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合同上, 签署了关龙的名字。
赫然是孙文聪所在出版社所拟的合同。
老警察捏起合同上方正中：“这张合同，是你签的吧？”
“于，清, 河。”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对方的名字。
哦, 不, 应该是此刻对方的名字。
旁边的警察们有个别已经懵逼了。
什么情况？一会儿关龙一会儿于清河, 到底谁是谁？
还有，看他刚刚疯的那个样子, 他不就是前辈自己已经认证过的，被所有人认为是于清河的原本的关龙吗？
几台摄像机分别运转, 监视器里，镜头先是在合同签名上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在刚才关龙签署的证明落款上停留一瞬。
另外几副画面, 一副是各位警察凝重又疑惑的神情。
老警察虽然和他们说过, 两个人格也许存在互相伪装的可能，但真正直面时, 以他们多年的眼力, 竟也没有分辨出来。
前辈究竟怎么区分的？
个别人心中了然, 眼睛下意识看向桌面上的合同与声明。
另一个机位, 怼着江秋十的脸拍，监视器尽职记录下“关龙”一瞬间收缩的瞳孔。
与此同时，他的大拇指，不自然地颤了颤。
他很快平静下来，模仿着真正关龙的模样：“你叫那个家伙干嘛？”
老警察通过真正关龙的口中得知, 这十二个人格平常看起来和谐，实际上分成两个阵营。有一些听从他，有一些听于清河。
但是, 属于他这派的人少。
因为他是主人格，大家都害怕他。如果真的把能够和主人格抗衡的于清河给消灭掉，下一步可能就是轮到自己了。
所以，他们宁愿相信于清河，等于清河取代了关龙，至少他们还能抗衡。而且，于清河脾气比关龙好多了。
站在主人格关龙身边的，去掉懦弱的祁元、心理年龄才十来岁的栩栩，就只剩下一心暗恋殷嘉许的丽娜。
关龙告诉她，于清河会伪装成他的样子，然后投靠殷嘉许的死对头，到那时，她就再也别想见到殷嘉许，殷嘉许还会连带着，一起讨厌她。
痴情的丽娜完全无法接受。
真正的关龙一直在被纠缠着，难以逃脱。这则消息，就是丽娜人格出来放风时，告诉老警察的。
真正叫于清河的人格，不仅喜欢模仿主人格关龙，还要将他的名字夺走，把自己的名字塞给他。
老警察敲了敲桌面，笃笃声响在空荡荡房间里回荡。
镜头对准了江秋十的双眼。
这一段可以说是全片难度最大的片段之一。
哪怕大家都知道了，真正的关龙才是心理有些扭曲的阴沉偏激主人格，然而他把殷嘉许当成真朋友。反而于清河看似温和，实则杀机暗藏，一直试图取关龙而代之。
为此，于清河不得不再度伪装成脾气暴躁的关龙。
现在，他坐在审讯室里，依旧维持住关龙不耐阴郁神情：“我和他脾气性格差距那么大，老东西，你这也能认错？”
老警察笑了笑：“我当然是有证据的。”
他重新点点合同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不同的人格，书写习惯和字迹也不同。就算尽力模仿，在经验丰富的一部分人眼中也难以瞒天过海。
真正的关龙，虽然因为长久的人格分裂症折磨而脾气暴躁阴冷，甚至有些精神失常，但殷嘉许是他的朋友，他完全没有跳槽的打算。
所以，偷偷签署合同的，只能是长久以来伪装成关龙的于清河。
声明上的签名，很明显，和合同上出自同一人之手。那么，此刻正在接受讯问的究竟是谁，呼之欲出。
于清河一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是自己的签名露馅了。
只是，这份合同为什么会被警察找到？难道孙文聪暴露了吗？
脑海里瞬间闪过种种想法，他此刻仍旧在伪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破合同？”
他的反应非常迅速，但是经过刚刚的一瞬间交锋，老警察已经能确定，他的身份。
“于清河。”老警察的语速慢了下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逼问，“6月24号晚上，也就是殷嘉许死亡当天晚上，你究竟在房间里做什么？”
“我他妈都说了，老子不是于清河！”于清河模仿关龙的口吻，脾气暴躁。
江秋十素日表现彬彬有礼，温柔冷静，卓少安一开始还有点担心他能不能说粗口，现在看来，表现还不错。
