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猛犬狂吠的声音,还有人吃痛的惊叫和吼声,血腥气弥漫地飘散开来。
蒋弦知呼吸滞了一滞。
“别……别杀人。”
那些人似乎同前世来意不同,将她和锦菱围堵在那里,也并非真正要行什么恶。
好像只是想吓一吓她们。
小姑娘的眼睫似乎在掌心里轻轻扫过,声音也在轻颤。
任诩手心泛痒。
无端地,让他想握住什么。
有纤细的手指从底轻轻推了推他的手掌,留下冰凉而略带潮意的触感。
她手很凉。
“怕成这样,还要留他们性命?”他声音带着戾气。
小姑娘沉默了下,而后放软了声音。
“求你啦。”
“……”
任诩松开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明明是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乖顺得不行,他却总听她的话。
像有什么魔咒。
有点烦,任诩垂眸,唤了金璃回来。
半人高的大犬还在兴头上,被任诩一唤,却也骤然停住撕咬,奔了回来。
金璃也朝蒋弦知摇了摇尾巴。
虽说心中感激,可见了这半人高的大犬站在身前,她还是本能的紧张。
她有些慌乱,飞速退开。
却不想原先被任诩攥在手中的白带玉钩正巧挂在他腰封之上。
此刻她骤退,将他腰间悬带乍然拉散。
玉钩锐利,听得细小的撕拉一声,蒋弦知一怔,不由得回头去看。
衣衫微敞,襟口被任诩伸手握住。
蒋弦知一时间忘了害怕,抬眸间只瞧见他上身露出的一半胸膛,又匆匆避开视线。
悬带自他腰间断开,拉扯开的锦线在风中飘摇,似是无法补救。
任诩抬眼看她,轻笑:“怎么办?”
后知后觉的窘迫攀上耳尖,蒋弦知一时束手无策起来。
怎么办。
她哪里知道怎么办,总不好现下为他缝上。
“若是没办法,老子就拿你的走了。”
他正单手持握着衣襟,另一手牵着引绳,眉眼恣肆而恶劣。
“……”蒋弦知无端觉得呼吸一滞,眼见他腰上断开的悬带就要垂下去,下意识伸手握住。
小姑娘双手环在他腰前,堪堪停在一个近似暧昧的位置。
纪焰轻吸了口气,无声看向这一侧。
从前也有一些个小女郎,听闻二爷风流倜傥之名,便不知死活地拥上前来。
上一个尝试触碰他腰带的那个女子……似乎是被断臂赶了出去吧?
蒋家姑娘虽不知二爷规矩,但却也不是有那般心思的,误触一次想也无甚。
纪焰正想着,刚欲开口为她解围,忽而听得任诩散漫开口催促。
“快点儿啊。”
“……”纪焰忽然觉得,这种时刻,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蒋弦知耳尖通红。
他腰间悬带不长,现下断裂再重系上很是费力,折腾了几次也未果。
腰间传来小姑娘纤细手指的温软触感,因着慌张,拢捻之间不时刮蹭到他的腰腹。
她手很凉,反差地留下莫名的滚烫,荒唐地从心底纵起一丝热。
任诩有一瞬的失语。
片刻,向后避了下。
“用你那络子。”
蒋弦知恍然,如蒙大赦一样从纪焰手中接过络子,而后为他系在腰上。
他身量高大,蒋弦知为他束腰几乎像在环抱他,倾近他身体时呼吸紊乱地砸在他胸口,留下一团的暖意。
任诩手指收拢,臂上横行的青筋微动。
舌抵过牙关,陌生而费解的心思尽化作躁郁。
没由来的。
蒋弦知感受到他的情绪,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经片刻就为他系好。
她犹豫了一瞬,声音很轻地开口。
“求二爷……”
“知道,不会让人瞧见。”
他草草应了,手握紧引绳须臾,瞧不清神情。
蒋弦知再度福身:“多谢二爷体谅。”
金璃有他牵着,一直在他脚畔乖顺站着,口齿旁尚残留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它不知方才惹乱了什么,只仰着头,似乎在等待奖赏。
良夜无风,明月高悬。
他低头看金璃,很淡的清晖撒在他脸上,映出一丝滞后的笑。
“乖。”
薄柿色的络子悬在腰间,被风徐徐拂动。
正如她所言,与浅青配得很。
他像是心情稍好,难得没嫌人家脏,碰了碰金璃的脑袋,在毛发上胡乱地揉了一把。
金璃欢声一应。
夜中寂静,那旁的几人听得恶犬狂呼,又是一阵哆嗦。
几个壮汉早就全然倒地,纵这旁耽误了这样久也无一人能站起逃走,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此刻无一不在地上闷哼痛呼。
蒋弦知提着裙边,缓缓走过去。
纬纱挡住了一二惊心场面,血腥气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钻入呼吸,让人有些不适。
她强撑着,问:“是谁找的你们?”
领头男子捂着伤口别过头去,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却忽然被人踢动手臂。
力度不重,甚至避之不及,却有着忽略不得的压迫之意。
“问你话呢。”那人声音很淡。
有恶犬的喘息响在耳畔,躺着的几人汗毛乍立,下意识往后一缩。
任诩屈腿搭在一旁的石柱上,手中不轻不重地捻动引绳。
“老子没那么多耐心陪你们。”
听出他语气里的须臾烦躁,又见一旁的恶犬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领头的终于不敢再装作没听见,却也不甘服软,攥着拳装出一副强硬态度来。
“我们都是常龙帮的!你懂不懂道上的规矩!”
