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精神病院

进组拍戏的日子, 时间飞快,天气逐渐凉了不少。

宁子平一开始并不喜欢南方,住了一段时间之后不得不承认,这儿冬季的气候更方便拍戏。

只要不下雨。

如现在, 这儿还是十来度的凉风天, 主演们穿着薄薄的戏服, 活动活动不算冷。

要这是北方, 他们该被雪给埋咯。

“咳咳,各部门就位,最后再检查一下!”院子里,宁导迎风拿喇叭喊, 一边摘掉身上吹来的几片枯叶。

他负责A组,另一个副导负责B组。两组隔得不算远,拉了棚子隔开,隐约能听到隔壁组副导同样的怒吼。

做好造型的几个演员连忙再度确认走位, 而后认真站好, 等场记板落下的声音。

“第三场第12幕,Action !”

摄像师跟在江秋十身边一路拍,后者慢慢走进门。镜头摄下了他的侧颜, 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却带着笑, 就好像,他现在格外愉快似的。

再一看, 他整个人肩头微耸起, 双手双脚似乎被束着,无处安放,就连走路也有些局促。

活像契科夫笔下的套中人。

一小段路, 三个机位,零台词。

全靠眼神戏。

哪怕已经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人,远离家乡来到外地工作,李水鸿依旧习惯了拘束的生活。

他就像习惯了笼子的鸟儿,马戏班里幼年时就被一根小木棒驯服的象。哪怕他早已有足够的勇气和能力挣脱枷锁,他也不愿意尝试。

“咔!过了,下一幕,快点做准备!”

一群人急急忙忙布景,准备下一幕开拍。

剧组找了个城市边缘小镇,小镇内部边缘的精神病院旁的宅子群落,靠着树林,摩托车去镇上不远,气候宜人。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里虫蚁多,蟑螂个顶个的大。晚上睡觉时,墙壁上总能发现一两只半个手掌大的蜘蛛四处爬,或者一开门,蟑螂窸窸窣窣直面冲来。

其他人还好,剧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南方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唯独宁子平,纯正北方人,自小接触不过指甲盖大小人畜无害的小强,南方究极进化版的这些玩意儿他看多少次也适应不了。

剧组的人都有幸听过导演杀猪般的尖叫,格外嫌弃。

怕也没办法,条件有限,只能白天出门前杀虫剂一顿喷,拿艾草熏一熏。宁导最大的进步是,晚上进门发现依旧幸存者后,终于学会了把尖叫压在喉咙里,去敲其他人房门请求援助。

“小江啊,帮个忙行不?”宁子平穿着一身大红睡衣敲门,“小江?江总?十哥?”

不一会儿,满脸无奈的江秋十拉开房门。

“导演,你胆量真的该练练了。”他吐槽道。

宁子平圆胖的脸上泛起希望的光芒:“没办法,我已经很努力了,再说,只有你不嫌弃我。”

江秋十摆摆手,回屋拿了个厚实的塑料袋,空中挥舞两下确定不漏气:“走吧。”

主演们和导演副导等人住一栋楼,其他小员工住另一栋,离得远。同栋楼其他人不是装着洗澡就是装着睡觉,反正装作没听见,一点都不给他这个导演面子。

“小江啊,你真是个好人。”导演乐颠颠跟在他身后,守在门口不进去,“加油!”

江秋十:“……”

过一会儿,他拎着一塑料袋不明物出来,细细一看,六只脚和八只脚的昆虫爬在一起,黑粽混杂,触须细脚密缠。

江秋十冲导演晃晃那袋子昆虫,沐浴在后者感激的眼神中慢悠悠往回走,经过楼梯口,将打了死结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转身进自己房间,拼命洗手。

住在树林里,白天还好,一到晚上阴冷得不行,这儿靠着山,夜里风呼呼地刮,将山那头海水的咸湿潮气全刮了来,墙上都是斑斑点点的霉菌,连被子似乎都是潮的。

嗅一口空气,都仿佛被湿气浸透了。

大家都没得挑,不想住?镇子最近的宾馆也要半小时路程,房间和这儿差不了多少。

好在组里没人耍大牌,最大牌的那位相当好说话,能吃苦,每天该拍多少拍多少,演技好,不多事,和大家相处格外融洽。

有时候,圈里人能给出一句“不多事”就是最好的评价。

“江老师好。”

