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烈日剥夺了所有人的出门的兴致。

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天气,远离了空调房之后,烦躁的指数也往上翻了好几倍。

“这种天选在摘星楼吃饭……”

钟樾“嘁”了一声,仰头看了头顶似火骄阳,“摘个屁的星,后羿射日还差不多。”

车钥匙在指尖晃荡了好几个圈圈后,最后又稳稳当当回到了食指的位置。

摘星楼的经理一早就得了吩咐,点头哈腰跟在门口,见钟樾下车,忙喊了泊车过来,接了钥匙过去。

“钟先生,钟总已经在摘星阁了,你……”

这经理才刚调过来不到一周,还是第一次见钟家少东家,卯足了劲想要往钟樾跟前凑。

只可惜今天钟少爷心情不好,懒得和人周旋,丢了一句“这我比你熟”后,脚一抬人已经消失在拐角。

徒留经理在原地擦汗,反反复复咀嚼了方才自己那几句话,最后还是摸不清钟樾生气的缘由。

只能将原因归结于钟小少爷脾气不好。

钟小少爷行事乖张在圈子里不是秘密,钟家是典型的书香世家,往上数祖上状元榜眼探花都有。

有言道富不过三代,书香气也是如此。

还在世的钟老爷子至少还沾了一点祖宗的书香气,年轻时也是某某高校专门聘请的教授,墨宝也是一字难求。

然而到了钟父这一代……

钟父原名钟自华,是从苏轼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中挑的名。

钟老爷子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

只可惜钟父不仅没有子承父业,反而将祖宗留下的书香气挥霍个一干二净,转而投向了铜臭的怀抱。

幸好钟父学习不行,经商倒是有自己的一套,没两年身价就往上翻了十来倍。

俗话说站的越高摔得越狠,这句话放在钟父身上也适用。

香饽饽摸到一半就被人拉下马。

失意后的钟父开始总结原因,最后将缘由归结在自己名字上。花了大价钱找了算命先生,将名字改成了——

钟马。

钟老知道后差点一棍子将这个不孝子打死。

不过钟马先生从那时起倒是开始转运,三十岁就登上了富豪榜。

人年轻时追逐名利,老了就开始学着附庸风雅,这摘星楼就是钟父前两年建的。

典型的景泰蓝风格,矮几上摆着的是上世纪的掐丝珐琅水口瓶,再往上是粉彩瓷的长颈八仙花瓶,还有一个白瓷双龙柄壶。

中规中矩的设计,然而一旦上了楼梯——

钟樾一眼就瞧见了挂在上面的油画,哥伦比亚费尔南多博特罗的经典之作,一个胖胖的蒙娜丽莎。

他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

钟樾对博特罗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带着强烈哥伦比亚风格色彩的蒙娜丽莎,明显和大堂的中式设计格格不入。

他这位老父亲对艺术一窍不通,祖宗流传下来的艺术细胞在他身上彻底灭绝。

别人的中西合璧到了钟马这里,便成了中西混搭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摊上淘来的低档货。

摘星楼顾名思义就是摘星,一楼是大堂,二楼往上都是包间,越往上走消费标准最高。

曾有人戏称,摘星楼一顿饭,南城一套房。

最顶层只有一间包间,没设门,只用了四扇屏风作隔断,上面分别绣着梅兰竹菊。

只可惜有的人表面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做派,然而现实却连“人”字怎么写也不会。

就比如现在。

钟樾人还没走近,就先听见了里头的调笑声,一阵恶寒。

但是在讨厌自己的人面前,你越装得云淡风轻不以为意,对方心里才更堵得慌。

钟樾深谙其道,并付诸实行。

果不其然他那小后妈一看钟樾这张脸,唇边的笑意瞬时淡了两三分。

做作给了钟马一拳后,赶忙理好裙子坐正身子,一副长辈做派。

“小樾来啦。”

茶盏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斟的是白毫银针,福城那边专门运过来的,一年也就产这么几斤几两,全被钟马拿来霍霍了。

就是这名茶到了钟小少爷嘴里,也只是清汤寡水家常便饭。

钟樾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两嘴皮子一碰,歪着脑袋笑得不怀好意。

“我不喝这个,西湖龙井有吗?”

