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十再度接到了数不清的赞誉。
和多年前比起来, 他已完完全全能担起这样的赞美。没有人觉得夸张,德不配位之类。
枫叶们高兴极了,超话里第N次抽奖, 抽杂志、珠宝、手表等等, 实在不知道抽什么了干脆直接打钱, 其数目之大、人数之多, 令人咂舌。
邱雅都不敢看,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心痛地揪老板衣领质问他为什么不接代言。
这些都是钱啊!!
粉丝抽奖抽掉还不如买代言啊!
奈何江秋十死活不接, 他名下除了一系列难以刷销量的高奢轻奢等代言外,什么都没有, 简直是明晃晃跟粉丝说:钱包捂好,少乱花。
回到山村后,导演也跟着夸他。公司那边同样派了人过来, 商议公益活动, 商议过后,打算出资在村里修路。
这件事情使村民们立刻对剧组人员反复交代过的事情上了心, 待几个站姐根据消息进村打听时, 村民们一个个都摆手说不知道。
“你们这些女娃子哦, 哪里有明星?莫得莫得。”
“俺们这儿就山沟沟, 哪里有?不要乱跑嘛……”
剧组人不多,大家干活虽忙,下戏后相处倒很愉快,经常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最大牌的那位都不耍大牌, 其他人更没什么好傲气的,彼此感情都还不错。
这回一小伙站姐跑过来,明眼人都知道冲谁来的。其他工作人员免不了提醒江秋十小心一些。
他可金贵了, 是全剧组的大宝贝!大家都怕他出事。
现在粉丝厉害得很,之前还有报道,几个学生拿家里的钱追星,不吃不喝天天捧着手机疯魔了似的,都闹上了新闻。再一瞧这些个能追到山旮沓角落里来的“粉丝”,估计好不哪儿去。
江秋十出门时的确小心了不少。
好在剧快拍完了,拍戏期间请假出去拍了几封杂志,参加几个公司艺人生日会,再度回到小山村。那几个站姐蹲守了半天也没找着,村里小学不让人进,她们没确切消息,公司工作人员又放出烟雾弹说要在隔壁几个村修路,这才让她们离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由夏入秋,山里叶子开始变黄。
后山有两棵枫树,自从骆芳知道江秋十粉丝的名字就是枫叶后,经常拉着他来这儿拍照,拍两张,修图练练手,发给阿祥看合格了以后就用自己的助理账号发出去。
枫叶们对骆芳感官良好。
无他,年龄大,其貌不扬但干活儿利落,还经常开仓放粮。骆芳上来后,她们相册都丰富了不少。
这两天骆芳倒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邱雅和她说了什么,她老是跑去外面买些好吃的回来,试图勾起他的胃口。
江秋十只觉得他们最近神神秘秘的,略一想,估计是在准备生日活动,便没太在意。
到时候做出很惊喜的样子就好。
总归是他们的心意。
国庆节依旧没有假期,连拍七天大夜戏后,众人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导演总算仁慈地放了他们半天假,尽情睡觉。
江秋十同样很疲倦。拍这部剧虽说不必像打戏那般累,他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几乎是闭着眼睛到天亮。
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会想起自己的过去。
从幼年、少年,到青年,他曾经演过的一个个角色,遇见过的每一个人,友好的、邪恶的、随波逐流的、特立独行的……即便碌碌无为之人,也有那么几个目标,对世间有所求。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人家都要钱,要名利要美色,你怎么就真的无欲无求似的?连最基本的美食放在面前你都不会有想吃的欲望,现在,连体检都不肯去,你真的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吗?你是不是连命也不想要了?
邱雅最近发来的问题还在他眼前回放。
不用说也知道,她在忙完工作后又碰上了一些问题所以情绪低落,说不定还因为这件事急哭了。
不是他不去,实在是他自己也知道……
我究竟想要什么呢?
江秋十睁开眼,对上白色天花板,怔怔地问自己,而后苦笑。
我也不明白。
……
下午,骆芳看见江秋十就是一愣。
“老板,你没睡好?”
江秋十微怔:“很明显吗?”
“对,黑眼圈有点重。”骆芳比了比自己眼下,一脸心疼,“失眠的话,要不要买点褪黑素吃?”
