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场所有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了。
不止在场的人, 还包括正在观看直播的所有观众,他们眼睁睁看着江秋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后众人一片兵荒马乱, 女孩们哭喊着说要叫救护车, 林鹤抱着人大哭, 蛋糕不知被谁推开了,倒在地上, 蜡烛灭了又亮起,被人踩熄……半晌, 手里还攥着直播设备的几人才想起来,立刻把直播掐断。
不到三分钟的视频,已足够网络上掀起一波巨浪。
江秋十出什么事情了?!
他怎么了?!究竟怎么回事?!
不会的, 不会的, 怎么可能啊?他才三十啊……
肯定只是拍戏太累了,对, 就是这样的。
枫叶们乱糟糟的, 吵个没完, 大粉们也很慌, 还不得不抑制住心里的恐惧,让大家冷静点。
没人知道十哥在哪里拍戏,刚刚那一幕委实太吓人,他们找不到人,只能卯着劲儿对公司和电视剧官博发难。
一叶知秋官博下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聚集了那么多评论, 全都是在问怎么回事。忠实枫叶深知江秋十为人,不会随便玩什么整蛊游戏,担忧又恐慌。
一些看什么事儿都能看出黑暗面的网友则趁机阴谋论, 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公司并非所有人都赶去了片场,不少留守在公司的公关人员立刻出手,将负面言论压下。
在他们心中,老板就是最可靠的,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出什么事,顶多就是……累着了?
因此他们引导舆论时也偏向于往生病了、敬业拍戏到昏迷之类的方向带,枫叶们似乎找到了主心骨,跟着做起了久违的控评工作。
然而公司的人员们想拨打邱雅的电话问问进展,却怎么也接不通。
无人接听。
再联系刘萌、钟广斌、阿祥等人,一律无人接听,要么就是匆匆挂断。
……
医院内,手机铃声响起,邱雅蠕动嘴皮子:“小白,你电话。”
网线一拔,几乎要闹翻天也和他们没关系,只坐在冰冷冷临时停尸间外等。盯着那一排字,怎么看,都很难和他联系在一起。
白雾抹了把眼睛,哦一声,调成了静音,走到外面去接。
是江秋十的秘书戚美雯。
她问起为什么邱雅等人的电话打不通,白雾没法解释,沉默良久,只说两句等会儿会通知他们。而后,戚美雯小心翼翼地问起江秋十现状。
毕竟,公司要做公关,最好的方法就是江秋十本人录个视频证明没事,再不济和医生沟通沟通,心里有个底,刷些“为拍戏忙碌到昏迷”的通稿,这事儿就过去了。
提起那个人,白雾不知说什么好,沉默良久,久到电话那头疑惑的问她还在不在听,她才慢慢说出口。
“他……他去世了。”
第一句话说出口,白雾长长吐了口气:“是真的。没骗你,没开玩笑。”她抬手又抹了把眼睛。
妆花了,抹了一手五颜六色的东西,一贯被粉丝吹捧迷恋的动听嗓音也沙哑得不像话。
一直忍到现在的白雾终于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他……他走了……他走了……”
那头是手机突然摔在地上的声音。
白雾匆匆挂了电话,吸吸鼻子,重新回到房间外。
她盯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大脑一片空白,乱糟糟地打着结。
一群人在医院待了一整晚。
翌日凌晨,邱雅平静道:“准备一下吧。”
她深呼吸几口气,转头开始安排:“你们几个,先回公司,什么都别说,这几天住员工宿舍。”她指向白雾、郁文等人。
“萌萌、广斌,你们在医院听通知等安排,有什么事情及时联系,多叫几个保安,不要让人闯进来。”说这话时,邱雅的神色比以往更加冷酷,“要是有人想跑进来乱拍,打一顿丢出去,之后再管赔礼道歉的事。”
“阿祥,跟我去……”
她眼眶还红着,正安排到骆芳时,后者突然站起身,怔怔道:“他……他好像留下了东西。”
“几天前,他和我说的……”
这下大家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骆芳回忆起了前些日子,候场期间,江秋十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木质小箱子,他笑着说:“我有些东西想给邱雅他们,但是怕丢了,放在你这儿,帮我保管好,好吗?”
