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 枫叶正红。
工作人员出公差，顺道去了趟当地山区，拍下枫树染红之景。
他顺带摘了些叶子回来，秘书她们把这些叶子做成了书签标本, 格外漂亮。
江秋十翻开文件, 便看见一朵红叶从纸张中飘落下来, 他下意识夹住, 而后小心翼翼将这朵易碎品放在厚玻璃桌面上。
然后继续翻阅文件。
他看的正是导演宁子平送来的剧本。
导演没有直接答应，同意试戏，并送来了前期剧本。
如果真的借此选角，他需要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秘书戚美雯敲门进来, 见老板正看剧本，桌面上贴着朵半个巴掌大的红叶，不由一笑。
她是来通知老板参加庆功宴的。
[荒唐辩护人]仍在上映，票房已经相当不错。照这个势头下去, 十亿票房轻而易举。
就像去年江秋十同在国庆档的那部电影一样。
明明是小众文艺片, 投资成本不包括发行不过数千万，得到的回报却是巨大的，早就超过了三倍回本的范畴。几方人士尤其是以李复达为首的参与者激动坏了, 想提早举办庆功宴，好好聚一聚。
庆谁？当然是庆男主角兼投资方之一的江秋十。
这段时间一直忙碌, 无暇顾及票房的江秋十突然想起来李复达似乎是说过这么件事，问：“还没下映, 现在票房多少了？”
戚美雯想了想, 说出一个大概数字。
江秋十脑海里算了算下映后自己约摸能拿到的抽成，心里有了个数。
“好，我知道了。”他已将剧本尽数读过, 把那片叶子重新夹回纸张中当做书签，“你去通知邱雅一声，晚上一起出席。”
戚美雯好笑道：“雅姐出差了。”
“哦，对。”江秋十捏捏眉心，“那就算了，叫……广斌吧。”
这两位比较能喝，也比较能谈下点生意来。
还期待着老板会带自己的戚美雯：“……”
“好，我马上通知他。”
……
秘书走后，江秋十右手翻剧本，左手开平板，查询电影评价。
大半个月过去，各平台评分基本稳定下来，影评不少。
工作室花了大价钱，才让影评里正面评价全部出现在首页，刻意打一星二星拉低分数的，全都压了下去。目前评分维持在8.3，很能拿得出手了。
江秋十浏览了一番影评。
晚晚墙头三千：“冲着十哥去看的，非常好看，感谢每一位主创！”
回风舞雪：“一个不太一样的相互救赎的故事，其实故事很简单，但它就是那么动人。”
青山在上：“十哥演技绝了，他一哭我也想哭，以及前期瘦骨嶙峋的样子是刻意减肥的吗？好心疼啊，看起来至少减了二十斤。”
浅初吖：“两位坦坦荡荡的好演员，一位巧具匠心的好导演，一个动人心弦的好故事。我很少给电影打五星，但是看到隔壁XXXX都有粉丝敢打，这部剧必须满上。”
shuang：“呜呜呜呜我的眼睛都要肿了，简直是一路哭回家的。十哥，你到底为什么总是要接这么虐的戏呀？就不能继续接像济世那样的大团圆电视剧吗？”
……
前排影评多以主角粉丝和普通观众的好评为主，向后翻，渐渐多了些其他声音，一些不知是自发还是工作室让人写的长影评，大多数在后一页。
微博上同样有不少长影评。
电影能分析的角度多，因而影评也多种多样。
聆：“你以真心待我，我将热血奉还。
我恨世间不公，跌跌撞撞流血不回头。你却与我疗伤，一同走那，道阻且长。
三刷影票在这里，这是一段温柔到悲伤的故事。也是一段重新找回自我的故事。
初看，只觉得莫名其妙，人物逻辑与思维都充满着一种话剧式的荒诞感。
如果说白柳为妹妹复仇还可以理解，她是一个合格的姐姐。她的心，停留在了七年前，学校里，和她的妹妹一块儿坠落了下去。
那么，查木就是一个在他导师眼里不太合格的律师。在明知这场官司必输无疑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成为白柳的辩护律师，并将被告转原告，试图替她脱罪。
他的行为，在认为他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律师的导师眼里，无疑是不合格的，简直自毁前程。
作为事业爱好者的我也完全难以理解。
后来才明白，他是在找童年。
找回原来那个一往直前大无畏的自己。
事业又怎样？口碑又怎样？
他偏要摒弃时间强加于身的一切成年人特征。
他要重新当回那个不合格的大人。
其实感想还有很多，先写到这儿。
最后：搞校园暴力的都是垃圾。”
……
电影涉足的热点多，紧跟时事，随便摘出一条都足够网友讨论半天。这些天关于电影的热搜就没降下去过，以微博为例，每天至少一个热搜。
如现在，江秋十看到的词条：查木白柳如果这都不算爱。
热门赫然是某位观众的观影感想，莫名就火了，还蹿上了热搜。
麻花：“这部电影其实延伸出一个问题，虽然我们经常说法律之外还有人情，但有的时候法律和人情难以相融。我想了想如果我是查木，我可能会怎么做？
我大概，什么也不会做吧。
他用让自己成为笑柄，博眼球的方式，让外界注意到。押上了自己的事业，去为一个法律上判处有罪的女人争取道德人情上的无辜。
