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打听了邻居华阿姨那番话,最近这几天,段焱总会有意无意间加大对向明秋的观察力度。

那家伙的生活规律一切如常,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回想起来,杨容其实说得也没错,向明秋条件不差,有个对象又怎样,管他是男还是女的,反正也跟段焱没啥关系,不明白自己在意个什么劲儿。

大概因为向明秋是段成林的私生子的缘故吧,也许。

昨天下过一场暴雨,附近垃圾屋那一处的树木被大风刮倒一大片,连带将旁边的电线杆一同压坏了,今早上电力局的工作人员前来抢修,周围一带临时拉下电闸,段焱一大早上被外面连续不断的拍门声给闹醒了。

这个钟点跑来扰人清梦,着实令人有些不爽。

段焱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带着一身阴沉沉的起床气,随意抄起落在沙发上的一件T恤套上,趿拉着拖鞋下楼去开门。

“您好,请问这里是春风里十二巷2号吗?我刚才找了很久,都没看见这屋子有门牌来着。”

段焱打了个哈欠,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跟前这位身穿蓝白工作制服的小哥,对方的胸前别了一块刻有姓名和工号的工牌,手里捧着一束包扎精美的桃粉色月季。

“是这里没错。”段焱心猜应该是来送货的。

只不过......

他盯着对方手中的鲜花,若有所思。

那小哥接着说:“我是花满楼店铺的员工,这是您在我们店里订购的真宙月季,麻烦您签收一下吧。”

“我没有买过花。”

“啊?”送货小哥纳闷一声,“那请问您是叫向明秋吗?”

这才刚说完,一辆鲜红色的F8在轰鸣的引擎推进下,从外面的大马路拐了进来。

向明秋回来得恰是时候,他连火都没来得及熄就从车子上走下来,直接奔过去那位花店的送货小哥跟前签收花卉。

段焱双手枕着后脑勺,尾随向明秋走进屋内,然后装作漠不关心地随口问了句:“这花给谁买的?”

“当然是送给大美女的。”

“大美女”三个字瞬间让段焱想到那天华阿姨给自己透露的八卦。

段焱将目光消无声息地落在向明秋身上,这家伙正在轻声哼着小曲儿,心情看上去不错,关键他今天还穿了套相当正统的高定西装。

这一大清早的,穿给谁看呢,瞧那家伙一身风骚劲儿,仿佛是佐证了最近谈对象这一说。

难道真的堕入爱河了?

“哦?”段焱到底是压不住那股好奇,向他打听道,“是哪位美女?”

“就那么想知道?”

段焱赶紧为自己辩解:“没,随便问问而已。”

向明秋冲他招了招手,眼中带笑:“想知道的话,就把耳朵凑过来一点。”

段焱想了想,静默了数秒后,才慢吞吞地微微侧过脑袋,准备倾听答案。

“不够近,再凑过来一点。”

“......”

段焱不得不往他身边靠过去一些。

只听见一声轻笑,向明秋往他耳边“呼哧”猛吹一下气,有些痒。

向明秋又笑了,带着几分玩味的调子,开口道:“我偏不告诉你。”

这欠扁的语气,听得段焱直想给他一拳。

区区一只秋田犬,居然那么?N瑟,瞧不起谁呢。

“不说就算,老子还不稀罕听。”段焱甩他一个蔑视的眼色,说完转身回房间去。

约莫过了五分钟左右,楼下隐隐传来一阵声响。

段焱透过窗户往下看,向明秋单手抱着鲜花,另一只手里头提着一袋东西出了门。

他突然冒出想要跟踪的念头,果断拿起桌面的手机和钥匙,快步走下一楼。

停在屋外的跑车引擎被重新发动,喧嚣的声浪逐渐远去。

段焱准备取车的时候,看着眼前自己那台不比向明秋低调到哪里去的911,握着车匙的手刚抬起来,马上又放了下去。

一辆出租车恰恰停靠在路口处,司机刚把客人送到了目的地,段焱立马飞冲过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入车厢内。

他跟抢答似的,司机还没发问,便急切地指着前方不远处那辆抢眼的红色F8,说:“师傅,给我跟上那辆车。”

“啊?”司机的语气满是犹豫,看似有些为难,“可是他开法拉利......”