“好的,什么时候送?”
骆芳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爱好,决定带回去锁好。
“还没想好,需要的时候吧。”他似乎很惬意,一直在笑,“到时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了,先别和他们说,帮我保密。”
骆芳混沌的大脑终于有几分清明,她说:“我放在车上了,我去拿过来。”
邱雅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了解了这个男人,此刻却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猜到了他的一些想法:一切或许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林鹤死气沉沉的目光同样转过来:“我在这等,麻烦你等下拿来给我看看。”
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小箱子里放着一沓信件。
最上面那封,是给林鹤的。
她一样样取出来。
给林鹤的、给她自己的、给白雾、郁文、导演……都是他亲自所写,字体风格鲜明。
最底下那封,信封上标注了两行字:“在我离世后,请雅姐替我将这封信公开。”
骆芳坐在车门口等她,见她拆开信件,看了半天,突然很没形象地大哭起来。
她顿了顿,悄悄下车,拉上了车门,不让其他人听见。
深秋的风一同呜咽。
……
吵了整整一个晚上,早上九点,公司终于发布了声明。
是一则讣告,还有好几张同一人但时间不同的体检报告单,最久远的那张已经能追溯到七年前。
公司丢下大雷,整个娱乐圈立刻为之轰动。
每个社交平台都在卡,修过服务器后号称能扛过十个顶流一起公开恋爱的微博依旧没有撑过去,无论怎么刷新都是一片空白。枫叶们真正如其名开始疯狂了,拼命刷新,然而等她们亲眼看见以后,又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粉丝们情绪彻底崩溃。
这个群体中的抑郁症患者非常多,平日里大家嘻嘻哈哈一起玩闹一起愉快吸崽,努力保持心情愉快。骤闻噩耗,再多的药也不管用,每隔十几分钟,超话里就多出一条自杀贴,其他枫叶们一边哭一边劝,光网警电话就不知拨了多少次。到最后网警干脆直接盯着超话,随时准备救人。
然而邱雅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
人都没了,安抚粉丝有什么用?
至于自杀的那些……
她闭了闭眼睛,想到自己前不久看见的场景,最终还是将那封信交出来,让工作人员立刻拍照上传。
公司官博单独发了几张图,是一封信。
熟悉的手写字体——《致所有朋友的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朋友们: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很大概率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大家也许看到了病历,总之,我得说,这件事情是个意外,我也不希望它发生,但癌细胞偏偏选择了我,那我也只能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比如说,写下这封信……”
……
“十全十美的十”此刻坐在房间里。
她把窗帘拉上了,厚厚的,透不进一丝光亮。她穿着厚重的睡衣,缩进被窝里,身上仍旧一阵阵发冷。
整间房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机屏幕,照亮了一张明显哭泣后的双眼。房间里,到处都贴着一个男人的海报,桌子上有立牌,床边还有好几个形象不一的等身立牌和易拉宝。
那个男人很好看,昏暗的房间似乎也因为他的微笑而体面起来。
“江……秋……十……”她无意识呢喃着这个名字,下意识要露出一个笑,然后一想到这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笑容就凝固在脸上,内心空空荡荡,仿佛窗外的风直接扎进心里。
什么是不在了呢?
就是任凭你再怎么怀念,再怎么努力地去想起他的一举一动,却再也没法用眼睛去看到他。每想念一次,就不得不正视着这个事实,告诉自己他自已经离开了,而后心痛到难以抑制;再一想到以往难过时都是靠他来治愈自己,心底的痛就更加难以忍受了。
她又念了一次,怔怔的,眼泪再度落下,滑过已经有些刺痛的脸颊。
床头柜抽屉里有一把剪刀,她慢慢伸手,拉开了抽屉,取出剪刀,歪着头,摸了摸刀刃锋芒。
很锋利。
会痛吗?