虽然知道可能有查木内心热血正义的原因，但是电影细节里两个人那种微妙的相互扶持与毫不犹豫的信任，真的很好磕啊。
忍不住给他们点一首：如果这都不算爱。”
……
热搜榜上的爱情官宣，江秋十和陈雁回的CP粉磕到迷幻。
角色名和人名，何必分得那么清呢？
他们的感情书写于无形，高高挂在喧嚣处供人瞻仰。
物苦不知足：“我原本没想磕的，是他们按头让我磕。这是什么天选cp啊呜呜呜呜，你看，连名字都这么配，一个人的名字是秋，另一个是雁回，秋天江边南飞雁，总有一天要归来。”
三与三十万综合症：“虽然但是……我就磕一下电影里，真人我很理智的。绝对不站真人。”
枫叶们大多数还是很气的。
她们不喜欢看到自己偶像的名字和其他人放在一起，也不喜欢一群人天天脑补自家哥哥的爱情故事。
她们未必真的想当哥哥女朋友，但绝对受不了他真的交女朋友。
可惜，被自家大粉摁着，想撕也不敢撕。
大粉和后援会气势非常足：既不要你交钱氪金，也不要你打榜控评（官方基本不再号召），你哪里来的对十哥交友指手画脚的底气？
只能自己微博里骂一骂。
江秋十看了半天形势不错，放心下线，准备晚上的庆功宴。
庆功宴都是合作者，简单来说，就是“自家人”，没必要太正式。他算好时间，穿着常服直接赴宴。
宴会设在酒店，电影主创都在，唯独导演没来。有几个好奇的提了一嘴，立马被身旁人制止，知道这不该问，也闭上了嘴，端上酒杯混人群里打转。
来向男主角敬酒的人特别多，可惜江秋十无一例外全部拒绝了，以茶代酒。他有拒绝的底气，其他人也不敢硬灌。由上而下，茶杯代替了酒杯，一群人莫名清醒了不少。
说句不好听的，搞酒桌文化这帮人最爱以势压人，换个权势高于他们的，那是灌酒也不敢了，开黄腔也消停了。见江秋十给自己倒茶，还要挺着大肚，赞两句喝茶好，喝茶养生，酒？那是什么伤身体的东西，不能喝！
几个女星倒是很开心，上面有人顶着，庆功宴变成单纯庆功，谁过来想摸两把灌杯酒都要考虑考虑背后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每个人都清净不少，只管吃吃喝喝拍大头照。
“我提议，我们来祝贺一下十哥，感谢十哥，也为电影票房大卖，干杯！”李复达脸红成一片，酒上头，情绪也跟着上头了。
他心里高兴，别人不喝酒，他喝。但他眼睛可盯着呢，谁敢趁机用他的名头让江秋十喝酒，他第一个把人灭了。
一圈人在一起，茶杯轻碰。
“干杯！”
“票房大卖！”
“恭喜呀，恭喜大家。”
……
宴会散场时，天色尚早，街灯汇聚成人间的银河，照亮夜间的繁华。
是下班后休息的时间，是人流量最大的时间。
也是网络流量最大时期。
不少人发通知营销什么的都喜欢在这个时间。
回去的路上，江秋十电话响了。
雅姐又气又急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十哥，方便听吗？”
雅姐公关能力强，但脾气爆，经常一边骂人一边布置任务。听她语气，江秋十还没有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可以，你说。”
“有人在网上爆你家庭。总之，十哥你自己先看看。我这边正在和平台沟通怎么撤下来。”
江秋十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紧接着，脑海里再想到两个怀疑对象。
并不是他看不起这两人，只是，他小时候的经历和家庭情况相当复杂，一般人根本查不出来。要不然，他出道这么久，早就该被网友扒干净了。
斌哥听了一耳朵，脚下油门踩用力了些，加速向公司驶去。
手机刚打开，就挑出几条推送。
“江秋十家庭情况曝光。”
“江秋十拒绝赡养父母，是原生家……”
看到后一条，新闻当事人眉梢轻轻一动。
托近期热映电影的福，加上江秋十本身自带热度与其身世隐秘性，几个热搜词条后都跟着一个“爆”字。
微博甚至有些卡顿，时不时刷新出空白界面。
事情爆发源头在于一个某粉红色匿名论坛的一个爆料。
不是金蝶：“听到了一个瓜。
一个明星，还挺火的，我也算是他半个粉丝，最近才知道他为人很那啥……有点心情复杂。
当明星能赚很多钱吧，结果他赚了钱，不管自己的父母也不管家人，爸妈车祸住院也不回去。
想想也是，出道以来，父亲节母亲节什么节日从来没有过祝福，绝口不提家人，过年也从来不回家。粉丝们被蒙蔽得可惨了，以为他是保护自己家人。
只能说，也许父母对他不好吧。但是再怎么样毕竟是父母，总该体谅一下的。”
该爆料一经传出，迅速被解码且无限传播扩散，各论坛营销号纷纷搬运。以微博为例，营销号借着江秋十本人热度迅速登上热门，继而登上热搜，再度传播至其他论坛。
枫叶们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排除掉少部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我就是喜欢”的脑回路清奇者，大多数把明星当成自己心灵寄托的粉丝心中，明星就是完美的。