“江老师今天也这么早啊。”

不过五六点,天蒙蒙亮,小楼已经苏醒,早起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忙活,转头就看见穿着宽松运动服下楼的男主角。

江秋十笑着打招呼:“嗯,起来跑跑步。”在仅有的浅淡感情中,他偏爱高空夜景,喜欢天将亮未亮的凌晨密林,围绕着小楼转了两圈,沿着马路,向不远处能望见影子的精神病院跑去。

剧组申请过在病院里拍几个景,今天恰好要出这个景。借着清晨锻炼,他正好过去看看。

病院外围墙极高,静静伏在密林中,墙外挂了些鲜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之类的标语。不少掉光叶子的爬山虎,细细藤蔓仍抓着墙不放。

他原本不在意的。

原本只是来看看而已。

直到慢慢走近,他看到了医院名字。

前面地名没有细看,后面的“精神卫生中心”几个大字乍入眼帘,他瞳孔骤然一缩,头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力击打了一下。

一声嗡鸣,叫他几乎站不稳。

他撑着最近的一棵树,喘息了一会儿,慢慢站直身子。

……

待江秋十重新回到片场,太阳升高了些。所有人都起来了,院子里叮叮当当的忙碌。

宁子平蹲院子门口开着水龙头洗脸,一抹脸上的水,抬头一乐:“小江,你起的可真够早的,这满头大汗的,一大清早又去锻炼了?”

江秋十笑了笑,点头:“对。”

“啧,是要跑跑,你看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白,要多晒晒太阳,像我一样……”还没说完,宁子平就被副导笑着怼一句:“像你一样还得了?十哥这样多好,帅气!完美!”

副导是女性,跟宁子平合作过多次,完全不怕他。

江秋十微笑着看他们斗嘴。

宁子平又冲了把脸,毛巾顺带把光头一抹,当洗头,他说:“小江,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的,等下我们去那个病院里拍点。”

“好。”江秋十嘴上说着,却没有动,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

宁导东西都搬了出来,两人干脆坐一块儿聊天。

“哎?有没有去看过精神病院?”

江秋十摇摇头。

“没事,里面也没恐怖片里描述的那么可怕。里面就是病人和医生护士,你呢,等会记得发挥下你的魅力~”宁导带着男人都懂的意味嘿嘿一笑,“知道不?”

江秋十:“……”

江秋十淡淡地问:“里面有蟑螂吗?”

被戳中死穴的宁子平立马闭嘴。

一群人收拾好东西上车出发,不一会儿,就到了医院外。

病院里格外的静。

这种静不是音量为零的安静,细听能听到一些嚎叫。但整间医院都有一股空气都几乎凝滞了的压抑感,他们进入,格格不入地打破了满塘死水。

有那么一点儿好奇,还是以工作为主。和医生们打过招呼后,剧组找到合适场地,开始布景。演员们下去换服装。

江秋十换了身正装,化妆师简单做过造型后,他看起来就像刚毕业出来找工作的大学生。

和他有对手戏的演员手里拿了剧本揣摩,导演和他们说戏,讲讲等会走位和光线之类。

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一贯认真的江秋十此刻有些心不在焉,清清嗓子:“小江?”

江秋十疑惑地抬头看他。

宁子平便不好说自己的猜测,问:“你对这段有什么看法?”