江秋十摇摇头:“不用,杀青了调节一下就好了。”
骆芳不觉得意外。
她发现了老板的一点点小毛病,很不愿意吃药,有时一点小感冒什么的一包板蓝根就好了,他也不愿意,非要自己扛过去。
何必呢,这么倔。
骆芳似乎看到了自己弟弟,别人怎么劝都不听,天天熬夜打游戏。
她这么想着,还是买来了牛奶,晚上热一热,估摸着时间睡前端过去。
“喝点热牛奶,好睡觉。”敲开房门,面对一脸清醒的老板,她简洁道。
江秋十的目光移到热牛奶上,目光有点奇异。
再一看到对方大有一副你不喝我就不走的架势,他妥协了,心里叹口气,端起牛奶杯一饮而尽。
“好了,杯子我会洗的。”这样明天她看不见杯子,估计就忘了?
骆芳似乎看穿了他的打算,伸手接过杯子:“不用不用,给我,我来洗,老板你睡觉。”
说罢,骆芳推着江秋十进房间后,自己出门把门带上。过不久,听到里面洗漱声音停了,门缝下灯光同样暗下,她才放心离开。
不知是不是热牛奶的加成作用,江秋十闭上双眼,竟真觉得身上疼痛缓解了些许。他昏昏沉沉睡着了。
在梦里,莫名梦到了桃花村。
录制综艺时,为了和谐,导演还有一些台词没有录进去。
“人人都向往生活在桃花村,没有病痛没有死亡,每个人都幸福安乐,因为他们被永远停留在自己最快乐的时候……只可惜,一切都是假象。”
当时几个嘉宾还讨论过人生问题,如果是自己,是愿意选择虚假的、永存的快乐,还是面对残忍又短暂的真实。
夜深人静,他脑海中又浮现了这个问题。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
困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梦境断层,第二天醒来后,不见异常,他将几如猛虎出笼的澎湃情绪压制下去,迅速收拾好,到达片场。
熟料,今天上午拍完戏,学生们放学回家后,导演叫出住了江秋十。
“你来一下,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其他人见怪不怪,还以为导演要开小灶,各自收拾东西准备放饭。
江秋十摘下平光眼镜,以往他下戏后会瞬间出戏,而这回……他摘下眼镜后,却似乎毫无变化。
就好像,他还是李灯,李灯就是江秋十。
导演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他手指间夹了根烟,没有点燃,放在鼻子底下深深的嗅了一口,问:“这两天拍戏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原本以为导演只是客套地问一问,见他神情严肃,江秋十又不确定了,斟酌着,以退为进反问:“导演,是我表演出了问题吗?”
“不不不,你,你表演没出问题,是……”导演的眉头几乎要拧到眉心,“你最近的情绪有点不太对。”
“以前你站在那儿,站在阳光底下,给我感觉就像一阵风,很清爽,不知来处不知归路……现在,这一阵风好像遇上了一堵墙,一直围绕着墙打转。”
导演年龄大了,很爱看一些诗文,平日在片场跟演员们讲戏都爱诗句式的断句,他这句咏叹调式的评价,并不奇怪。
“这堵墙到底是什么?小江,你不要让一些灰尘蒙在你的外壁上,阻止了你发光,你知道吗?”他很激动,边比划边说。
江秋十默然。
待导演情绪激动地说完,他才低声问:“导演,很明显吗?”,他抬起眼睛,明明是颜色浅淡的眸子,却总是无端给人一种大海或是深渊般的深邃感。
导演:“对,你简直就快把抑郁俩字写脸上了。怎么,拍这部剧不高兴?”
闻言,江秋十几乎是习惯性地扬起笑,摇摇头:“不是的,导演。这部剧其实是在帮我圆梦,我很喜欢它。”
和以往的笑不一样,他这会儿真心实意,他的确很爱这部剧,很喜欢李灯。
导演没看出什么来,又猛嗅了一大口香烟。
“那你……你在忧郁什么?你心里那块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到底是什么?”导演说,“三十而立,你不应该是这种,像我们一样的老头子似的,死气沉沉。你不应该这样。”
今日天气算不得太好,有些阴沉,风呜呜地从木质房门前刮过,吹起不少碎叶。江秋十站在风里,原本整齐的发散落在额前不断拍打眼帘,睫毛和发丝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沉默了很久,忽的苦笑一声:“也许是我有什么心结吧。”
这句话说出来,他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缓缓松口气:“我这里——有一处心结。”他右手握起拳,抵在心口,用力敲了敲,继续道:“我解不开。”
即便是说着这样悲怆的话,他的面容依旧是平静的,浅色眸子里,似乎锁着万千翻涌的情绪。然而外人看来,他不过浅笑着,应当是在和导演说些轻松话题。
“是……感情问题?”导演下意识问。
江秋十笑出声,摇摇头。
那看来不是,导演继续思索。
在外人看来,说不准江秋十还有些矫情,大多数人奋斗一辈子都得不来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的成就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还有什么好忧郁的?
