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可笑

郑嘉禾走过去。

她迎着他泛着寒意的目光和阴沉的面色,如常露出微笑:“不是?说了晚上再过来吗?怎么又回来了?”

杨昪冷目睨她。

郑嘉禾伸手,轻轻地捏住他下?垂的衣袖一角。

“既然又回来了,那不如先在这里等着,我?见完人,就回来找你。”

杨昪猛一甩袖,衣料从她的指尖划过去,他转过身?,抬步便走。

郑嘉禾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快速地跟上去,双手拽住了他的小臂。

他一定是?听见了。

她不能让他在这种情况下?离开。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郑嘉禾望着他说,“你听我?解释。”

杨昪微微侧目,余光瞥见她有些焦急的神情,喉中终是?发出一声轻嗤。

“琉璃是?你的心腹宫女,如果你和她在闲聊时,说得都不是?真话,那你还有能相?信的人么?”

杨昪伸出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然后?迫她握住他小臂的指尖,一一松开来去。

杨昪走出房门。

热浪迎面而来,他微眯了眯眼,大步离开。

郑嘉禾站在原地,良久,她才转过身?,看到?琉璃惶恐地立在那里,低垂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郑嘉禾默了默,道:“你出去吧,叫颜慧过来。”

琉璃屈膝应诺。

颜慧进门的时候,看到?太?后?站在榻边,手里握着一个腰牌,她的指尖在腰牌上缓缓摩挲,目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颜慧默默行礼:“太?后?。”

“去找人盯着秦王府,”郑嘉禾吩咐道,“一有异动?,立即来报。”

颜慧一愣,应道:“是?。”

郑嘉禾这才转出寝殿,往正殿去见人。

……

杨昪回到?王府,他的一些亲信、王府幕僚已经在正堂内等候了。

杨昪顿了一下?,大步走到?上首,撩袍落座。

他看一眼朱继成,朱继成便清了清嗓子,把事情说了一遍。

刘希武问:“抓住过那些人吗?”

朱继成摇了摇头:“郭将军说他们?滑得很,不好抓。”

刘希武又道:“会不会是?北戎的探子?”

“看着不像,”朱继成说,“以?前就抓过不少北戎探子,无论是?作风、行为轨迹,都跟这次不大像。”

“那……”

“是?太?后?。”坐在上首的秦王突然开口。

众人一愣,转头朝秦王看去,只见秦王殿下?面色平静,无波无澜,无比淡然地说出这句话。

刘希武、朱继成等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些犯嘀咕。

从前他们?遇到?什么事,往太?后?身?上联想时,王爷都会直接否定。今日可不是?他们?主动?说的,王爷居然就直接猜疑到?了太?后?身?上!

他们?直觉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但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杨昪吩咐朱继成:“年初的时候,太?后?曾派过人去往凉州附近。你去信给老郭,让他顺着这个方向查。”

只是?那时候,她是?以?寻找长宁公主的名义派人过去的。现在看来,那些人根本不止这一个目的。她用障眼法把他骗了。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提防他、利用他。

可他却对她毫无保留,还把驻地兵力分?布的情况都告诉了她。

——这倒也无所谓,边防时刻在换,现在的分?布,早就与当时不一样了。

但他不知她在看着他对她死心塌地的信任时,心里在想什么?

她想一步一步蚕食他的势力,让他毫无抵抗之力,然后?等他没用的时候,再一脚踹开吗?

简直可笑!

朱继成应是?,又问:“那那些人……”

“暂时装作不知,可能的话,反监视回去。”杨昪淡淡道。

朱继成心头一凛,躬身?应是?。

杨昪抬目,扫一眼屋中的诸人,这些人,大部分?是?随他从边关回来的,还有些,是?最近一年才跟着他的。他们?对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而他王府的卫队有八百人,算上分?布在禁军六卫中的亲信,向他示好的将领,能够被他调动?的兵马,也不会超过一万人。

——他无意与郑嘉禾相?争,因此算来算去,虽说他担了个摄政亲王的名头,在朝臣百姓中有些名望,但他在长安城的势力,少得可怜。

郑嘉禾忌惮他,是?因为他留在边关的玄甲军。

他们?勇猛善战,为大魏抵挡北戎人的铁骑刀枪,所过之处,敌军闻风丧胆、俯首臣服。一旦他在长安城出了什么事,郑嘉禾根本控制不住那些边军。

正因为这份忌惮,她才温柔地向他示好,迷惑他,让他放松警惕。

杨昪不知道,等他兵权尽失,威望散尽的时候,他们?之间还会剩下?什么?