江秋十手里的剧本就是摆设,随便看看而已。他瞄一眼导演手上的页码,翻开瞅瞅自己做好的标注后又合上,开始背诵:“李水鸿这时的情绪已经积蓄完成了,他从小到大一直压抑着的被家人牢牢控制的窒息感,在逃离家庭后,得到了一些释放,他在尝试自己独立生活……”

导演挑不出毛病,挥挥手放他过,一丝违和感被他忽略了,转头继续讲戏。

待他看到镜头下表现比以往更加惊艳的江秋十后,再不认为对方是不认真,他伏在监控器前,眼睛一眨不眨。

“院长,我是来报道的,这是我的证书,还有证明。”似乎被那一身正装拘束住了的年轻男子规规矩矩站在办公室里,递上文件。

饰演院长的中年女演员低头翻翻他的报告,眉毛微微皱起。

李水鸿何其敏锐,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一缩,揪住了西装裤,而后突然反应过来,立马松开。

他脸上的笑容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蜡像,丝毫不变。

“院长,有什么问题吗?”他温和地问。

下一瞬,女院长抬头,目光犀利到似乎能穿透人心。李水鸿硬生生站在原地没有动,仍旧维持着温和的笑。

半晌,院长松弛下来。

“你明明可以去更好的医院,为什么来这里?”院长指了指窗外,“来这里的几乎都是重症病人,我们这里的病房也基本是封闭式病房。小伙子,我看你年纪轻轻,最多实习过几年,经验方面不足,还是希望你多考虑。”

李水鸿就像考试中发现题目全是做过的体型般松了口气,“院长,我既然选择来这里,就肯定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对我的专业知识储备和我的能力有信心。”

他和院长默默对视。

李水鸿的眼神放了大特写,恳求、无措、渴望,还有迷茫。

如果这家医院不要他,他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去哪里。

他早已身无分文。

幸好,院长同意了。

“你先见习几个月吧,我给你开个见习报告,满六个月,过了考核,再考虑转正。”

绷紧的肩不知不觉松下来,李水鸿立即鞠躬:“谢谢院长,我会努力的。”

明明很高兴,他的笑容却还是不变,就像是他只会这么笑似的。

正对着摄像头,他再度扬起微笑。

……

“咔,过了。”

饰演院长的女演员松了口气,让助理给自己端水。江秋十站在原地,闭了闭双眼,这才改变走姿,凑到导演身边看回放。

这几天的戏份都要在这家医院拍摄。

面严心慈的院长,其他性格迥异的医生护士,封闭式病房里许许多多的奇怪病人。

有一个病人,很喜欢站在窗户边试图往下跳,每次都被防盗网拦住,他以为自己被关在了高塔里,经常神秘兮兮地告诉李水鸿自己长了翅膀,被人发现了才会关起来。

有个病人,手腕上满是刀痕,她看上去和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活泼爱笑,就是笑着笑着便拿东西往自己身上划。

有个小男孩,如非必要,他可以整整三个月不开口说话。他只和自己聊天……

……

宁子平这才明白,曾经向自己极力推荐江秋十的朋友们说的不是假话。

他就是有这个悟性,能轻易吃透角色性格,走位看一遍就懂。能一遍过就一遍过,一遍过不了绝不是他的问题,镜头下第一次演绎就是令人沉迷心醉的惊艳效果。

他简直就是为了演戏而生的!

时间飞速流转,大半个月过去。

期间,江秋十除了请假拍两个广告和一两封杂志外,其余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剧组。

雅姐已经和他商量好了下一部戏,是一部现代刑侦剧。圈内大饼,雅姐轻轻松松就抢到了,现在本子还在改,等正式立项开拍,估计要到明年三四月份。

圣诞将至,深山老林里拍戏的人无知无觉,网上同样水花不大。

江秋十想起了去年平安夜里,送给自己一个苹果的萌萌。

最近流行“不过洋节”的风气,去年满大街都是圣诞树圣诞帽的情形已基本看不见。江秋十不过这节,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轩轩。

小朋友可能还是有些仪式感的。

轩轩在电话那头很高兴,他说:“我今天跟同学要到了二十四个一毛钱硬币,买了一个苹果想给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呀?”

江秋十:??

他边说谢谢边上网搜了搜含义,不由得失笑,承诺道:“我会尽快过来。”

他并非说谎,虽然国家不提倡过洋节,但商人总不会放弃这个商机。圣诞节当天,[看不见的朋友]将举办第一场路演。

他必须出席。

为了捧新人,[看不见的朋友]片尾曲由白雾演唱,目前网上已有MV,好评极高。

江秋十会和白雾一起参加路演。在那之后,去试试杜玫买的外套,再看看轩轩,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