也许吧。
他走之前,是不是也在痛?
我好想他啊,好想再看看他。
去哪里都好,去看看他,我想再看看他……
她眼里流出泪水,慢慢地打开剪刀,将利刃对准了手腕。
首页突然跳出一条消息提示——“江秋十生前遗书曝光……”
他留下了一封信?
对,是他留下的。
她这么默念着,放下了剪刀,而后像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猛地捡起手机解锁。她的手心激动的冒汗,指尖颤抖。
也许是开玩笑呢?
也许抢救过来了?只不过他想逗我们玩玩?
她下意识忽略了生前两个字,嘴角又扬起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笑。
“真是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生日恶作剧也不是这么搞的,你要吓死我们啊?小心那些黑粉又乱说话……”她嘟嘟囔囔抱怨起来,然后,那点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一点一点咧开,变成了哭泣。
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啊。
哪怕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会再看到曾经鲜活的他了。
三十岁的生日,就是终结,曾经说过要陪他一起走到白头走到老,要看他演一辈子戏,他却早早离去,不叫人间见白头。
他为什么会……是不是拍戏太累了?!是不是谁在压榨他?
“……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早在进娱乐圈以前,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命运注定我只能活短暂的一生,所以,我想做一个演员,至少能够在有限的生命里体会更多的人生。
……恳请所有因为我离开而难过的朋友们,请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流太多泪,更不要做出傻事,这个世界很美好,我热爱它……
我多想再去看看这个世界,只可惜,没有办法,我做不到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在将来的生活中,替我多看一看,好吗?”
她的视线停留在最后一行字,瞬间涌上的泪水模糊了双眼,立刻又伸手擦去,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字迹,想象着他写下书信的模样。
好,只要是你说的,都好。
“我……我不做傻事了……不做了……”她张着嘴,无声哭泣,“我会、会替你多看看的……会的……”
公司里,邱雅笑容苦涩:“他真是……他永远都在替别人着想。”
一封书信,将所有对他人可能带来的质问尽数打散,顺便安抚下那群可能会做出极端举动的粉丝们。
林鹤坐在她对面,扯了扯嘴角:“是啊。”
“他就是这样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林鹤又慢慢地说,“没有人比得上他。”
“他还留了东西给你。”邱雅说。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枚钥匙,放在林鹤面前。
“这是他留给你的,你去看看吧。”
没有明说,但电光火石间,林鹤就知道了这枚钥匙的用途。
他接过钥匙,和邱雅道别,有些茫然地离开了一叶知秋,开车驶向某个小区。
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呢?等你离开了,反而……反而就邀请我过去了?
进了小区,乘电梯上楼,他找到了江秋十的住处。林鹤突然没来由有些紧张,他将钥匙对准锁孔,慢慢推开了那扇门。
满室素白。
除了黑白,没有其他颜色,除了必要的家具,什么都没有。
“说!干嘛不请我过去?你房子里到底有什么?”彼时他气势汹汹质问,对方也只跟没事人一样,无奈笑着回答:“你想多了,什么都没有。”
对……什么都没有。
林鹤突然回忆起自己经常去对方办公室里看到的场景,虽然也简洁,但多少会放一些粉丝送的小玩意儿,让人多少以为他心底柔软,多少带点儿人气。
所以,都是假象对吗?
这才是你真正的内心,对吗?
光站在屋子里几分钟,林鹤都觉得压抑到喘不过气,他无法想象,好友是如何在这样一间屋子里生活的。从年头到年尾,从起床到入睡,都是一个人,大年三十全国人民阖家团圆的日子,他还是一个人。以他的性格,说不准还要自己坐在阳台上守岁,时间过了再回去休息。
眼眶慢慢红了。
如果江秋十站在这儿,他真的会狠狠地揪住对方衣领,然后大声质问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守着空白房子过?就把自己隔离一辈子?
