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段焱会不会是去了昆明?”向明秋猜测,“毕竟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

夏乐容摇头:“我也不清楚。”

因为流产的事情,夏乐容一直对那幢别墅存有心理阴影,当年把段焱带回香山以后没多久,她就将昆明那边的房产低价出售掉了,倘若段焱现在真的回去,也无法找到任何与他身世有关的线索。

虽不确定,但向明秋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夏乐容当即拿出手机:“我看看最近一趟前往昆明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她刚出院不久,还没养好身体,马上又因段焱的事情费尽心神,此刻的她看上去是一脸倦怠。

向明秋快速思忖一番之后,做出决定:“夏阿姨,要不您让我去吧。”

夏乐容已经选好了机票,就差最后的付款手续,听见向明秋刚才的话,指尖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挪开,重新把头抬起,以一种疑虑的眼神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向明秋,仿佛不理解他何出此言。

用不着夏乐容发问,向明秋主动给她解释:“我知道您很担心,可有的事情操之过急未必是好事。遇到这种状况,任是谁都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怀疑,凡事都有个缓冲过程,我觉得段焱也是想借此机会,让头脑冷静下来,并用自己的办法去寻找前因后果。好歹他也是个有独立行动能力的大男人,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想不开而去干蠢事,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有人去给他做一下适当的引导。”

他刚讲完,停了两秒,又接着说:“阿姨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这几天还是尽量不要四处奔波,多留点儿时间好好休息,等找到段焱以后,我会把今晚咱们聊过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向他转达。”

夏乐容再次打量起坐在自己跟前的向明秋,源于一种女人天生的直觉,她明明确确地感受了到对方话语里透出的真诚。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他是我弟。”

“可你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向明秋笑得不以为然:“您跟段焱也没有血缘关系,难道他就因此不是您的儿子了吗?”

被如此一反问,夏乐容刹时有些回答不上,她轻轻地眨了几下眼皮,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睫毛已在不知觉间,被透明的液体沾湿了。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远处的天色由原先的暗黑转为淡蓝,啁啾的鸟鸣声断断续续,划破空气中的宁静,清晨已然到来。

与夏乐容分开后,向明秋回了一趟紫阳轩。

到家的第一时间,他连鞋也顾不上换,直奔卧室,从书桌底下的柜子里找出母亲留下的那个手工木盒。

盒中的信件约莫一百来封,每一封信都按照邮戳上的日期来排序。

唯独放在最末尾的那个信封,上面没有邮戳。

向明秋拉了把椅子,在书桌前坐下,将最后那封信抽了出来。

几十年过去,保存下来的这些信件,纸张早已老化发黄,但上面的墨水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这封信是向岚当年写给段成林的。

她在信中写道自己早些时候到医院检查,发现怀孕了,经过连续几个日夜的深思熟虑,她最终决定还是把孩子留下来,将其抚养成人,并表示从今以后大家各走各路,不互相干。

信封上已经填好了地址,并贴上了邮票,却没有投递出去。

大概是担心信件被段成林的妻子发现,又或许是担心段成林在看了信以后派人到处搜刮她的下落。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在破坏对方的家庭,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将它永久封存起来。

这是向明秋第一次得知自己生父的身份。

后来,他通过这些信件上得来的信息,找到了那个名叫段成林的男人。

这个人其实不难找,他在市里是个知名人物。

段成林家世显赫,其妻子夏乐容也是富商之女,与之门当户对,两人有个十七岁的儿子,名叫段焱,目前就读于香山最好的私立高中。

向明秋当时之所以要调查这些,一来出于对生父身份的好奇,二来,也是因为自己目前所处的困境。

向岚生前为了治病,不仅耗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下外面好几十万债款。

母亲离开人世以后,所以的债务不得不由向明秋一个人来背负。

为了还债,他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各种脏活累活都干过,可即便每天辛辛苦苦工作十来个小时,几年下来,他照样连个零头都还不上。