这话一出,女人的脸霎时瞬息万变。

谁不知道西湖龙井就是绿茶的一种,自从钟樾知道他这小后妈姓吕名姹之后,每每见了面都得刺一回。

吕姹第一次在钟家办品酒会那回,这小少爷刚进门就嚷嚷,说是要喝信阳毛尖。

满大厅都听见他嚎声。

那时吕姹刚攀上钟马,还以为这是小少爷喜好,屁颠屁颠就让人端了过来。

直到听见满堂夫人小姐的笑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

难为吕姹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因为这事硬生生将绿茶所有的品种都背了下来。

所以钟樾一提西湖龙井,吕姹就立刻想起这事,捧着茶壶倒也不是,放也不是。

窘迫万分。

她也不是善茬,没两秒就已经调整好表情。

“小樾,上回的陈小姐,你觉得怎样?我昨天才见了陈太太,她说陈小姐约了你几次,都没见着人。”

“阿姨知道你工作忙,不过成家立业,立业之前还是先要有个家的。”

得,要不怎么说人如其名呢。

吕姹这两句话精准踩在钟马雷点上。

果然,她话才说到一半,钟马先生就忍不下去了,鼻子冒的烟比那边烧开的水壶还多。

“他工作忙?!我看南城就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公子哥!”

“成天游手好闲的,上个月公司他才去了几回?周一说头疼周二说胃疼,不知道的还以为半只脚准备入土的!”

“你说装病就装病,结果一转眼就被媒体拍到了陪某某女明星逛街的照片,我一张老脸都给他丢尽了!”

钟樾其实很想回一句“您还有脸吗”,不过看到吕姹一副小人得志样,那句话在舌尖兜转一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打蛇要打七寸,人也是一样。

他慢吞吞玩着手中的青花马蹄杯,听着两人一唱一和,全当是免费的小品表演。

反正到最后,话题都会回到——

“也可能是这陈小姐小樾不喜欢,阿姨再帮忙重新找一个就行了。”

老生常谈,就连台词也只是从李小姐赵小姐换到了陈小姐。

钟樾低眉还没说话,他那位老父亲已经先帮他接上了。

“什么不喜欢,我看他就是专门挑事的,一天天的净会给我惹事。”

“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了?”

脸一抬,眉一皱,钟小少爷也是有脾气的,转着手中那马蹄杯,一张脸笑得比门口的三角梅还灿烂。

“我喜欢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吗?”

“我就喜欢我小妈这样的。”

……

常言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话说的就是钟樾。

成功收获了钟马一记咆哮后,钟樾也不待着招人烦,屁溜屁溜就从楼上转下来了。

路过大堂的时候还顺便和侍应生要了瓶水,说是刚说了脏东西,要漱漱口。

那女孩第一次这么靠近钟樾,还是他主动搭话,一颗心早飘到天边。

也没听清他说什么,愣头愣脑从休息室摸了瓶依云出来,等钟樾走远才原地尖叫。

不过那会钟樾已经漱完口出了门,车门还没拉,就先看见了发小的电话。

说了半小时后打电话过来,罗旭还真是掐得分秒不差,到点手机就响。

钟樾空出一只手拉开车门,手机被他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

冷气和罗旭丧儿吧唧的嗓音一同迎面扑来。

“樾儿,你要的粉彩九桃天球瓶又被人拍走了。”

“怎么回事?”