他站在客厅中央,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黑。
“江秋十,你这个王八蛋!”林鹤这么说着,眼泪簌簌落下。
你也知道你如果还在的时候请我过去肯定被骂吧?就仗着我心软呗。呸!以为你死了我就不骂你?老子还能在梦里抽你!
有本事你回来啊!你敢回来我就敢揍你!
“……你回来啊……你大爷的……呜……老子女儿以后没干爹了……”
……
男主角在拍戏中去世,本应该属于重大拍摄事故。然而江秋十生前早就布置好,把剧组摘了出来,一切都是自己身体缘故。这样一来,虽然还有人骂剧组骂导演,但沾上个“江秋十生前最后一部作品”名儿,热度明显上涨。
粉丝们对这部戏又爱又恨,既想看十哥,又深恨这部剧让她们再也见不到十哥。两相为难下,终究还是思念占了上风,对这部戏的讨伐声逐渐减弱,转而开始期待起它的上星。
导演却同样不好过。
眼睁睁看着自己欣赏的后辈倒在面前,摄像机拍下了他的最后一幕,他总是无法忘记。还是邱雅找到他,又是给他念书信又是劝慰,勉强解开了些心结。
为此,他将最后倒下的那一幕剪去,把大结局直接改成报幕式文字滚动播放。
剪切下的录像被他永远地封存起来。
……
又是一年新年。
十一月后,冬日来得很快。
年前一个月,春节档电影,一叶知秋公司出品发行,江秋十主演,一人分饰两角的电影[锁麟囊]开始预售。
大幅海报上,两张侧脸一左一右,一面是冷峻军官,一面是娇艳青衣。三个瘦金体大字“锁麟囊”竖着横亘两张侧颜中间,一笔一画末尾拖着硝烟特效。
公司开始做宣传。
公司董事长去世,邱雅顺理成章成为了下一任掌权者,她对于[锁麟囊]的宣传毫不吝惜,大笔大笔钱投进去。
她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欢上他,能够念着他的好。
这样,在他被泼污水时,才有人能随时帮他说话。
很显然,[锁麟囊]势头极强劲,预售不过五小时破亿,二十四小时后,光预售额就达到了近七亿。
预售太火爆,院线紧急开会,将本就高的排片率排得更高,不出意外,[锁麟囊]必将成为二一年春节档票房冠军。
都道是他最后一部电影,枫叶们扎堆包场看,光粉丝预售买包场就至少占了百分之二十。平常等资源的网盘党也难得动动手,打算去电影院看看。
大年初一,全国欢庆。
林鹤坐在自家院子里,他多倒了杯酒,向半空敬一敬,洒在地面。
“秋秋,新年快乐。”他低低地说。
“爸爸,秋秋呢?你之前不是说请他来家里过年吗?”小铃铛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刻问。
她又长大了点,小孩子个子蹿得快,她遗传了妈妈的头脑,非常聪明,记性很好,还记得林鹤之前的承诺。
“他,他在忙。”林鹤转换话题,“我过几天带你去看秋秋的电影好不好?”
苏佳倪转过身去抹了抹眼睛,若无其事过来一块儿哄孩子,摇摇她的小手:“爸爸妈妈带你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小铃铛很高兴,左看右看,拿了根仙女棒挥舞着玩。
林鹤说到做到,他想办法让影院临时又加了一个场次放[锁麟囊],第一时间要了中间的座位。
很快,那个场次就满座了。
据说全是粉丝买的,打算包场,还提出想高价买下他手中的两张影票,因为现场全是粉丝,怕打扰到路人。
林鹤听完经理转述,没在意,只说了句随他们搞,自己也是粉丝,没关系。
当天,林鹤乔装打扮后,带着妻子女儿赶往影院。
只不过……气氛有些不太一样。
里里外外都挂满了橙红色的枫叶,还有各种易拉宝、娃娃、鲜花,女孩非常非常多,当然也有十来个男性,一个个盛装打扮,好像要去约会似的。
谁穿西装礼服来看电影的?