老警察和于清河直直对视。
场上气氛再度凝滞。
这场对视的画面似曾相识，真正的关龙也曾和老警察对峙，但结果却截然不同。
没过一会儿，于清河的眼神忍不住躲闪了一瞬。
他看着老警察突然浮现出的笑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暴露了。
……
长久以来，于清和对外都自称自己才是关龙。真正的关龙，脾气暴躁，早就因为长期的人格分裂症，而造成了扭曲的性格。
所以，真正的关龙哪怕和老警察对峙，气势也绝不会弱。他的凶狠、阴郁、疯狂，是于清河无论如何都伪装不出来的。
于清河不想要周围的人都害怕自己，所以，他取代关龙以后，一直以‘虽然性格内向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很有礼貌且温和’的性格生活。
关龙隐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他的病症，就连最好的朋友殷嘉许也只以为好友性格慢慢改善了，并为此欣慰。
没有人怀疑他，他伪装得好好的，成功地将身体主人关龙真正压制下去。
但只有一点，他写不出作品。
关龙生性敏感，性格中阴郁的一面非常有利于他写出精彩的悬疑小说。于清河取代关龙后，以他的身份生活，其他一切都正常，唯独写作方面……他几次尝试用关龙做出的大纲动笔，写出来的东西却不尽如人意。
他完全写不出关龙那种阴森森、令人细思极恐的文风。
殷嘉许作为朋友兼上司，发觉好友水平突然下降，没往别的地方想，只以为他压力太大，开解后力排众议照常给他出版。可惜，新书销量惨淡，评价不高，这让出版社领导对殷嘉许产生了很大不满。
他忍住了冲动：“我早就交代过，我那天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那间房间里，但他没法和警察说清楚。
而他根本不清楚为什么殷嘉许会选择偷偷死在床下！
“那是因为当天出现在房间里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丽娜！”老警察完全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怒喝道。
“于清河！我们已经问过了殷嘉许所在出版社的领导，他交代过，你曾经告诉过他你不喜欢这个编辑。所以，殷嘉许在公司才会饱受排挤。”
一个偶然失误一次的王牌作者，和一个无足轻重的编辑，出版社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殷嘉许曾经和段书琪关系很好，但是他后来常常因为你的原因出差而错过约会，在你的建议下，让他弟弟殷嘉诺多陪陪段书琪……”
随着老警察的叙述，哪怕在场警察早就知道，也忍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这是……从事业和感情上双管齐下，打击殷嘉许啊。
“真正的关龙，把殷嘉许当做朋友。所以，做出这些事情的，是谁呢？”他再度点了点桌面的合同。
像是在提醒他，你一进来就暴露了身份。
于清河面部肌肉有些不自然地抖动。
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下他努力掩饰，却仍旧能看出色厉内荏的表情。
该死的……关龙！
他没有办法逃脱，就偷偷蛊惑了丽娜，让她去找心上人。
所以，当天兴奋地敲开房间门的，既不是关龙，也不是于清河，而是丽娜。
他原本打算让夏俊远出去应付的，只可惜，关龙跟疯了一样缠住他们所有人，只放跑了丽娜。
关龙相信，丽娜一定会想办法拖住殷嘉许。
殷嘉许已经被其他几人联合逼上了绝路，于清河在不断地蛊惑他，让他去死。
而这些，都被关龙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老警察。
作为身体原主，关龙就像一间房屋的主人，在每间房都安装了监控，他知道每个人格要做什么，他也可以和任何一个人格沟通。
而于清河，只能依靠手写书信和安装在居住地的监控，来推测出每个人的大致情形。
只不过，关龙也疑惑，为什么丽娜没有保住殷嘉许。
她不可能放任殷嘉许死亡的。
然而殷嘉许还是死了。