“开法拉利又怎样?!开法拉利的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们跟普通人没啥区别,让你追你就追,我又不是不给你钱。”

见司机还不起步,段焱不耐烦地催促他:“快开车啊,别愣着。”

“不是,人家开法拉利,我开出租车,我这哪儿追的上呀。”

段焱的情绪有些蹿上来了:“不行咱就换个位置,你让我来开。”

“......”司机最后没辙,只好汗颜地附和道,“追追追,我尽力追......”

车子逐渐驶离市区,经过四十多分钟的路程,最后到达郊外的福园公墓,这与段焱原本的猜测有些偏离。

向明秋将车子泊好以后,从停车场走了出来,将事先准备的东西一同带入墓园。

段焱停下了尾随的脚步,他站在一棵高山榕树荫底下,隔得远远地眺望过去,看着向明秋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往山上走,看着他将手中的鲜花,以及袋子里的祭品拿出来,一一呈放在某个墓碑跟前。

向明秋半弯下腰,伸手去拍了拍墓碑旁边的一块石板,随后坐了下去,朝远处的天边张望,时而发呆一会,时而嘴巴一启一合,好像是在对旁边那位逝去之人诉说着什么。

直觉告诉段焱,埋葬在那里的是向明秋他母亲,但无论答案是否正确,此时对他而言也都无关紧要了。

他撤回投放在半山坡上的视线,转身离开福园公墓。

万万没想到来时容易回去难,公墓的地理位置偏僻,段焱用打车软件call了大半天,也没等到一位接单的司机。

实在没办法,唯有给岑凯诺那小子打电话。

前三次都是忙音,打到第六回 好不容易终于有人肯接了,说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

没有任何的开场问候,对方态度冷淡得很,开口便给段焱扔话:“他累晕过去了,暂时别来打扰。”

说完直接挂了线,听得段焱挺是莫名其妙,本打算再打过去问下状况,结果手机没电,自动关了。

公墓负责看门的一位保安大爷观察了段焱好一阵子,知道他是打不到车,好心走过来给他指了个方向:“往前面走个五十米左右,那里有个公交车站,坐018号公交就可以直达市区。”

谢过保安大爷以后,段焱顶着头上一轮灼热的烈日,朝公交车站走去。

顶上一趟018刚开走不久,这会儿就他一个人在等车,除了旁边那块又破又旧的小站牌以外,四周围连个遮阴的设施都没有。

吱吱呀呀的蝉叫声令人心烦意燥,热出一身汗水的段焱现在想来着实有些后悔,那只秋田犬谈没谈对象关他屁事,非得瞎几把跟过来折腾自己。

宽阔的大马路上,突然响起一声喇叭鸣笛。

那台帅炸的红色F8和他的主人行驶了过来,停在段焱面前。

车窗缓缓地降下,驾驶座上的向明秋戴着一副酷炫墨镜,把头探了出来。

他并没有询问段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只是向段焱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副驾驶座:“上车不?哥载你回去。”

段焱沉默着,将目光转移去别的地方。

“真的不上?我看那辆018刚刚才过去,这里等一趟公交要半个多小时。”

“......”

“这天气可真热。”

“......”

“不过我想你应该也不怕热,毕竟以前当兵肯定经常在烈日底下暴晒。”

“......”

“行吧,那你自己个儿慢慢等哈,哥先回市区。”

向明秋故意轰了一下油门。

矜持了好一会的段焱这才迟迟开口,嘀咕道:“上。”

“啊?你刚才说啥来着?我没听清。”向明秋像是在故意逗他,又问了一遍,“大声点儿,到底上还是不上?不上我就开走啦。”

“我说上!”段焱被迫吼道,走上前去快速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

“要听歌吗?”

“随便。”

向明秋果真就随便挑,放了一首《亲亲猪宝贝》

喝奶奶你的脚别乱踹

淘气就罚你站在门外

......