他心里吐槽,却看见一个穿着橙红色长裙,脑袋上别着枫叶发卡的女孩站在前面,拿了话筒开始说话。
“今天,是枫叶们的包场,也是我们和,和十哥的约会。在这里,我们XX省江秋十后援会……”一念到名字,她就有些哽咽,卡壳一会儿,继续说,“我们给大家准备了奶茶、果脯、小零食,还有一系列周边,有扇子、明星片、贴纸等等,反正很多,等下我们凭影票一个一个发放,注意秩序……”
后援会成员穿梭在座位间,拎着大包小包发东西。其中一个见小铃铛可爱,伸手摸摸头,多给了小朋友一把棒棒糖。
小铃铛眨眨眼:“谢谢姐姐。”
她问:“你们都是来看秋秋的吗?”
发物料的女孩愣了愣,点点头:“对,都是来看他的。”
林鹤低着头,不让自己被认出来。
“东西大家应该都拿到了,在这里,有一个不情之请……电影放映前,大家一起拍张合照吧。口号就是,就是……祝十哥票房大卖,永远快乐!”她画着精致的妆容,长睫毛努力眨巴着,试图把眼泪眨掉。
她在努力克制,观众席却突然爆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紧接着,像是被传染了般,哭声连成一片。
永远快乐,永远,是多么好的一个词。
他们说过太多永远,永远陪你到老,永远支持你,然而当这个“永远”以另一种形式完成时,他们却觉得痛苦。
“好了好了,大家别哭了。十哥,十哥不是说了吗?他希望带给我们的,是快乐,不要难过。”她摇摇头,再度说,“不要难过,大家要笑着一起看电影。你们看,十哥除了拍戏的时候,从来不哭的,他一直都是笑着的。”
不说还好,一说大家哭得更大声。
得了绝症有多难受,却依旧每天笑着和大家见面,因为他始终在笑,所以就没有人看出他其实一直陷入痛苦深渊吗?
女孩忍住了,开始努力缓和气氛,大家还记着电影,总算也跟着忍下来。
摄影师在旁边指挥,让大家全都举起手幅,这玩意儿林鹤进场前也发到了三个,印着江秋十的脸他就没好意思丢,打算等会随便送人。这会儿反而有好处,他举起横幅挡着脸,不让自己被拍到。
“一、二、三……”
“我们的口号是?”
“祝十哥票房大卖,永远快乐!”
摄像机里,留下了几十个粉丝带泪的笑脸,中央有个小朋友,大约是妈妈带来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门外有其他观众经过,听到里面整齐划一的口号,摇头叹息:“追星追得跟疯了一样,有病……”
包厢里暗下来,很快,大银幕亮起,忍受过几个广告后,金色龙标盘旋升空。
柔美近似女声的唱腔响起,伴随快板声,声声如玉珠入盘,圆润柔和。
“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伴随着唱词,镜头缓慢切到民国风貌的街头,穿过梳着油头的洋人、旗袍美人、长袍马褂书生、街头巷尾衣着褴褛神情麻木的贫民,最后转入一家戏院,台下十几桌客人正听得入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佳人猛瞧。
镜头越来越近,一身大红霞帔的青衣轻轻巧巧抬手转腕,指尖白皙细腻,却又不似女子般柔软,反而带些男人的骨架感。
镜头移到脸上,那是一张上着浓墨重彩依旧美到令人心惊的脸,眼尾墨色上挑勾勒,红唇带笑,俨然一副佳人面。
“好!”