一边要替母亲换钱,一边还要为柴米油盐操尽心思,最近贷款公司又提了利息,他手头变得越来越紧,交完那几百块的房租,他现在甚至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那个时候,向明秋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曾想过,要不要去找段成林,让对方帮自己一把。

下定决心并不容易,他思前想后了许久,才终于付诸行动,前往段成林的公司,结果却连办公楼的大堂都没迈进,就被保安以无证来访为由,请了出去。

后来他又往夏林集团那跑了几回,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到最后,向明秋没能见着段成林本人,反倒被守门的保安给记上了,见他一回赶他一回。

此路不通,那就只能改变策略。

向明秋饿着肚子彻夜难眠,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曲线救国的主意。

没记错的话,段成林的儿子段焱正在光辉私立中学读高二。

既然不能直接与段成林见面,那就从段焱这边着手,没准会更加容易。

按照向明秋的初步计划,他打算找个机会和段焱认识一下,等两人的关系稍微拉进一些以后,再试图从对方嘴里套出段成林的日常行程。

有了想法,具体要如何实施,还得视情况而定。

通过市里的校园论坛,向明秋得知再过一个礼拜便是光辉中学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

这对他而言,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时机。

他花费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为自己找了份运动饮料促销的兼职。

校运会期间,师生们对运动饮料的需求大幅增加,他顺理成章地借助饮料推销员的身份,临时进驻到了光辉中学的校内小卖部。

虽说自己这趟是有备而来,可运动会期间,几乎全校师生都集中在操场上,要在流动的三千多人里找出一个段焱,并不容易。

向明秋穿着一身亮橙色的工作制服,在操场和看台上来回走动,一边挨个儿地推销自家的运动饮料,一边密切留意着眼前的每一张面孔。

寻了半天始终没能看见那个要找的人,倒是有不少女生被他的帅气长相给吸引,跑来问他要电话号码,更有些热情奔放的女生,直接就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拉他坐下一块儿聊天。

那时的他不比现在,无论社会阅历抑或处事经验都尚浅,面对女孩子的盛情挽留,着实难以开口拒绝。

向明秋耐着性子在那坐了半天,好不容易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才终于得以脱身。

离操场最近的洗手间位于学校西侧的美术大楼。

向明秋进男厕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看见走廊里站着个身穿粉红色兔子玩偶服的男同学,那人正举着手机在讲电话。

公共场所,对方说话的嗓门又大,即使向明秋无意偷听,对方的声音还是顺着空气钻入到他耳朵里。

那名男生是学校文化宣传部的成员,因为抓阄不幸被抽中,被安排在校运会期间穿玩偶服扮演吉祥物。

对方这会儿正和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网恋女友在电话里头大发闹骚。

看着向明秋从自己跟前走过的时候,男生突然把他给喊住:“帅哥,你卖饮料一天能赚多少钱?”

向明秋不晓得对方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但还是如实回答:“我是临时兼职的,时薪12块,没有提成。”

“卧槽!那干10个小时也才120块钱,这跟廉价苦力有什么区别?!”

“生活所迫,没办法。”向明秋冷静地耸一下肩,“我打算干完这两天就走人,到时再找份条件好一点的工作。”

“要不咱两做个交易吧?我给你三百块一天,你来顶替我扮演吉祥物怎样?这价钱怎么着也比你那份兼职赚得多。”

向明秋的目光落在男生手上那台新款手机上。

像他们这种能在市里条件最好的私立学校读书的学生,家里非富即贵,几百块钱充其量就是一个礼拜的零花钱,或许还不止这个数。

向明秋没怎么多想,点头应道:“可以。”

即便已是十一月初,沿海地区的天气依然没有丝毫变冷的迹象。

向明秋裹着一身厚重且密不透风的吉祥物玩偶服,举着打气的牌子,游走在各个比赛现场。

不时有同学拿着相机走过来要跟他合影。

“兔兔,咱们一起来笔芯!”