听到常龙帮三个字,蒋弦知半隐在暗夜之中的身影似乎动了下,衣裙和纬纱被风轻拂,一时间脆弱得不堪言。
“规矩?”那旁任诩似乎哑然失笑,而后声音慢而从容,语重心长。
“老子就是规矩。”
“你……”
常龙帮在京中一带极有脸面,哪里有人在他们面前敢这般狂妄。
偏偏这个人自大到了极点,那份骨子里折出的狂傲,没有将他们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
似乎于他而言,想弄死他们,只如弄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竟不敢与之对视。
“说话,谁让你来的。”他问得漫不经心。
领头的紧抿住唇,不说话。
今日若被人审出东家,常龙帮在京中便不必混下去了,就是咬紧了牙关也不能说!
却忽然被靴底踩上脸。
那人好似只用了须臾的力气,他却一瞬就动弹不得。
字句囫囵在口中,面颊蹭过砂石地面的剧痛一刹就足以让人清醒。
“你……”
还没等到那人说什么,蒋弦知忽然垂下眼,没有看这一处的血腥与凶戾。
声音轻地像在对自己说:“不必问了。”
任诩动作微顿,侧头看她,瞧见她身形瘦削,在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还未等他开口,就见她朝自己又福身。
“多谢二爷今日相救,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蒋弦知面前的纬纱轻动,她声音低低柔柔。
像是想躲避什么。
任诩皱了下眉,没应声,见她行过礼后很快转身,背影间可见些仓促。
心底忽然有不太好的情绪游走。
拢了下手,他轻嗤。
原也以为她是个胆子大的,如今瞧见他这戾气模样,到底还是怕了。
也对,他这样的人——
“夜路黑,望二爷一路注意安全。”似是才想起什么,蒋弦知又回头。
同时让锦菱放下风灯。
寒夜里,烛火激起一处的暖意,将她的身影映得融融。
“我离家近些,灯就留给二爷了。”
小姑娘嗓子软,声音很甜。
任诩那句下意识的不必还未出口,就见她闪身折过巷口,只剩灯盏照亮一处温亮。
“……”
这算什么。
既怕他又要替他着想,是为以后嫁入侯府谋图钱财留路子么?
好笑。
凝着那灯的光亮,任诩道不清心底的情绪,无解的烦躁一时通通化作对脚下人的戾气。
没再收着,他目如沉水。
而后无声伸手抽出纪焰腰上佩剑。
手起刀落,剑柄骤沉之间听得那人心肺俱裂的一声痛呼,被利剑穿透的手臂青筋暴起,疼得浑身战栗。
见他仍不言,任诩轻笑。
他手腕微转,剑动骨裂,摩擦出令人齿寒的刺耳声响。
“别他妈浪费老子时间。”
眼见他还要继续,那人面如金纸,大汗淋漓,痛得几乎意识模糊,再忍耐不下,慌张告饶。
“我说!我说!”
“就是蒋家……蒋家的人寻的我!”
有一瞬的诧然,任诩挑眉:“蒋家?”
“是……”
“谁?”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个丫鬟给了我银钱,让我在蒋府门前守着,再就不知道了!好汉、好汉饶命啊!”
任诩垂眸不语。
原是如此。
看她那模样,想是知道谁是主谋了。
他惯知侯府里勾心斗角,却不想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之间也会闹得腥风血雨。
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心底有须臾的沉。
她蕙质兰心,身上却似乎也有同他一般的疮痍。
有那么一瞬,任诩在想。
人与人的宿命,或许是关联着的。
夜色中暗光敛尽,风灯中的烛火却依旧烧得热闹。
幽幽不灭,明得执着。
他没再问什么,淡声交代纪焰处理,兀自领着金璃走到风灯边上。
纪焰动作很快,不出片刻回身,摇摇头感慨:“属下还当那蒋家大姑娘是害怕了,原是因得这个……也是够可怜,竟被自己府中的亲人算计。”
想起蒋絮一事,任诩轻嗤:“她府中怕也不止算计她一样。”
不过他说得倒对。
她并非在怕他。
三月夜,北风席卷淡寒。
纪焰替他掌灯,忽而道:“爷,好像还有一个东西……”
灯上精致得不合时宜的物件映入眼帘,自外裹上浅妃色的刺绣围套,漂亮得不像话。
任诩皱眉:“什么玩意?”
纪焰琢磨了阵:“许是手炉。”
“……”任诩闷了半晌,冷笑,“她把这娘们儿东西留给老子?”
笑话。
他岂会用这种东西。
纪焰默了会儿,赞道:“春夜天冷,蒋大姑娘心细。”
任诩嫌弃得很:“老子不要。”
纪焰沉吟片刻:“那就扔在这吧,属下掌灯,也带不得这玩意。”
任诩兀自走出两步,又回头,声音极不耐烦:“扔在这儿,她回头又管老子要怎么办?”
纪焰没敢说话。
到底还是拿起了那手炉,任诩拂袖皱眉。
“麻烦。”
纪焰无声走着,不时余光扫一眼他。
那妃色的小巧玩意与他周身的散漫极不搭,却又破天荒地把他身上的戾气渡下去些许。
纪焰再三压唇。
任诩没注意他的神色,指腹摩擦着手炉织套上柔软的锦缎,目中折出风灯暖光,亮色如星。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硬朗眉眼沾上可疑的柔和。
倒是……
挺暖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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