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四个水煮蛋滚脸和平日常用膏药, 第二天起床后,除了眼眶还有些红,身上淤青未褪去外, 江秋十的一切状态正常。
一大早来到片场, 天已经转凉了, 吹拂的风有些冷。他裹紧外套, 坐在房间里,等化妆师给他上妆。
房间里放着一出《锁麟囊》, 咿咿呀呀念白,明明是男子, 却如黄鹂鸣空谷,圆润如珠,比女人的嗓音还要婉转几分。
不过在场没几人能欣赏京剧, 平常化妆间里放的都是些流行劲爆歌曲, 自从接了这部戏以后,江秋十化妆间里放的音乐, 全都是《锁麟囊》, 一遍又一遍, 听不腻似的。
其他人都有点儿昏昏欲睡, 化妆师更是戴上耳机听其他音乐,唯有江秋十,指尖一点一点地敲击着桌面,竟是跟着哼唱起来。
“又听得号哭动地惊天,却为何众百姓纷纷逃窜……”
屋里的人瞬间惊异地看着他。
自他口中唱出的, 除了因音量放低而许多高音没唱出来,但那同样婉转的音色……怎么会是他唱的?
江秋十停下了敲击的手,问:“怎么了?”
他现在做的造型属于哥哥白修连的, 化妆师给他往糙了整,脸上下重手涂成小麦色,他顶着一副严肃坚毅的面孔,一脸坦然。
跟着温玉生训练的时间除了练身形外一直在吊嗓子,他音本就跨度大,况且京戏《锁麟囊》前段念白居多,没几句高音。
不过这已经很让其他人惊悚了。
江秋十本人对目前进度有点不太满意,但也没办法,只能暗自下决定,多练一会儿。
后天训练不过数月,再怎么有天赋想赶上那些练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大师还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情。
工作人员们恍恍惚惚,一个个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太好听了我们听入迷了。”
但心里对他多了些敬佩。
毕竟,在此之前,大家都以为对方打算配音来着,没想到原来是打算自己上吗?
阿祥也很恍惚。
他隐约知道老板打算靠这部电影多冲几个奖,如果不是原音会比较麻烦,但他没想到,老板竟然硬是学会了唱戏。
凭他的耳力,听不出和音响里放出的有什么区别。
造型做好,按照预定时间,江秋十进入片场。
[锁麟囊]的故事主线,讲述了一对双生子因战乱几度分离,而又几度重逢,最终因海峡两岸长久分离而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兄弟俩的相处模式并不很温情,相反,凑在一块儿时总忍不住针锋相对。然而一旦分散,各自在人前又拼命维护彼此。
第一次分离,哥哥无意间在戏园子找到了弟弟,把他要回来,给他戒毒,并和军队众人说清楚,想带着他随军。
这下,大家都知道,原来白中尉那天一眼看上一个戏子,不是见色起意,而是发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至于随军……将军看在他的份上,给了他一个文官,至少暂时不需要他上战场,打打下手,帮忙整理点文书即可。
他们的军队只是暂时驻扎在这儿,等休整完,就该继续前进,去前线打日本人。
白修齐不想跟去打仗,他怕死,但他更怕和好不容易找到的兄弟离开,为此这几天哪怕哥哥没怎么盯死,他也跟着一块儿去训练。
只不过他身子骨不行,平日练功还好,做些体力活什么的没几个时辰就气喘吁吁干不动了。
部队里都是大老粗,平常尚且有人看不太惯白修连,见他还有个更小白脸的唱戏的弟弟,趁他跟将军出去,有些人便忍不住起了歪心思,想趁机教训教训这个小白脸。
于是当天,白修连回来后,发现自己的弟弟被揍了一顿。
那些人倒没敢真对他做什么,只托个比试的名儿,但几个人围着动拳脚,白修齐早就被大烟掏空了的虚弱身子怎么挡得住?
白修连臭着一张脸,动手给弟弟上药。
这一段用了替身,依旧是江秋十自己一个人演戏,对戏全靠脑补,替身同学兢兢业业任由他涂药。
白修连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拉下脸斥他:“你怎么就跟人动起手来了?就你这小身板,别人光用一只手都能对付你。还真答应下来?我看你就是不要命了。”边说着,眉头压得越低,手下一个用力,害得弟弟痛呼一。
这军营里哪个是好惹的,全都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白修齐耍点小心眼还好,几个大老粗估计瞧不出来,和人家真刀真枪动手?三个他也不够看。
再不长点记性,他真怕这家伙哪天把自己弄没了。
[白修齐自知做错了事,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要是在戏园子里,他须得战战兢兢讨生活,一句抱怨也不敢说。但突然间有了个靠山,哪怕这尊靠山现在正给他大力上药,疼的他一个抽气,白修齐嘴上也不肯服输。
“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跟人家打架吗?你现在倒好,尽教训起我来了。怎么就不知道问问我受了什么委屈?”