原本倚在窗边看风景的段焱听到音响里那股奶声奶气的童音,整个人抖了一下,扭过头去,诡异地打量着向明秋。

却见那正在那开车的家伙嘴角扬着笑意。

“就不能换一首歌?”

向明秋没答话,问了另一个问题:“火火火,你今天是不是跟踪我──”

“没有。”段焱不等他讲完,就迫不及待地回话。

“哦。”

这一声语气助词令人耐人寻味。

向明秋不再追问了,又说别的:“我家那边已经弄好了,杨容他应该今晚就能搬回去住。”

“所以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之前不说跟你了么?他是我以前邻居家的孩子。”

“又是让他住你家里,又是送人家手机,这邻居关系还挺亲近。”

向明秋当然知道段焱是在故意打听,但说无妨:“我在读高中之前,一直住在另一座城市,家里的经济收入全靠我妈一个人,生活不容易,那些年里杨容他们一家人对我们母子俩提供了很多帮助,现在杨容过来这头读大学了,我理所应当给予他最大程度的照顾。”

安静片刻,向明秋又道:“话说回来,听那孩子说你老是欺负他?”

“你听他含血瞎几把喷人。”段焱面无表情。

不就是拿个电蚊拍吓唬了他好几次而已,还玩儿背后告状这一套算什么男人。

回到市区恰好赶上饭点,两人在路边的烧味店随便吃了顿饭。

段焱本想回犬舍休息,向明秋一时兴起想要打耳洞,非要让他陪自己到附近的首饰店走一趟。

“你不是有耳洞了还要打?!”段焱睨他一眼,“不要随便占用别人的私人时间。”

“就一会,很快的。”向明秋摸了摸挂在左耳垂上的两枚耳环,“之前打了左边,现在想搞一下对称,把右边也打了。”

打耳洞之前得先选耳钉,店员特别吃向明秋这种撩人的邪帅类型,服务态度极其热情。

段焱坐在一旁无所事事,胳膊肘忽然被碰了一下,向明秋将两款耳钉拿给他看,征求他的意见:“你觉得选哪个比较好?”

“是你要打耳洞,又不是我要打,耳钉你自己选啊。”

“就问你一下而已,到底哪个好看?”

两款耳钉都是纯银制,一款是热带鱼形状,另一款是星星形状,段焱讨厌吃鱼,随手指了下星星那款。

“就选这个吧。”向明秋把星星形状的耳钉交到店员手中,走过去前台准备买单。

店里又进来了两位客人,男的看上去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女子画着一脸浓妆,衣着暴露。

中年男子压根不在意场合,一直将手放在那女子的屁股上恣意揉摸,对方却也丝毫不在意,嗲着嗓子冲中年男子撒娇,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明显不像夫妻或者情侣。

跟年轻女子打情骂俏了好一阵之后,中年男子才抬头环顾店内,他的视线无意间与向明秋交汇到一块,男子脸上的表示瞬间凝固。

“先生,请问是现在帮您打耳洞吗?”收款以后,店员柔声问道。

“不了,回头我自己弄。”向明秋说话的声音冷沉了许多。

他拎着手里的东西转身离开,经过中年男子身旁时,故意停下脚步,给了对方一记瞪视。

回去的路上,向明秋一反常态,安静得有些不像话。

段焱一直会想着刚才在首饰店里的情景,良久,他开口说了两个字:“冤家?”

向明秋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他没有立马回答,淡淡地对段焱说:“我腰上不是有一个文身么,其实是为了遮掩伤疤。”

段焱立马将两者联系起来:“是刚才那家伙干的?”