一旦有问题，那也是别人的错，是其他人带坏他，是有人要黑他！
正如现在。
扎个小揪揪：“无凭无据给人扣个不孝的帽子，营销号编料功底见长啊。”
仙人抚我顶：“十哥只是不想让别人拿家人来炒作而已，什么时候明星还非得透露家人信息了？不透露家庭信息不是正常的吗？这个迷幻的世界，我搞不懂了。”
zwzwzw：“懂了，营销号没[马]所以才会认为别人对父母不好。”
烟火：“？？？？搞什么？江秋十也有黑点？不要啊我房子不会塌了吧。”
理中客：“粉丝能不能别控评，大众有知道真相的权力。等一个结果。”
十哥的小宝贝：“结果就是营销号妈没了！骨灰被我扬了！”
……
转发复制的营销号非常多，但似乎顾忌着什么，没有过多在评论区带风向，只剩粉丝的暴躁开麦和路人疑惑吃瓜。
看来还是雅姐压下去了。
热搜一点点往下掉。
斌哥发挥出生平最佳车技，一路把人送回公司。
突如其来的舆论危机，公关部的人全都在加班，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对着电脑啪嗒啪嗒敲键盘，听见门口传来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感应门自动开启，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大步进门。前者一身轻薄黑色风衣融进夜色中，室内灯光让他看起来像是重返人间，肤色霜白，表情冷淡，衣角随着步伐掀起一阵风。
他整个人都像一阵风，大步流星进门，冲加班的几人点点头：“辛苦了。”而后走向里间。
大约是气势缘故，几人觉得老板肯定是不高兴了，同样打过招呼后做出更加卖力的模样，积极商讨。
办公室内，雅姐还在和人扯皮，进行拉锯战，见江秋十来了，从办公桌后起身，坐在沙发上。
三人一同坐下。
“目前确定了，就是林萩干的。”雅姐指指桌面平板，上面有IP记录。
最先发布的那位匿名人士找出IP后，对方供出了消息来源，是一个江秋十粉丝小群。群里很活跃，结果有一天群主宣布解散，声称吃到了一个瓜。她好奇私聊去问，便得知了这么件事。
群主还和她诉苦，把以往一些疑点通通拿出来说。群主还说想在匿名论坛上发帖吐槽，可惜她的号被禁言了。她就帮群主发了出来。
搞的这么大，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雅姐让人查了IP地址，是一家咖啡厅。
她发现林萩还挺聪明，知道去附近的咖啡厅上网。但是百密一疏，有那么一次在自己家直接登陆，IP便暴露了。
罪魁祸首找到了，反而挺麻烦。因为林萩这人没法用金钱打动，工作室也不可能给他花这么多。
他痛恨江秋十的原因工作室成员心里也清楚，想和解？难。
江秋十了解一番来龙去脉后，道：“先压一压，看看他们还打算编什么。”
爆料先放出来的都不是重点，大家心里明白，他们肯定还有后招。
趁着只有三人，雅姐问：“老板，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反驳的比较有力的证据证明？”
翻译过来就是：你确定这料不真？有证据可以锤？
真不真无所谓，哪怕是真的。公关也要给他洗成假的。只不过真料有真料的洗法，假料有假料的澄清方法。
雅姐对老板人品信心颇足，不过想起老板平常确实对家庭绝口不提，免不了多问一句。
江秋十神色平静：“假的，你们放手去做吧。我也找找人。”
暗示：让我一个人待着先。
“好！”雅姐得了准信，一拍桌面，“放心，我肯定弄好。”
说罢，揪上斌哥一块儿出门，和公关部各人坐在一起商议。
进公司第一天，大家就知道了公司一些没有明文规定的潜规则。比如对老板，你和他开玩笑什么都没关系，但是绝对不要问他家庭情况。
结果现在就这么被暴露在全国人面前……
大家都很信服、很喜欢江老板，自然觉得爆料当不得真，听雅姐证实后更是放松下来，全心投入到工作中。
办公室里，江秋十看着一条条新闻，目光丝毫不起波澜。
连消息都不确定，就这么急匆匆跳出来。
他原本需要将这件事留着到最后，用作自己的落幕，要不然他也不必一次又一次留着两人，放任他们。
谁知，他们非要这么早把事情揭露，还揭错了，真是……
高估他们了。
那就，把这件事情提前吧。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孟宇杰的姐姐——程雨捷的联系方式，按下了拨号键。
……
办公室外，大办公厅，雅姐一边嘱咐着手下人，一边时刻注意着玻璃门内老板的动态。
她看见老板在打电话，不知说了什么，微微笑起来，一脸温和。
她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