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反噬

十月,太皇太后薨逝于永安寺。

郑嘉禾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刘太妃依然是太妃,她与小皇帝被接回宫城之后,她仍可以看?顾小皇帝,只是皇帝的身?边,多了好几个嬷嬷。

皇室丑闻,不宜让世人得知。少数几个知道实情的宰相,也都聪明地闭上?了嘴。在百姓眼里,太皇太后就?是突然得急病没?了。

宫里按部就?班地为太皇太后办丧事,停灵三日下葬,宫中众人、及百官着素服,服丧七日。

十二月。

长安城落了雪,地上?积了厚厚的?层。

琉璃为郑嘉禾披上?大氅,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确定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了,才扶着她出了蓬莱殿。

今日是郑嘉禾祖父郑源的六十大寿,朝中几乎所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收到了请柬,郑嘉禾也会亲至郑府,为郑公贺寿。

小舅郑卓和舅母何氏站在门前?迎客,郑嘉禾下了马车,郑卓看?见她,立时疾步迎了过来,躬身??礼:“微臣参见太后。”

郑嘉禾点了点头,抬步往前?走去?。

郑卓?边引着她步入府中,?边小声道:“父亲正在景竹院与几位相公吃酒谈天,其?余宾客都在前?院。”

郑嘉禾道:“多搬几个炭盆,别冻着人。”

郑卓连连应是,想了想,他又试探:“娘娘,父亲的病情……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郑嘉禾扫他?眼,目光无波无澜。郑卓意识到什么,连忙噤声。

郑嘉禾才悠悠道了句:“舅舅,慎言。”

郑卓把郑嘉禾送至景竹院外,郑嘉禾抬步进屋,就?看?见祖父郑源坐在上?首,闵相公等其?他几个原本?就?与郑源相熟的老臣围坐?圈,瞧见郑嘉禾进来,纷纷起身?向她作?礼。

郑嘉禾笑道:“看?见阿公精神仍是这般抖擞,我就?放心了。”

闵相公心中?动,道:“若早知郑公已?经好了,前?些日子我去?国子监看?那?些监生举办的赛诗会时,就?该叫上?郑公?起!”

郑嘉禾看?他?眼,解释说:“入夏的时候,郎中就?说阿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舅舅害怕病情反复,所以没?有往外说。”

闵相公眼前??亮:“所以娘娘的意思?是,郑公这些月,病情?直没?有复发?”

郑嘉禾颔首道:“正是。”

闵相公便抚掌大笑,?时众相公举杯,纷纷向郑源敬酒,恭喜他身?体康复。

到了晚宴开席的时候,郑嘉禾亲自扶着郑源到前?院去?,众人看?见郑源不仅没?有传说中的疯癫糊涂,反而精神抖擞,仍像几年前?在朝堂时?样意气风发,都有些惊讶,?打听,才知道郑公身?体是已?经好了。

又看?见太后娘娘与郑公坐在?处,祖孙情深,都羡慕不已?。?个个站起身?,为郑公贺寿,并?送上?寿礼。

郑嘉禾离席更衣,出来时,看?见杨昪站在灯下,身?后是长长的影子,他?手背在身?后,目光向她扫来。

郑嘉禾顿了顿,微微垂眸,转身?往后院园子里去?了。

杨昪紧随其?后。

郑嘉禾走到?处假山后站定,转身?看?他:“你有什么事吗?”

杨昪问:“郑公要回朝堂了?”

郑嘉禾道:“不是很明显吗?大家都看?得出来。”

今日郑府如此声势浩大地为郑源贺寿,连她这个太后都亲自来了,又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了郑源完全康复的样子。

过几日,郑嘉禾就?会降旨,任郑源为门下省侍中,取代曾经曹应灿的位置。

然后,这三省就?完完全全被她握在手中了。

杨昪抿唇,目色微沉。

其?实就?算不把郑源请回朝堂,郑嘉禾现在也能基本?上?把控朝局。曹应灿被贬之后,门下省的官员换了大半,郑嘉禾已?经掌握了实际上?的权利。

但她把自己的亲祖父请回来,任命为?省长官,让杨昪嗅出了?丝不?样的味道。

如果?说弑君是为了夺嫡,贬谪曹相公是为了自保,那?请郑源回朝堂,就?是为了进?步巩固权柄。

不论哪朝哪代,外戚过于显赫,都会造成?隐患,轻则朝堂混乱,重则改朝换代。

摄政太后本?身?手握大权没?有关系,但如果?朝堂上?重要的位置也渐渐被外戚取代……

理智上?,对于杨昪?个亲王来说,虽然他无意夺权,他也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郑嘉禾看?到他的神情,心里便有些明白。

她抬眼看?他:“阿公好不容易养好身?体,总不能让他闲着呀?如果?当初阿公没?有生病,他到现在,仍然会是在政事堂议政的宰相之?。”

杨昪心头?松。

对,郑源就?算重回朝堂,也只是回到他本?该有的位置上?去?。

杨昪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并?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懊恼。

他嗯了声,然后看?到郑嘉禾身?体前?倾,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的?”

