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综艺不约

何望舒平日出门时很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他不需要旅游, 不必出远门。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狗的,特别是像平安这样高大的成年犬。因此,他也只好避免带着狗去人群。

但是他也没料到, 自己一上车就引发这么大骚动。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公交车上还带狗?万一咬到小孩子怎么办?”穿条纹衬衫的男人抱着自己的小儿子, 忙不迭退远几步。

小孩在他怀中天真无邪地啃手指,盯着大狗狗看。

幼儿说话含混不清:“狗狗, 狗……”

车上其他乘客闭目养神, 漠不关心, 偶尔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打开手机悄悄录像。

“不会的,它是……”

男人的语速很快,完全不给何望舒反驳的机会:“你说不会就不会?栓根绳子这么长,也不戴个笼子把嘴堵上,还有,公交车上总有对狗过敏的吧?什么素质啊都……”

何望舒看不见, 他忍耐着弯腰摸了摸平安垂下去的脑袋, 从口袋里摸硬币出来。

“说你呢!你没听见吗?要带狗就下去!”

连串怒斥话语中,“哐啷”一声,硬币落入投币箱。

何望舒没有开口辩驳的机会,干脆不说话,他牵着平安,手杖轻轻往前伸出斜角笃笃敲击地板,稳稳当当往前走。

“嘿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抱孩子的男人直接起身堵在他身前,何望舒的手杖收势不及,戳在了男人的脚面。

“你还敢动手?!”

骤然拔高的声音,对面男子伸出手, 揪住何望舒衣领,怀里小孩哇哇大哭起来。

后排举起更多手机,一双双眼睛兴奋看热闹。有个别面露不忍,指指点点,却始终不敢上前来。

江秋十身高一米八三,放在普通人中这个高度鹤立鸡群,为了这场戏,剧组特别挑了个大块头的配角,还在他本就健硕的胳膊上贴上纹身贴。

如此,观众从视觉上会更加偏向于何望舒。

平安一见主人有危险,急切地要扑上去,被何望舒收紧了牵引绳,拽一拽,平安不甘心地往后缩,双眼锐利地注视男人,喉咙间发出低吼,随时准备扑咬上来。

“哟呵,狗要发疯咬人了?畜生就是畜生,你这个当主人的不能这么自私,我告诉你……”

何望舒拉住了狗,摇摇头。

他感觉到自己衣领被提住,抬头,无神双眼透过墨镜直视着男人:“抱歉,我看不见,必须得带着它。”

他的声音在孩子哭叫、平安狂吠和其他乘客嘈杂中并不响亮,却无端让整个车厢的人静了一瞬。

看不见?

男人面上愤怒到扭曲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其他人终于有了参与机会。

“人家是盲人,这位大哥就没必要计较那么多了吧。”

“盲人嘛,导盲犬有什么,导盲犬都很温驯的。”

“你家娃儿还看着呢,多不好。”

刚才一直沉默的司机也难得开口说话:“车上是不准带狗,但是这个乘客看不到,我们就算了啊。”

男人嘴角不自然地抽抽,拽住衣领的手往后一推:“瞎子就别出来乱跑!净给人添乱!”

何望舒稳住身形,一言不发往车厢中间走。平安像是觉得自己闯了祸,垂着头带他寻了个空座坐下,而后乖顺地伏在他脚边,黑眼珠骨碌碌往四周看。

方才哭闹的小孩同样睁着大眼睛四处看,听到父亲嘴里时不时冒出的一两个词,问:“瞎子是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男人没好气地捂住儿子眼睛。“看不见了是不是?看不见的就是瞎子。”

何望舒安安静静坐在门边座位,手杖拢在肘弯,平安蹲在脚边时不时蹭蹭他小腿。车里,只有男人逗他孩子说话的声音。

公交车不大,乘客不少,狭小的密闭空间想要进行拍摄任务有些困难。车里预设了七八个机位,却只有两个摄影师在里面拍摄,为此,这一条重来了很多次。

不得不说,经验丰富的摄影师们都是能人。壮汉揪着江秋十衣领凶神恶煞那一幕,其中一个为了拍出俯拍效果,坐在另一摄影师肩头,上半身穿过扶手杆贴着车厢天花板从顶部俯拍。工作人员在外面推动车厢做出开车晃动效果时,相机差点砸着两人脑袋。