幸好他发现了。

杨昪吩咐余和:“把我?腰牌丢了的事,散布出去。然后?再让人重新做一个,不能跟之前的一样。”

这样,留在蓬莱宫中的那块儿,就变成废铁了。

余和应诺。

杨昪沉默片刻,对屋中众人道:“今日就先议到?这里,这些天多留意下?|身?边的动?静,本王可能还会召集尔等。”

众人躬身?道:“臣等遵命。”

余和送众人离开王府。

出门时,朱继成转目一扫,瞥见拐角处快速闪过一个人影,他眉目一凛,连忙疾奔过去,却扑了个空,什么都没看见。

朱继成折身?回返。

他望了望秦王殿下?有些捉摸不透的面色,拱手道:“王爷,臣发现这王府外面有人盯着。”

杨昪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脸预料之中的神情:“本王知道。”

她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玄甲军都派人盯着,怎么会不让人看着近在眼前的他?

反正都撕破脸了,她没什么可隐藏可装的了。

朱继成心里一突,试探道:“可是?太?后?娘娘那边出了什么事?”

杨昪瞥他一眼,没有反驳。

“这两天找个机会,把你们?家?里的亲眷,能送的都送出长安。”他说。

……

郑嘉禾见完大臣,回到?寝殿,问颜慧:“秦王那边如何?”

颜慧道:“秦王殿下?回府见了一些幕僚亲信,不知道谈了什么,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还有就是?,派去的那个人……似乎被发现了。”

“这样啊,”郑嘉禾一手搭在桌案上,想了想,道,“去派辆马车,到?秦王府,就说我?请他来蓬莱殿赴约。”

颜慧应是?。

夏日的傍晚,天光依然大亮。

郑嘉禾派去秦王府的人无功而返,灰头土脸地回蓬莱殿回话:“王爷说天晚了,他不方便来宫里,让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

郑嘉禾目色一沉。

过了片刻,她直接站起身?:“走,去秦王府。”

郑嘉禾到?了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余和迎出来,哭丧着脸道:“娘娘您可算来了。王爷从下?午开始就一直饮酒,喝了好几坛了还不够,谁劝都不听,还把奴婢们?都赶出来了!”

他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是?对郑嘉禾没什么防备的样子,引着郑嘉禾往正院去。

郑嘉禾微微侧目,对颜慧使了个眼色,然后?随着余和往前走去。

正院内一篇漆黑,没有仆婢,连灯都没点?,郑嘉禾进屋的时候,只能借着月辉看见案几前模糊的人影,闻见满屋子的酒气。

“娘娘稍候,奴婢这就点?灯。”余和手忙脚乱地摸索到?一边,找出火折子,点?燃一角的灯烛,屋子内才亮堂起来。

郑嘉禾得以?看清,杨昪喝醉了趴在案上,头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搭在酒坛上,旁边是?好几个空了的酒坛,有的都歪倒了,倾斜着躺在地面上,流出了一些残余的酒液。

余和道:“奴婢先告退了,娘娘您有什么事再叫奴。”

郑嘉禾轻呼一口气,点?点?头。

余和走出房门,看见院子里站满了太?后?娘娘带来的仆婢侍从,不禁有些愣住。他看见琉璃站在一边,凑过去问:“琉璃姐姐,太?后?娘娘这是?要干什么啊?”

琉璃挺直脊背,道:“我?们?都是?来服侍太?后?娘娘的。”

余和面容一皱,心道哪里是?这么简单!不过他知道就行,不能多说,于是?又站回去。

郑嘉禾走到?杨昪的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维桢?”

她轻声唤他,伸出手试探着触碰他的侧脸。下?一刻,她就被杨昪攥住了手腕。

郑嘉禾心头一跳,望向他的眼睛,正看到?他目色幽深,朝她转了过来。

“你来做什么?”他冷淡地问她,声音中还带了一丝醉意。

郑嘉禾目中露了一丝笑意,道:“不是?约好了今晚要去找我?的吗?你不来,我?只好主动?来找你了。”

杨昪轻勾了勾唇角,眸中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郑嘉禾顿了一下?,道:“你听到?的,不是?真相?。”

杨昪问:“那什么是?真相??”

“我?说的是?我?从前的打算,”郑嘉禾说,“你没听全。我?以?前,确实很防备你,也没有多喜欢你,不打算与你久处。但现在不一样了,你难道感受不出来,你对我?来说有多特殊吗?”

杨昪松开她,摇了下?头。他目中似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轻飘飘地在郑嘉禾的面上来回打量,看起来是?醉得不清,脑子似乎都有些迟钝。

郑嘉禾双手捧住他的脸,柔声道:“我?让你今晚去蓬莱殿,就是?打算与你好好相?处的。”

杨昪不吭声,他身?体前倾,摇晃了一下?,栽倒在郑嘉禾的肩膀上。

而郑嘉禾的手顺势滑下?,轻抚着他的脊背。

“信我?好不好?白天你还说过,不再猜疑我?了呢。”

杨昪感受到?她那个能杀人的镯子在他的背上滑动?,金属质地,还有些硌人。

他抬目望向不远处跳跃的烛火,夏日的夜晚温暖又燥热,他眼底的凉意却再也化不开。

他根本没喝那么多酒。

她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果然又来哄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