电影里外的观众齐齐喝彩鼓掌,几个枫叶还有些不可置信,连忙问这是不是十哥,一边从那张脸上找些蛛丝马迹。
是的,是他。
就连那段戏,也是他自己唱的。
台上青衣抬手甩袖,一个眼神,就是一段绵绵情丝。
林鹤看着,只觉得陌生又熟悉。他去探班时,第一眼见到的惊艳感觉又浮上心头。
这真是他吗?怎么不像?
想了想那个空荡荡的白房子,林鹤又苦笑,说的好像我很了解他一样。
“诶,等一下那个吃瓜群众好像是林鹤诶。”
“林鹤又客串了,对吧?就左下角绿衣服丢金条的那个。”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看的好认真哦,是不是也被惊艳到了?”
大家都是粉丝,交流起来丝毫不顾忌,一起舔屏啊啊啊后,又因为林鹤的客串哄堂大笑。
大家都试图忘记伤心事,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观众,欣赏十哥的作品就好。在看表演时还想东想西,是对一个演员的否定和不尊重。
他们要尊重十哥呀。
更何况,电影拍的的确好看。方翰简直是导演中的鬼才,拍起人物之的细腻情感能感动人心,拍起家国情怀、小门小户等也丝毫不逊色。
大家很快就入迷了。
小百灵唱完戏,跟着的小侍把老爷们往台上掷的值钱物件都拾起来,装好了给园子老板送去。小百灵看着他的背影,哼一声,跺跺脚回房间。
刚卸下头面,牡丹园老板就来了,告诉他听商人说,过几日会有一批军爷过来,顶头那个可了不得,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意思很明显:那是贵客,可得讨好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点直白的暗示味道,令整副画面都多了些旖旎之色,令人想入非非。
小百灵很无所谓地答应下来,待园子老板出去了,才愤愤地将一枚簪子用力摔在案几上,观众还没心疼呢,他手先摔疼了,嘶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活泼、机敏,带着并不讨人厌的市侩与两面派,加上总是缩着肩头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
好些枫叶都有点不对劲,逐渐变色.GIF。
接下来的镜头更……更欲了。
他卸干净妆面,从箱笼里翻出烟枪,装上些黑乎乎的东西,给自己点上了,长腿架在桌子上,往后一靠,吞云吐雾间,一脸迷醉,颓然又糜艳的笑脸,在袅袅白烟中氤氲。
“我靠,这是抽大烟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抽大烟很不好,但是我看着他抽,我就觉得好,嘶……好那个,你知道吧?”
小百灵边抽边嘟囔:“军爷……你大爷,狗屁军爷……”
下一瞬,镜头切换。
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中间的将军马鞭指了指前头,在空气中一甩:“去,问问白老弟还有多远到。”
自有下属军官得令前去,小跑来到前排,敬礼后,一字一句转述将军问话。
高头大马上,那人抬起眼,大檐帽下,眉眼冷峻,五官如刀刻般立体,他的嘴唇很薄,紧抿着,犹如利刃能轻易将人刮伤。
分明和小百灵是一样的脸,一样的人,气质却截然不同。小百灵笑起来是娇娇柔柔的,带点儿得过且过的慵懒,他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严肃冷漠的气息,就连此刻笑起来,也只让人畏惧,他弯了弯唇:“和将军说,再往东南方向走十里就到了。”
观众们的心都揪了起来。
兄弟俩,快要见面了!