罗旭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钟樾才想起,他这发小不仅兼顾给自己打电话开溜的责任,还得替自己跑一次拍卖行。

半个月后是钟老爷子八十岁大寿,钟樾有心收几件古玩哄老爷子开心。

然而不知道是他命犯太岁还是怎样,从上个月开始,钟樾看中的东西都会立马被人高价拍走。

从成化斗彩葡萄纹高足杯到宋吉州窑黑釉剔花梅瓶,再到现在的粉彩九桃天球瓶。

不知道的还以为钟樾眼光有多好,看中的都是抢手货。

眼见老爷子大寿在即,钟樾不信邪,让罗旭替自己跑了一趟,到头来结果还是一样。

都这样钟樾要是再察觉出来不对劲,那就真成傻子了。

很显然罗旭也往这方面想过,所以钟樾还没说,他就先找人查过了。

“这家拍卖行我熟,所以帮你问了一嘴。”

罗旭的语气突然凝重起来:“樾儿,你跟我透个底,你什么时候得罪沈明烟了?”

钟樾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捣鼓出来一句:“我好像……没叫这个名的女朋友吧?”

罗旭被他这小心翼翼试探劲逗笑,“滚你妈的,你还想当她男朋友,下辈子都轮不到你。”

沉闷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钟樾听罗旭在那边嗤笑。

“沈明烟,原先北城那个沈家,想起来了吗?”

这要放以前,全国上下不会有人不认识北城沈家。照钟家的身份,钟樾给沈大小姐端茶送水都排不上。

后来沈明烟的父亲沈穆见生意做大,得罪的人太多,手一挥直接携妻带女出了国。

然而没多久,沈穆的妻子就去世了。没两年,沈穆也走了,庞大的家业只留给了幼女沈明烟一人。

那年沈明烟也不过八岁。

不过也有传闻说,沈穆当年是将家业留给了一个少年。对外说是沈明烟的哥哥,是亲是养无人知晓。

所以钟樾印象里,那沈大小姐就是一个被夺走了家产的小可怜虫,都不知道能吃不吃上饭。

罗旭乐得直笑:“樾儿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还夺家产?别的我不知道,不过她那哥哥对她是没话说。”

“听过皇帝选妃没?就她哥那护犊子样,你这样的采选就直接被刷回家了,面都不用见那种。”

钟樾莫名好笑:“有那么夸张吗?”

罗旭一边和他侃大山,手指还不停,不一会儿就发了好几个链接过来,标题的主人公都是同一人。

钟樾喃喃:“这什么……沈家千金……”

——202X年3月6日沈明烟和土其耳小王子共进晚餐。

——202X年6月6日,沈明烟现身威尼斯,和神秘友人共游圣马可大教堂。

——202X年9月6日,沈明烟和意大利某知名建筑师同游富士山。

——202X年12月6日,沈明烟现身英国佳士得,一掷千金博新欢一笑。

都是去年的八卦新闻,大概是怕得罪沈家,所以照片都只有男主角,女主角最多只有一个背影出现。

“我去,这情史……我家老钟都比不上。”

钟樾忍不住腹诽:“还有这时间真没问题吗,三月一换,搞什么?季节限定吗?”

罗旭在那边哼哼唧唧,不置可否。

沈明烟对历任男友都是雨露均沾这事早不是秘密。

三月一换,而且每到三六九十二月六号那天必换新人,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打破这个规则。

沈小姐情史堪比埃莉诺,钟樾连着往下滑都能看见不同的面孔出现。

不过沈小姐多情归多情,审美倒是挺专一,都是桃花眼,双眼皮,薄嘴唇,亚麻色小卷毛。

钟樾念着念着,下意识抬眸去瞥后视镜。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桃花眼√

双眼皮√

薄嘴唇√

亚麻色小卷毛√

全中!

艹。

见鬼了。

钟樾低低骂了声,手一抬直接将后视镜往后一掀,眼不见为净。

然而三十秒不到又哼唧哼唧将后视镜转了回来。

长在沈明烟审美上又不是他的错。

而且就凭拍卖会上三番五次的挑衅,他和沈明烟也是势不两立的关系。

他,钟樾——

就算是从摘星楼跳下去,也不会去做什么鬼限定男友的!

不过英国,钟小少爷摸摸下巴。

他之前倒是去过一趟。