拍完之后,高个头的两人赶紧把摄影师从天花板上解放下来,又是好一顿笑。

电影剧情悲伤,拍摄过程却好玩。

这一条过了后,剩下几场留到下午拍摄。场务早就叫了饭菜,一喊放饭,群演们纷纷下车,准备找个地儿开吃。

剧组人不多,算上群演也只有小几十号人,伙食却很不错。托江秋十的福,还常常能有加餐,算起来伙食费能抵得上隔壁一百多人规模剧组的消费。

“哇塞,今天又有鱼。”

“我这份是鸡腿,能不能跟你换一下?”

“也成,换换口味,你没动过吧?”

“没有没有。”

剧组其他人大吃大喝,江秋十坐在片场中央,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水煮青菜和鸡胸肉。他染了白发,面部化妆加减肥更显瘦削,这样啃着青菜,就显得格外可怜。

萌萌看了看自己一次性餐盒里的炒虾仁和糖醋排骨,再看看老板面前的清汤寡水,不由得为老板感到心酸。

被萌萌脑补了一堆心理活动的江秋十并不像助理想的那样嘴馋,他对食物并无太大需求。

只要能饱腹,营养足够,吃什么都无所谓。

爱吃辣,爱吃鱼虾等癖好,不过是他对外展现出无伤大雅的个性罢了,说出去显得亲和。

苍老版江秋十吃完后,回车上休息,下午继续开拍。他画的老年妆造型不能发微博曝光,干脆从相册里挑了些近期的发出去。

评论区里有眼熟的面孔,也有陌生的ID,她们依旧用不同的身份说着同样的话,带着同样的话题。

或许是有人发觉江秋十不喜欢他们控评,一些说着其他俏皮话的言论被顶上热评。但在外人眼里,那种刻意为之的“逗趣”还不如普通一句“啊啊啊啊”来的真诚。

江秋十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下午的戏份同样是室内,剧组正把之前拍的医院场景改成宠物医院,目前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忙碌,并无他人打搅。

群演们在外头换衣服,公交上的乘客们摇身一变,变成宠物医院里戴口罩忙碌的医生护士们。

造型师小助理在外面给他们做造型,造型师本人在车内负责江秋十本人。一个中午过去,妆多少花了些,化妆师忙着为他补妆。

妆化得很快,今天下午的戏份拍的也很快。

伪装成护士的群演们来来往往,作为龙套中长得稍微端正些的戴着口罩,一脸严肃告诉狗主人,平安没什么大事即可。

江秋十给多加了几句词。

“你的狗虽然没什么大事。但是它也老了,今年有十三岁了吧?”医生说。

“狗的平均寿命十到十五年,它已经算是长寿的了。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好好陪它走完这最后一段时间。”

医生叮嘱完后径直回到办公室,只留下何望舒站在走廊里,低头和平安对视。

墨镜遮住了他眼里闪烁的莹光。平安察觉到主人的情绪,鼻尖摩挲着他的脚面,又在何望舒腿边蹭来蹭去,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安慰。

“Cut !”

平安瞬间活蹦乱跳起来,朝江秋十身上蹦,后者干脆一把把狗子抄起,端着好歹几十斤肉的狗往监视器旁凑。

和他演对手戏的医生龙套原本只有两句台词,加了几句后,高兴完了的结果是老忘词,一连NG了好几条。江秋十倒是很耐心,一条一条陪着演,到最后导演不耐烦要换人了,该龙套才顺利拍下来。

像他这样有几句台词的龙套,一天能拿到比其他人多几倍的钱。一般这种角色,哪怕只几句词戏份都是要给剧组里各种关系户的,这回纯粹是卓少安自己从群演里挑了个眼熟的上。就这,医生龙套还是隐约遭到几个白眼。

收工后,阿祥帮着收拾片场,看见对方特地给群演头头送了条烟,光那条烟就抵得上他今天收入的四分之一。

阿祥见怪不怪撇开眼,装作没看见,抱着萌萌的小箱子轻快迈上车。

他以前当过一段时间群演,知道些里头的事儿。

和灯光师、摄影师等抱团群体一样,群演们也抱团。大多都是靠着横店群演微信群里通过小头头的消息接活儿干。外人如果没有这些小头头领着,顶多做个一两天,拿着日结工资就走了。

