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就在客栈楼下不到50米的地方,来去一趟不需要花费太多功夫。
五分钟后,向明秋提着买完的东西回到房间里,段焱发现他别的都买了,唯独却没有给自己买香烟。
原以为向明秋或许只是不当心遗忘了,段焱自然而然地问了句:“我的烟呢?”
向明秋慢斯条理地摆弄着自己的新内裤和牙刷,若无其事地说:“你这才刚出院,身体都还没完全调理好,就特么少抽点儿。”
说罢,他从购物袋里取了一罐旺仔牛奶,放到段焱面前,然后拍拍他的脑袋:“给你这个补补营养。”
段焱:“......”
看着段焱那有点儿来气的表情,向明秋忍不住想笑,心情一下就莫名地好。
他从兜里取出一盒华子,正要当着段焱的面抽,马上被段焱给喝住:“喂!房间不能抽烟,要抽滚去外面庭院里抽。”
“行呗,我先出去抽一个,你慢慢喝旺仔奶。”
夜已深,租客们要么还在外面体验本地的夜生活,要么已经回房歇息。
花木葱郁的客栈庭院里,仅有向明秋一位夜游者。
他坐在路灯底下的一张长木椅上,悠然地点上一根香烟,嘴唇一抿一吸,往空气中吹起袅绕白雾。
十余米开外有阵脚步声正往这边靠拢。
这脚步声向明秋熟悉得很。
他眯了眯眼,抬头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焱,朝着他的方向,嘴巴轻张,淡淡地吐出一口雾气:“旺仔牛奶喝完了?”
“......”这就很气人了。
尽管如此,可段焱还是忍了,眼下他有求于他。
琢磨了一阵子,段焱才开口道:“外面那家店关门了,我买不到烟,借一根来抽抽。”
原来是找自己讨烟的,向明秋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段焱坐下。
他将衔在嘴里的香烟抽了出来,递到段焱嘴边:“剩下最后半根了,多了也没有,要不要?”
段焱从他手里接过香烟,就着向明秋含过的过滤嘴吸了一口。
两人坐在长椅上,谁也没说话,这一刻的宁静来得恰到好处。
直到段焱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向明秋才开了口:“回去以后,好好跟你妈妈道个歉,然后把该说的事情都说清楚吧。”
段焱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一副释然的样子:“既然现在真相大白,也就没必要继续执行遗嘱上的内容了,以后犬舍归你管,我也得回去公司里头帮忙了,这个问题以前我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现在也该是时候去面对了。”
段焱不想接手父母的公司这件事情,向明秋一直以来是知道的。
“既然你不喜欢,那为什么不说出来?”他问段焱。
“说也没用,我妈隔三差五就唠叨我,让我回去帮忙,现在老段不在了,公司的大小事情全落在我妈身上,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扛下去吧。”
向明秋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你妈她是个很好的母亲,一定能够理解你的想法。”
如此想来,从前他玩悠悠球和画画,确实都是段成林一人在从中阻挠。
哪怕是现在,夏乐容对于段焱最大的不满,也只是觉得他替段成林接管犬舍是在浪费时间,一直以来,无论母子两因何事发生争吵,夏乐容也压根没拿儿子的兴趣爱好来说道过。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妈一样。”
“不怎么了解,只是我的直觉。”向明秋说,“我就问一句,你有跟你妈说过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段焱一时沉默,看那表情,铁定就是没有了。
“她又没有问过我。”说这话的时候,段焱压低了声音,有些底气不足。
“她不问,你就不说了呀?自己的人生由自己掌控,咋还非要等到别人主动来找你询问,你才肯说出来吗?”
是这个理没错,段焱难以反驳。
“回去以后,好好坐下来跟你妈妈聊一聊吧,把你真正的想法告诉她,她很爱你,你过的开心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段焱不说话,向明秋又道:“你要是有所顾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他说完,又想伸手去拨弄段焱的头发。
段焱轻轻努嘴,把他的手给拍开:“不用你陪,老子自个的事儿自个搞定。”
夜晚的庭院并非静谧无声,不知躲藏在哪个角落的蟋蟀时不时地发出兴奋的叫唤,草味和玉兰的花香在空气中掺到了一块,混出一种别样的清新味道。
段焱想起了几天前,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和房东聊天的事情。
他拿胳膊肘去碰一下向明秋,问:“那你呢?你应该也有自己喜欢和想做的事情,以后还会继续跳舞吗?”