向明秋还是没有回答,而是用陈述的语气,说起自己的某段过往。

他的母亲向岚在生时曾是一名舞蹈老师,当年为了给向明秋提供一个更好的读书环境,特意从隔壁的小城市搬到香山这边定居。

凭借一技之长,向岚开设了一家舞蹈工作室,生意虽然不温不火,但至少不愁吃穿。

唯一让向岚感到困扰的是,隔壁那家广告公司的老板总是有事没事地跑来对她进行各种性骚扰。

向明秋曾不止一次劝母亲将工作室搬到别处,可最后他们还是败在了经济面前,因为实在是找不着租金更便宜的地段了。

考虑到母亲的安全,向明秋经常会在向岚上下班的时候负责接送她,但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有疏忽的情况发生。

那天晚自习结束后,班主任拖延了一点时间,等到向明秋过去舞蹈工作室时,四周一个人都见不着。

大门紧闭的休息室里头,传来向岚声嘶力竭的呼救叫喊,向明秋当时想也没想,直接举起身边的椅子奔过去,使出平生最大的劲头把锁死的大门给砸了。

当时的那个场景,向明秋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当他看见头发,衣衫凌乱不堪的母亲正被隔壁公司那个猥琐老板压在身下,企图实施侵犯时,向明秋的脑子里头“嗡”地一声,下一秒,便理智顿时,陷入疯狂的暴走,飞冲过去,将那人从母亲身上拽开,拳打脚踢。

混乱中,对方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水果刀,朝着向明秋腰部戳去......

“还好伤得不重,然而那一刀给我留了道伤疤,挺影响美观的。”

“当年那家伙就是刚才在店里碰到的是同一个人?”

向明秋不否认:“当年他因为强奸未遂以及持刀伤人,被判了五年,可我到现在还没解恨,刚刚跟他重遇的时候,我拼命地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对他动手。”

这还是头一回,向明秋主动跟段焱提起自己的过去。

怎么说呢,确实让段焱有些意想不到。

“今天是我妈的生日,所以特意过去为她庆祝一下。”

“你的舞蹈都是跟你母亲学的?”

“嗯,小的时候经常看她跳舞,觉得特别好看,也算是潜移默化吧。”

“挺可惜的。”

向明秋没听懂他的话:“可惜什么?”

段焱笑呵,不解释:“为什么会去开夜店?”

“为了营生呗,还能为啥,哪像你们这些大少爷,含着金钥匙出生,什么都不用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话段焱可不同意:“那是你以为。”

“难道不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话说你以前跳舞那么厉害啊,还得过不少奖来着。”

“你又知道?”

“拜你某位校友所赐,你那些旧时现在网上到处都是。”

向明秋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摇了摇头,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跳舞是不是你的梦想?”段焱突然问道。

“曾经是,后来不是了,梦想和现实是有隔阂的,人嘛,必须懂得对生活妥协,所以我现在选择随波逐流。”

要经历过多少事情,才能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出这般无所谓的话语?

聊着聊着,车子已经开回了春风里。

靠边停下以后,向明秋没有立马熄火。

“本来想让那位小姐姐帮我打耳洞来着,结果碰到那个晦气的家伙,败坏我心情。”向明秋解开安全带,自顾自地说。

他从边上拿出刚才买的耳钉,以及一次性穿耳器等东西,交到段焱手中,擅自宣告:“嘿嘿,这个重要的任务现在就交给你来负责。”

段焱二话不说,接过东西,按照说明书上的步骤,先画位置定点,然后进行皮肤消毒。

当他拿起穿耳器靠近向明秋的时候,向明秋举起手赶紧喊停。

“等一等!你这是第一次给别人打耳洞,万一弄不好,那可咋办?”

“让我帮你打耳洞,特么又信不过我,你几个意思?”段焱有点不高兴,嫌他浪费自己时间。

“不是,我就是有点儿害怕。”

段焱直接给他送白眼:“你打过耳洞,还文过身,你怕个球。”

“那时候年少无知呀,现在上年纪了,怕这怕那很正常。”

“别废话,赶紧速战速决。”段焱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到跟前,将手中的穿耳器举到他耳边,警告道,“别乱动!”

不经意间,段焱的手指触碰到向明秋的右耳垂,软软的,有些偏热,他现在才注意到,向明秋的耳型原来很好看。

“我现在打下去。”

“好。”向明秋维持原来的姿势不动,感受着段焱呼吸时,打在耳朵上的热气。

车厢内一片寂静。

“火火火”向明秋朝他喊道,半开玩笑地说,“要不,你也打一个吧?就当是陪我。”

气氛又陷入了谜一样的沉默。

过了数秒,段焱鬼使神差般,用极轻的声量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