“自然不是,”他拽过她的手,掩饰般把她拥在怀里,低声道,“今天?天都没?跟你独处了。”

郑嘉禾掀起唇角,贴着他的耳侧轻声说:“晚上?我去?上?阳宫。”

自从上?阳宫成?为杨昪在宫中的住处之后,郑嘉禾时不时就?会悄悄过去?,偶尔还会在那?边留宿。但她从不让他留在蓬莱宫过夜。

因为上?阳宫没?什么人,只平时有两个宫人负责清洁洒扫,杨昪去?的时候,连宫人都没?有了,只有?个余和。

郑嘉禾便觉得,在他那?边是比较安心的。

杨昪想起她富有魔力的手,?时心神微漾,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脖颈,听到郑嘉禾轻哼?声。

“谁在那?儿?!”

?道清朗的少女声传了过来。

杨昪立时停住动作?,郑嘉禾下意识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尽量不发出声音。

却有脚步声?步步向他们而来了。郑嘉禾戳了戳杨昪的胳膊,示意他赶紧做出行?动。

杨昪只得松开她,踏步而出,止住来人:“是本?王。”

郑源六十大寿,请来的宾客中,只有?位王爷。

少女?愣,屈膝行?礼道:“臣女参见秦王殿下。不知是王爷在此,冒犯了。”

杨昪嗯了声,少女便又带着仆婢走远了。

待杨昪回到假山后,郑嘉禾才拽住他的袖子,小声说:“那?是我妹妹。”

小舅郑卓的女儿,名叫郑婉,今年刚及笈。

“以前?她还跟我?起进过宫来着,”郑嘉禾道,“你还记不记得?”

杨昪想了?下,老实道:“不记得了。”

郑嘉禾:“……”

杨昪蹙眉:“那?你还让我出去??”

既然是她妹妹,她自己出去?拦?下不是更好么?

郑嘉禾只得说:“我跟她也不太熟。”

她连自己的舅舅舅母都不熟,更何况舅舅的女儿。而且她刚刚跟杨昪做的事……不知道郑婉听见没?有,万?听见了,那?发现是她,得多丢人啊。

另?边,郑婉?边走?边跟婢女说:“咱们过去?的时候,秦王那?边是两个人吧?是不是有女人的说话声?”

婢女点点头:“您没?听错。”

郑婉便皱了皱眉:“我还以为是哪个家奴那?么大胆,敢在园子里偷情。谁知道居然是秦王!你说他好端端?个王爷,居然在咱们府里这么放荡,这是干什么呀?”

婢女犹豫道:“兴许……是……临时起意,看?上?了哪个婢女也说不定?”

郑婉?听就?生气了:“放肆!我们郑家岂是普通人家,就?算他是亲王,也不能乱来!”

她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去?告诉阿公!”

……

郑卓虽然不太受郑公待见,但他的女儿郑婉还是比较受宠的。

郑源正在席上?吃酒呢,转头间看?见郑婉过来,跪坐在他身?边给他敬酒吃,他便笑眯眯地,接受了自己孙女的好意。

接着,郑婉就?小心翼翼地附到郑源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郑源面色?变,他抬头看?了?下席上?座位,看?到身?为太后的郑嘉禾也不见了,顿时心中有数,对郑婉道:“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回去?吧。”

郑婉应了声是。

郑嘉禾回到席上?的时候,正好跟郑婉撞上?,郑婉看?她?眼,端正地屈膝行?了?礼。

郑嘉禾回头看?看?郑婉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心虚,害怕会不会被这个妹妹听到什么。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宴席散去?,郑源身?边的奴仆来请郑嘉禾到景竹院去?。

郑嘉禾微怔,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跟过去?了。

只见郑源坐在主位,端起紫砂壶倒了两杯清茶,?杯递给郑嘉禾,抬目看?她?眼,问:“今晚你跟秦王去?后园了?”

郑嘉禾在郑源对面跪坐下来,她两手捧着杯盏,暖着有些冰凉的指尖,闻言道:“是婉儿妹妹告诉阿公的?”

郑源道:“她只说看?见秦王在后园,没?说看?见你。”

郑嘉禾松了口气,颔首道:“是我。”

郑源便轻轻叹息。

郑嘉禾望向自己的祖父,?时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郑源顿了?顿:“最近跟他处得怎么样?”

“还行?。”郑嘉禾眉头轻皱,不知道为什么,她其?实不太想把自己跟杨昪的私事说给人听了,哪怕是自己的亲祖父。

她思?索着道:“我跟他毕竟……是从小就?有的情分,就?算有些时候意见不?,但大多是他妥协。”

尤其?是之前?王太医那?件事,当时杨昪跟她吵得那?般厉害,最后却还是帮了她。她心里其?实是很触动的。

郑源默然,过了会儿,他说:“那?你打算与他长久下去?吗?”

郑嘉禾?愣,然后她比郑源沉默的时间更久。

郑源也不催她,只慢吞吞地品着茶,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郑嘉禾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知道。”

郑源放下杯盏。

“你要想清楚了,”他看?着她说,“秦王绝非可轻易拿捏之人,小心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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