像这种长期待横店的群演,工资就不是日结现金或转账,开张票,写好在哪个剧组拍了什么戏,要结算时去工会结。像他这样,票都没拿到手,烟就送上了,这自掏腰包掏的……

不过也是,靠自己能接到什么活儿,群演工资再低也有人抢着干,也难怪那家伙要忙着巴结。

阿祥坐在房车驾驶座上,从窗外俯瞰影视城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少想起了自己。五六年前,他也是抱着成名的美梦去横店混,几年混下来也没混出个人样,还是现在换了家新公司,才算过上了稳定日子。

“老板?现在要走了不?”

“嗯,回去吧。”

车辆启动,阿祥转动方向盘,向着夕阳反方向开去。一些同样下戏后回去的小演员们对着房车指指点点,猜测着是哪个大明星。

其他人下戏了可以休息,江秋十回到公司继续奋斗。公司的其他琐碎事情可以下放给其他人,一些重要却不算紧急的都留在办公室等着处理。

正看着一份文件时,林鹤发来一份PPT,是电视台制作的关于某综艺的招商广告。拟邀艺人名单第一个赫然就是江秋十。

拟邀拟邀,就是不确定,溜粉丝骗投资用的。江秋十大致浏览一遍后,边翻阅其他文件边打电话过去。

“你发给我的文件我看了,谁找你当的说客?”江秋十对林鹤的态度要亲近些,说话并不很客气。

林鹤在那头嘻嘻哈哈,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没个正形。

“你觉得谁能请动我?李茵茵拿给我看的,我觉得确实还不错,怎么样?咱俩一块?”

“我在拍戏,你很快就要进组。”江秋十陈述事实。

是旅游综艺,一季分五期,预计一个月的旅行时间。

“而且,我不明白这个综艺有哪里好。”

林鹤哈哈大笑。

“它需要哪里好吗?好玩不就够了?再说了,节目组那边打过招呼了,你要来的话可以去下半年第二季,他们也不敢乱剪。你这人总该放松一下。”

江秋十几乎能想象出那头林鹤挤眉弄眼的样子。

“我听说你新电影里要演个小老头?哎别说,挺适合你的。你平常就一副,那什么……”似乎旁边有人提醒他,林鹤顺利地说出那个词,“你平常就未老先衰一样,我可是好心好意,想让你放松一下。”

江秋十:“在镜头下放松?我倒宁愿你自己请我私下去旅游。”

林鹤大呼小叫:“不是吧?我一直在等你请我去玩的。怪不得咱俩没度过蜜月……”话音刚落,他像是被什么攻击了似的发出嗷一声惨叫。

冷酷无情江秋十:“你活该。”

“嘤嘤嘤……”

林鹤假模假样嘤嘤嘤一通,躺在漂亮老婆腿上继续劝。

“我就知道你这人性格,除了演戏就是做生意,一边赚钱一边捐钱,你那么拼干嘛?跟我一起赚点块钱不好吗?”

“你拍戏拍那么多,总演别人,到时候你粉丝只认你角色,不认识你本人了。”

江秋十:“那不是很好?”

林鹤挠头:“我就是觉得,你可以试下,别人拍你的时候,也不用演什么角色,你就表现你自己就好。”

不管是镜头下,还是他人目光中,江秋十永远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哪怕偶尔出糗,也是刻意为之。

林鹤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他向来是肆意妄为的性格,面对这个好友时总觉得格外亲近,能够更加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因为他知道,江秋十一直很包容他,不会介意。

但林鹤不知道,自己这份亲近,究竟是因为江秋十对他有同样的友情,还是因为利益所需的伪装,或是他本身就什么都不在乎。

再怎么亲近的朋友,也不可能朝夕相处,更何况是江秋十这样的性格。林鹤正是希望和他多待一段时间,长时间、近距离地观察。

江秋十:“实在不好意思,我档期今年排的差不多了,而且暂时没有拍综艺的意愿。”

林鹤又说了些什么,两人才结束通话。

夜深了,月明星稀,江秋十从办公室下楼,独自走在空荡荡停车场,预备开车回居所。

他脑海里回想着林鹤未尽的话语,和其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