我们实在很难判断,比起从事狩猎采集的祖先,古埃及的农民是否真的得到了更多的爱或是更好的社会关系,但在营养、健康和儿童死亡率方面似乎情况更糟了。有一份大约出自公元前1850年前的文件,时值阿门内姆哈特三世在位(就是那位辟出法尤姆湖的法老),文件提到有一位叫作杜瓦–卡蒂(Dua-Khety)的有钱人,要儿子佩皮(Pepy)去上学,好让他以后当个抄书吏。在路上,杜瓦–卡蒂生动地描述了农民、劳工、军人和工匠的生活多么悲惨,以此鼓励佩皮应把所有心力投入学习,才能逃离大多数人不快乐的命运。
根据杜瓦–卡蒂的说法,自己没有田地的农民,生活就会充满艰辛和苦难,只能破布遮身,又得整天劳动,直到手上起满水泡。接着,法老的官吏还要把他拉去服劳役。而他如此辛苦工作,得到的却只是一身疾病。就算真的能活着回家,身心也已被严重摧残。即使是拥有土地的农民,命也不见得有多好。每天从河边用水桶把水挑回田里,沉重的负担压弯肩膀,脖子上溃烂肿胀。早上打理水韭田,下午打理椰枣树,晚上还要照料香菜田。最后,他因身体不支而一命呜呼。虽然这段文字可能有意夸大,但与实情也相去不远。法老时代的埃及是当时最强大的王国,但对于底层的农民来说,强大的国力只代表着他们要缴税、要服劳役,并不代表能得到医疗或社会保障服务。
此等缺憾并非埃及独有。无论是中国历代、伊斯兰帝国还是欧洲各个王国,虽然都是成就斐然,但就算到了公元1850年,一般人的生活比起远古狩猎采集者仍然不见得更好,而且实际上可能更糟。1850年,不管是中国的农民还是曼彻斯特工厂里的劳工,工时都比狩猎采集者更长,工作对身体的负担更重,对心理的压力也更大;他们的饮食比远古更不均衡,卫生条件更为落后,而传染病则更为常见。
假设有以下两个度假体验行程任你挑选:
石器时代体验:第一天,在原始森林徒步旅行10个小时,在河边开阔的空地搭营过夜;第二天,独木舟顺流而下10个小时,在小湖旁露营;第三天,向当地人学习如何在湖里钓鱼、在附近的树林里采蘑菇。
现代无产阶级体验:第一天,在受到污染的纺织工厂工作10个小时,在拥挤的公寓大楼过夜;第二天,在当地百货公司担任收银员10个小时,回到同一栋公寓大楼睡觉;第三天,向当地人学习如何开立银行账户、填写贷款表格。
你会挑选哪一个?
因此,想评估人类合作网络究竟是好是坏,一切都取决于用什么标准和观点。评判法老时代的埃及,我们要看的是产量、营养还是社会和谐?重视的是贵族、底层农民还是猪和鳄鱼?历史绝不是单一的叙事,而是同时有着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叙事。我们选择讲述其中一种叙事,就等于选择让其他叙事失声。
人类合作网络评价自我时,常常用的就是自己发明的标准,屡获好评也就毫不意外。特别是以虚构实体之名(例如神、国家和公司)而建立的人类网络,自然也就是从虚构实体的角度来判断是否成功。这样一来,宗教的成功就在于信众彻底遵循神的旨意,国家的成功就在于提升国家的利益,企业的成功就在于钱财滚滚而来。
因此,评价任何人类网络的历史时,建议可以经常暂停一下,改从真实实体的视角来看待事物。怎么知道某个实体是否真实?答案很简单,只要问问自己“它是否会感觉痛苦”就行了。放火烧了宙斯的神庙,宙斯并不会感觉痛苦;欧元贬值,欧元不会感觉痛苦;银行破产,银行不会感觉痛苦;国家在战争中遭到失败,国家也不会真正感觉痛苦。这些实体,都只是比喻。然而,如果是士兵在战争中受伤,他确实会感觉痛苦;饥饿的农民没有食物可吃,会感觉痛苦;母牛被迫与新生小牛分离,会感觉痛苦。这些实体,则属于真实。
当然,我们有可能因为相信了虚构故事而感到痛苦。例如,相信各种民族和宗教神话可能导致战争,而让数百万人失去家园甚至生命。战争的起源是虚构的,但痛苦则百分之百的真实。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努力区分虚构与真实。
虚构故事本身并没有错,而且有时还有其必要性。如果没有货币、国家或公司等人人接受的故事,复杂的人类社会就不可能正常运转。要先让大家都相信了同样的虚构规则,我们才可能一起踢一场足球;再让大家都相信一些类似的虚构故事,才能让市场或法庭真正发挥作用。然而,这些故事只是工具,不该成为目标和标准。一旦我们忘了这些只是虚构的,就会开始与现实渐行渐远。于是,可能只是为了“给公司赚很多钱”或是“保护国家利益”,就让我们掀起无边战火。公司、货币和国家,都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是人类发明了这些概念,好让它们为人类服务;为什么最后反而是人类为这些概念服务,甚至牺牲性命呢?
在21世纪,我们还会创造出比以往更强大的虚构概念以及更极权的宗教。在生物科技和计算机算法的协助下,这些宗教不但会控制我们每分每秒的存在,甚至将塑造我们的身体、大脑和心灵,创造出完整的虚拟世界。真要如此,再区分虚构与真实、宗教与科学将会变得更加困难,但又比以往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