向明秋应旁边女生的要求,跟她一起将手高举头顶,拼出爱心的形状。

拍照的同学摁下快门那一瞬间,学校的广播里头传出了一则新的通知。

“接下来要颁发的是高二男子组100米短跑奖项,请高二(7)班段焱抓紧时间到领奖台领奖!”

以防万一,播音员再次重复了一遍:“高二(7)班段焱同学,请在听到广播以后马上到领奖台领奖!”

向明秋登时如触电一般,浑身猛地一颤,急不可待地转过身去,朝领奖台的方向张望。

不远处突然爆发出阵阵激昂的喧哗,在周围同学的起哄声中,那名身着蓝色运动服的少年,双手插在裤袋里,揣着嘴角一抹狂拽的笑意,大步跨上领奖台。

他就是段焱,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实中的他,和向明秋之前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俊帅有神,意气风发。

这是他在本次校运会夺下的第六枚田径金牌,难怪看上去那么拽,确实有点儿拽的资本。

颁奖,握手,拍照,一套流程下来之后,段焱带着获赠的奖章和礼品,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台上一跃而下,重新跳回到人群里。

向明秋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那空空的领奖台,脑海的记忆却仍停留在他刚才纵身一跃的画面。

此刻的段焱正在台下与班上的同学嘻哈打闹着。

口袋里的手机似乎有新的信息发送过来,他拿出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了运动场,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看样子好像是准备跟谁见面。

向明秋见状,立马紧随其后,以防被走在前方的段焱发现自己的行踪,他刻意跟对方拉开了一段颇远的距离。

会面地点在教学大楼后方的植物园里,单独把段焱约出来的是同年级的一名女生。

向明秋悄悄躲在大堂的柱子后面,努力将自己那身庞大又碍事的玩偶服饰,隐藏起来。

隔着厚厚的服装,偷听二人的对话有些费劲,他不得不把吉祥物的头罩稍微往上提起一点。

正如他猜想的那样,那女生是想借此机会向段焱进行告白。

气氛一度非常安静,向明秋本以为接下来的剧情会朝着暧昧和浪漫的方向发展,结果下一秒,段焱直接就给对方整一句:“喜欢我可以,但我不交往,只上床,要是不让我干那就滚。”

啪──向明秋听见一声响亮的耳光,用不着看画面都能想象得到是那小子的话语惹怒了女生,对方把他给打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那头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向明秋终于按捺不住,顶着硕大的脑袋从柱子后面探了出来。

刚才那名告白的女生已经离开了,植物园里只剩下段焱一人。

此时的他正坐在露天长椅上,翘着二郎脚,嘴里叼着根香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朝自己这边靠近,段焱扭过头去,带着半张被掴出红印子的脸,冲眼前那只粉红色的大兔子扬扬下巴:“我要抽烟,你不会去找老师告发吧?”

粉色兔子定定地站在那儿看着他,没答话。

“要是敢打小报告,我就揍死你。”段焱威胁道。

兔子依然没回他的话,只是摇了几下之后头,便转身离开了。

走就走吧,段焱没打算追过去,身体往后一搁,整个人横躺坐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接着抽烟。

从小卖部返回教学楼的一路,向明秋几乎是用跑的。

他穿着笨重的玩偶服,奔跑起来又沉又累,所幸回到原处的时候,那张长椅上的人仍未离去。

他喘着气,像一只行动不便的企鹅似的,一步一步摇摇晃晃走到那人身边,举起手上的冷饮,将它贴到对方红红的右脸上。

正在闭目养神的段焱突然一惊,顿时睁开双眼,从椅子上猛地坐直身子:“卧槽!你怎么又回来了?!”

向明秋二话不说,默默将手中的冷饮递过去给他。

跟前的少年看了看那支冷饮,而后抬起眼眸望向他:“这是给我买的?”

“嗯”他轻声应道。

安静了一阵之后,又补充说:“顺便敷一下脸,消消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