同为艺术工作者,导演知道圈里有些人心思细腻起来,能有多纠结,多么百转千回。他不敢小觑。
远处,骆芳有点担心地看过来。
邱雅耳提面命,江秋十有严重的胃病,一日三餐必须严格按时吃饭,而现在,他俩都聊多久了?
她抱着保温盒蹲在一旁等,只能隐隐约约听到点风的呼啸。
向来眼观六路做事妥帖的江秋十却反常地没有看见骆芳使眼色比划的小动作,他深吸口气,继续道:“导演,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
“你说。”
“美好的虚幻,和残酷的真实,导演,你会选择哪一个?”
这个问题问住了导演,他把香烟塞回衣服口袋,很没形象地岔开腿坐在门槛上,脚尖还抖落着。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是开始思考了。
“每个人,每个时候,他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而且,就以我而言,我们是干什么的?是拍电影的,电影是什么?就是把残酷也好美丽也好真实也好什么都好,把它变成故事,一个似真似假的故事,拍给观众看,让观众以为,真的有这么一个世界。”
“所以,你问我必须选一个?我选不出来,我也不会选。”
他做了一个网络上很流行的,来自某部香港老电影中某个男配角的经典动作,慢慢说:“我全都要。”
风呼地刮大了。
江秋十闭上眼,再度睁开:“我选不出。”
“那就不要选了。”
导演大手一挥,豪迈道:“谁规定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要是你,那就是你的。无论真假、善恶、好与坏,那都是你的选择。每个人的选择都有很多,你可以全都要,也可以全都不选,不要把自己锁死了,限制在条条框框里。”
蹲久了腿麻,他站起来,拍拍江秋十的肩:“年轻人,该有点儿朝气,你看你,跟那什么……角落里的蘑菇一样。”
江秋十动动嘴唇,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而后笑一笑,那是他在拍[子弹上膛]时,属于余奉生的阳光笑脸,完美地复刻在了江秋十脸上。
“这才对嘛,走了!去吃饭!”
骆芳急死了,见他们总算谈完,松了口气,立刻跟上去。
“芳姐,你觉得我……我最近情绪不好吗?”江秋十随口问身边的人。
骆芳仔细一想:“没有啊,你不是挺好的吗?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一连问了四五个人,包括最近合作的工作人员,全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所以,只是导演太敏感?
骆芳对此很上心,这几天和邱雅的联络更加频繁。
江秋十收敛了心思,继续拍戏。
只是,他曾经还会通过眼睛外泄的那么几分情绪再也不轻易展露人前,无论是谁,都只觉得他温和沉静,每天情绪愉快。
又是一年生日。
枫叶粉圈里打算延续前两年的传统,继续做公益,他们已经知道了,江秋十今年还是在剧组过生日,估计没空和他们一块儿庆祝。
虽然但是……还是很难过哎。
青の下:“好了,大家别这样,真说起来,最难过的还是十哥啊,他不能庆祝生日,过年也要忙。他是演员,是专业的艺人,不是专门讨好粉丝的偶像爱豆,大家多替他想想吧,生日是个快乐的日子,他过不了,我们替他过得开心一点。”
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了江秋十的身世,一些话只得以隐晦方式诉说,饶是如此,不少人还是因为自己的脑补哭出一盆眼泪。
十月金秋:“对啊,大家开心点。把#江秋十生日快乐# 给我刷起来。虽然十哥不喜欢我们当水军,但今天是个例外嘛。”
没有纸巾会死星人:“#江秋十生日快乐# 来了来了,潜水的水军来了,大家开心点,咱十哥今年三十岁啦!”
彩色的枫叶:“就是!给我嗨起来!#江秋十生日快乐# 不说了,我出门做公益去了,今天我非扶一个老奶奶过马路不可!”
……
粉丝们开开心心庆祝,公司其他人也想办法送来祝福。
骆芳在车上一样样清点,最后取出一个盒子。
来自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的杜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