“你想看我跳鸭王舞?”向明秋调笑道。
“......我说的不是那种,你以前不是说跟你母亲学过很多舞蹈吗?古典舞,现代舞,民族舞,还有其他一些我说不上名字的舞。”
归根到底,段焱其实只是想向他表达一个意思。
“咳”他轻咳一声。
“我是说,我想看你跳舞。”
“我喜欢你在台上跳舞时的样子。”
向明秋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些微诧异。
而后他唇角释出了一抹笑了:“这么多年没练了,基本功都倒退了,上个月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想试一下大踢腿劈个一字,感觉都没以前做得那么流畅了。”
向明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庭院中间的空旷处。
他什么也没说,打开手机的音乐APP。
演奏者用经典的维族弹弦乐器热瓦普和手鼓,奏响了一曲缓慢,充满浓重民族神秘色彩的古老乐调。
第一个音符传入耳中的时候,向明秋往前迈出第一个舞步。
头上的明月余晖是聚光灯,脚下的庭院是他演出的舞台。
他快速一个旋身,舞动臂膀,步态轻如羽翼,将这支《丝路寻梦》,献给眼前那位唯一的观众。
这是他原创的民族舞蹈,在今晚这一刻到来之前,他从未向自己母亲以外的任何人展示过。
曾经,他的梦想就是考取北舞,然后登上“桃李杯”舞蹈大赛的舞台。
作为国内最高级别的青舞比赛,“桃李杯”是众多舞者们梦寐以求的殊荣。
如果他能够顺利进入北舞的话,那么他最快便可以在大一赶上这场三年一度的舞界盛典。
《丝路寻梦》正是他为了那一天的到来而提前准备的。
只是后来,因为家庭的变故,梦想破灭了,这支舞从此被封存起来,成为了他心中一抹难以弥补的遗憾。
舞蹈不光是用来观赏,同时也是一件体力活儿。
舞者从接触这个圈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没日没夜地苦练各种基本功。
一个微不足道的抬腿,挥臂动作,若想达到流畅潇洒,传神灵动的效果,都必须经过数百乃至上千个昼夜的锤炼打磨。
音乐声逐渐减弱,舞蹈也临近了尾声,往昔的回忆到此为止。
向明秋直着身板站在庭院中央,此时的他已是汗水淋漓,头发,衣服,里里外外全湿了个透。
他带着有些急促的呼吸,抬起手背,轻轻拭去一滴滑落在下巴处的汗珠。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规律有序的节拍。
只见段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为他的精彩演出献上掌声。
节拍由慢到快,又轻到重,持续了一分多钟,似乎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向明秋望着眼前的段焱,笑了。
笑着笑着,不知怎的,他又哭了。
那张俊逸又有些疲惫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这是段焱第一次看见向明秋在自己面前落泪。
他整个人登时一懵,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往前刚出一步,话语还卡在嗓子眼里没来得及发声,却听见眼前的人,用边哭边笑的无奈腔调,说:“其实我也好想追逐自己的梦想啊。”
段焱心中一酸,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往前又跨出一大步,张开臂膀,将眼前的人抱入怀中,死死地搂紧。
只听见怀里的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别那么用力,你这是要箍死我了。”
段焱这才稍稍松弛了力道,他捧起向明秋的脸,用手替他将脸上的眼泪抹擦掉,
他不是很懂得如何哄人,尤其是恋人。
亲吻是他当下想够到的唯一办法。
他将自己的嘴唇抵在向明秋的额头,不停地亲吻他湿漉的刘海,亲吻他的睫毛,眼睛,鼻尖,脸颊以及嘴唇。
良久,他用极低的声音,对怀中的人笨拙地说了一句:“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