说着说着,白修齐把被子一卷,不要他动手,被白修连毫不留情地摁住。]
白修连强压着对方。不管他疼得几乎抽过去,硬是上好了药,淤青给揉开,而后丢下毛巾,嗤笑一:“因为我?”
[白修齐趴在床上,闻言撑起小半个身子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因为你吗?他们说是你要找我,我才去的。”
话里话外满是委屈。
“你弟都被人骗了,还被人欺负,你都不想着给我出头,还骂我。”
他瞪一眼白修连,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白修连听着弟弟告状,慢条斯理地拿毛巾擦干净手,待擦拭干净了,他转动一下腕骨,发出几清脆的骨骼活动的噼啪,表情冷峻:“还记得是哪些人吗?”
[白修齐眼睛立刻亮了,继续告状:“有三个,个子比你高点,脸上有颗毛痣,黑不溜秋的,还有两个……”
他兴奋地比划了半晌,见白修连沉着脸思考着什么,音逐渐小了下去。
也许,他就是问问,没打算做什么呢?
毕竟,听他们说部队里比试比试根本不算什么,他要计较那就是小气了。
谁让他自己打不过?
再说了,这估计……又是给他添麻烦吧?
他垂下眼睛,闷闷不乐。]
白修连:“怎么了?”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他刚才在脑海里搜寻这几个人的资料,有两个,都是他的对头周营长的的手下,还有一个……
[白修齐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对方很轻的一笑。]
白修连:“老实在这待着,别出去乱跑。”说罢,长腿一迈,站起身出去。
“过!”
双视角几乎把剧组给折磨地够呛,导演倒是越拍越上头。
他本就是圈内著名男色挖掘者,最擅长拍男人,画面色彩一绝,好几个一线男星都是在他手底下发掘出最惊艳的造型,至今仍被奉为经典。
为此,江秋十所在的几个镜头,全都是他亲自上阵帮忙调的灯光,兄弟俩的灯光还不太一样,一个冷,一个暖,偏偏能将他面上所有的优点更加深刻地凸显出来。
如现在,床边洋灯亮着,有点儿暗,窗外红霞泼了半边天,两边的光交融在旧式木质房间里,墙角一面西洋镜明晃晃映出男人冷峻的半边脸。
监视器上,整幅画面有种清晰的油画质地。
一条反复拍过几次后,下一幕就是白修连给弟弟出头,找那几个人单挑。
他们进驻这座县城后,就住进了城中最大的宅子,有田地有园子,一群汉子正在园子里操练。
这是要拍打戏了。
白修连训练的时间不多,他甚少出现在演武场,一般都是跟随将军处理一些文书上的工作。不过部下们都知道他识字多,枪法准,还会开坦克,有时候还帮不认字的战士们给家里写信,因此部队大多数人虽然被其表面迷惑,觉得他也就是个文人,但对他很信服。
这回,他一脸冷肃,身后跟着几个亲兵径直往演武场来。
他掐着时间点来的,这会儿刚练过一轮,大家伙不过活动活动筋骨,还不累,本来要继续下一轮,长官来了,立刻整队。
一些消息灵通的知道怎么回事,列队站好后,跟随命令齐刷刷敬礼,眼睛却禁不住往中间几个不知大祸临头的人瞥过去。
“三连二排,王福贵,陈大发,陈大牛,出列。”
士兵们彼此交换眼神。
都听说,白中尉刚认回来的弟弟被他们打了。
这不,哥哥马上来找场子了?
围场上,他是地位最高者,一令下,那三个士兵不情不愿地出列了。
“听说你们三个拳脚功夫不错,正好,我想活动活动。”
他的表情很平静,一双眼睛冷厉,一点都不像开玩笑:“来比试比试。”
“比过一场,之前的事我不追究。”
周营长故意让手下去挑战白修齐,不就是看准了部队里比试不违军纪吗?
因此,他不能立刻处置这几个人。但也不能让他们真觉得白修齐好欺负,下次继续动手。
更何况,都是一起打鬼子,出生入死的兄弟,给个教训就足够了。
闻言,那三个士兵相互看了看,有点为难。
而下一句话就让他们怒不可遏了。
他脱下披风,抛给身后亲兵,伸出手,掌心向上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一起上。”
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周围士兵自发散开,围成一个圈,还没打上呢,已经开始叫好了。
光看身形,白修连虽然个头高,但个其中两个筋肉结实的一比还要瘦削不少,但真上手才发现,他绝不是只有个花架子。
他伸手拽过一个,往膝盖一踹,向后下腰躲过攻击,再将人拎起,过肩摔狠狠地往地上一抡。
“好!”士兵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