他本就性情怪异偏激，醒来后，发现床下殷嘉许的尸体，一瞬间甚至产生了和其他人格同归于尽的想法。
所以，他才会笑得那样夸张。
也为此，他再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病。
于清河不想让人知道，他就偏偏要让所有人知道。
于清河的心理素质并没有那么强，重重逼问下，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电影不是小说，很多细节只能通过画面片段展示。剧本里的心理活动描写，真正要让演员以面部表情方式展现出来，难度太大。
如果用旁白或通篇用人物对话，未免又显得太过苍白。
卓少安一边看监视器，一边画分镜。
因此，几位演员之前拍过不少小片段，用作回忆插入，以蒙太奇手法，将一串相关或不相关的片段拼接在一起予以观众信息，让观众接收到暗示。
如老警察询问间隙，那儿在后期就会剪接上他曾经和关龙的对话场景。以及，男主角面上展现出关龙的神情后，又立刻转变为丽娜的娇气模样，下一秒，再衔接上丽娜人格扭捏着敲开殷嘉许房门。
这样，观众就能明白，是关龙指使丽娜去找殷嘉许。
于清河的嘴唇在无意识颤抖。
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去辩驳了。
从这份合同被找到开始，从他无意间签下名字开始……就已经无情昭示了，他所有谎言将一个个被拆穿的结局。
他可以骗过那些年轻警察，但这一位办案者，他一见面就知道，这位经验丰富眼睛又锐利的老警察，不是那么好隐瞒过去的。
所以，他才会提前和那些人格沟通好，不能让关龙见到老警察。
直到后来，老警察主动提出要见“于清河”一面，他原本是打算假装沟通不利，“于清河”不愿意沟通。
结果，关龙竟然能够冲破他们的束缚。
是丽娜在帮他！
此刻，摄像机再度推进，从全身拍到面部，大特写。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不断挣扎，令人一看就知道，体内几个人格又发生了剧烈争执。
英俊苍白的脸上，不断闪过神情各异的表情。怯弱、疯狂、温柔、冷漠……苍老的、稚嫩的、粗鲁的、茫然的……
他彻底混乱了。
“是我……是我！我才是……”
“不是我……”
“快按住他！”老警察猛地起身。
年轻男人没有戴手铐，要往外冲，立刻被其他人抓住，转而试图攻击其他人，力气大到几个人都有些难以招架。
“放开我！不是我！你们滚……”尽管被强行摁在椅子上，他仍旧在挣扎，痛苦嘶吼，苍白脖颈上青筋浮现，额头冒汗。
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这一幕对男主角考验最大，全片难度最高的片段之一。
既要发疯挣扎，又要演出几个人格争斗的混乱。
况且，他演的是真精神病，真疯子，但混乱场面演过头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另一种形式上的疯子。
江秋十以往的表演多偏向于‘收着’，一种内敛的，不动声色的表演方法。卓少安在开拍前特地找他谈话，这一幕必须放开了演，要演的真的像个精神失控的“疯子”。
这部电影几乎完全颠覆江秋十以往的温和形象。
但目前来看，效果很好。
“过。”
还在爆发期间的某人迅速安静下来，看着其他人仍旧死死禁锢着自己的手臂，笑了笑：“好了好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其他人迅速撒手，而后挨个相互道歉，刚才自己下手重了云云，紧接着就是互夸演技好，一时间，氛围融洽。
众人中场休息。
下手重了是真的重，几位演员手都有点儿打颤，江秋十的手腕亦被掐出痕迹，肩膀同样酸痛，想来那里估计也有淤青。
不重不行，镜头前力道轻飘飘了，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不能说服观众。
阿祥低眉顺眼端来泡了胖大海的茶杯，刚才的台词太费嗓子，现在江秋十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低声下气，且怂。
他真切地被江秋十的表演震慑到，甚至出戏后，仍旧为其刚才所表现出的疯狂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