接下来的剧情令他们激动到几乎尖叫。方翰导演本就擅长挖掘角色的内在,他亲自调了灯光,后期特效衔接到天衣无缝。观众们在兄弟情和骨科的边界反复横跳,时不时还想去海棠走一趟。
尤其是戒烟那一段,嘶——
又心痛又眼馋,眼泪从眼角和嘴角流出。可以想象,电影下映后,该有多少剪刀手跳进水仙大坑。
期间,兄弟分离、重逢、再度分离、重逢。乱世中,两人如浮萍苟活,都只想让对方好好活下去。
好在,他们一直活下去了。
眼睁睁看着那帮日本人投降了,两边又打起来,又赢了,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兄弟俩都很高兴,白修齐再不唱以往那些刻意写歪了的词曲,而是和大家伙儿唱山歌。
弟弟白修齐一直在唱曲儿,哥哥白修连也唱了一次。
那是在一个黄昏,白修齐闹着想听他哥来一段,白修连边忙碌,边给他来了首《歌唱祖国》。
家家户户点起炊烟,他俩一前一后走在路上,白修齐身子弱,背不动重物,但也托着些哥哥背着的包袱。谁知道,回去以后,就听到哥哥说要去前线的消息。
街边到处都刷了标语,号召大家保家卫国。白修齐却没料到,自己哥哥打了一辈子仗,现在还要去别的国家继续打。
两人再度吵架,吵完了,还是亲兄弟,白修齐含泪送他哥离开。
他在严寒北方住了好几年,一直等一直等,等来的,却是一枚烈士勋章。
影片最后,导演加了句台词。
白修齐坐在冷冰冰屋子里,低声道:“哥,你骗我。”
眼泪落在地面,溅起一点碎光。
“我们这儿好冷,你那里,冷不冷?”
暗下去的屏幕,突然又多了句轻轻的问话。
片尾放映出纪念抗美援朝的短片动画剪辑,战士们潜伏在雪地,待冲锋号吹响,已经有不少人冻死,再也站不起来。
一直绷着的枫叶们终于没绷住,再度大哭出声,不知是在哭谁。
片尾曲响起。
“一条大河波浪宽……”嘹亮女声响起,开始放出演员表。
“导演:方翰
白修连/白修齐:江秋十
……”
灯光大亮。
大家抹着泪陆陆续续往外走。
其他影厅同样有播放[锁麟囊]的,太过沉重,又太精彩,不少女孩脸上带着眼泪出来,只是鲜少有人像他们哭的这样厉害。
一出门,又是一副单人巨幅海报,小百灵独坐围栏自斟自饮。战火纷飞下,他是唯一一抹鲜亮身影。
小铃铛最后看得也闷闷的,她还不太能理解里面那个弟弟为什么哭,但是看见他掉眼泪,心里也有点闷,再抬头看一眼爸爸妈妈,他们俩都红了眼圈。
“爸爸妈妈哭了,羞羞脸。”她说。
林鹤没反驳,弯腰抱起小铃铛,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苏佳倪挽住他的手,几人一起出了影院。
电影首映没多久,评分就出来了,各方面原因下,评分直接飙升到江秋十所有作品中最高分。去看过的观众对此评分毫无疑义,反而是一些不打算去看的,心里很有些阴暗想法。
不出所料,电影红极一时,因其风头盛极一时,院线决定延期,看看能否创造一个新的票房奇迹。
足足两个月,电影才下映,票房一跃荣登国产华语电影票房第一,成为名副其实的票房冠军。
光是票房,就足够让人疯狂,更不用说后续源源不断的收入进账,不知多少人想分一杯羹。奈何江秋十生前立下遗嘱,他在电影中所获得的全部利润,百分之三十用作一叶知秋经营外,剩余全部用于公益项目。
而公益项目,早就被他捐赠给了国家,由政府部门接手。
为此,公司一些员工心情很复杂。但人家捐的是他自己的个人应得分成,没有涉及公司总账,也不好说什么。
新的一年到来,导演和公司商量着申报奖项。
片子质量高,能报的都打算报名,他们已经预见了[锁麟囊]把所有奖项斩获的情景,并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
谈及在“最佳男主角”时,会议室里一阵沉默。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人。
“都报吧,这些都该是他的。”邱雅拍板。
这句话很狂妄,但没人觉得不对,申请就这么提交上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